33、遗忘的真名 ...
-
──我只是不断在重复，那一剎那。
在那连绵不绝的人类历史，若只是在我的生涯之中，有什么是能够解析明白的话──
只不过，是将敌人讨伐罢了。
在那一瞬间，我所抱有的，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愤怒，喜悦。
还有最为深刻的是安心──
到现在，我也记得很清楚。
……『安心』。
对。那除了是安心之外，什么也不是。
就像是把伤疤揭开一样，那种奇妙的快感。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如今已经不知道消失于何处。
可是，这由我立起的箭矢──
我并不能触碰得到，也不能阻止得到。
只能够，茫然地──接受那胜利的荣耀。
＊＊＊
「你的Master？」黑发少女在被褐肤青年放下地面之际，困惑地重复了一次刚才他的话。
「妳除了是我的Master以外，还能是别的存在吗？」这名面容端正的青年，带着礼貌的微笑以及幽默的问句，彷佛有着不可思议的诱人魔力，轻易地博得了少女的好感。
「可我…我并没有召唤任何从者才是………」才刚踏入这个特异点的澪，根本就还在状况外。然而，这时候她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先进船舱吧，这里可不是交谈的好场所。」现在甲板上仍然是风雨交加、雷电相驰的凄厉景象，在两人浑身都湿透的情况下，褐肤青年决定先将黑发少女引至船舱内，再继续与之交谈。
「好的…不过………我的眼镜掉了，可以告诉我该往哪个方向走吗…？」少女魔术师拂去脸上的水滴，感到有些困窘的，向眼前的青年说出自己的窘境。
「眼镜…？是调整视力用的装备吧。Master啊，莫非妳其实看不见吗？」虽然被召唤显世后，能透过圣杯所赋予的知识来理解这样东西的存在，但是本人对于这件物品的用途仍然是难以理解的，尤其是拥有绝佳视力的他，根本无法体会『看不见』这个如同盲人的概念。
「…要这么说也可以，我只看得到颜色…………现在所见之物，全是模糊一片。我大概只有目测五公分的距离才能看得清楚呢。所以，可以麻烦你告诉我方向吗…？」澪耐心地解释目前自己的可视状况，更何况现下雷雨交加，光线就更惨烈了，几乎是一片灰暗。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遗憾啊。」眼前的白衣男子露出了怜悯的神情，接着套着洁白手套的手掌、拾起了少女魔术师的皓腕。「得罪了，Master。那么请跟我来吧──」柔着嗓音对澪如此说道，然后带领她进入船舱。
褐肤青年在船舱的箱子中，翻找着毛巾之类的物品之际，黑发少女望着他的背影，疑惑的神情浮现在面容上。
澪觉得这个人很眼熟，非常的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幸好这个念头并没有说出来，不然大概会被当作老套的搭讪方式。
正当她努力回忆、到底这个既视感从何而来的同时，脑海中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澪，听得见吗？』
那是迦尔纳的声音，澪立即理解到这是御主与从者联系的沟通管道。看来其他人也转移到这个特异点了，然而因为通讯机一直联络不上的关系，而最初的从者便透过念话的传达方式，连上了少女魔术师的意识。
『听见了！你们那边还好吗？都顺利转移了吗？』
『这才是我要问的。澪，妳那边可安然无事？』
『嗯，没问题的！运气很好的、有人救了我…你们在哪边呢？』
在透过念话的管道，澪得知了其他从者都转移到附近海岸的坐标，但是由于暴风雨肆虐的关系，无法借到任何一艘船只出海。而少女魔术师则告诉施予的英雄，要他不要担心，她会想办法抵达海岸边，请大家先在原地待机。
『还有…可以麻烦玛修跟罗曼医生说，请他把达文西帮我特制的隐形眼镜跟另一套礼装送过来吗？跟你们会合之后，我想我非常需要用到那些东西…』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谢谢，暂时没有了…之后再保持联络。』
『嗯，小心点。』平时没有太大起伏的声调，此刻最后一句通讯似乎带了不易察觉的暖意。比起以前那种利落简单的谈话，这多出的一句，让看似冷淡的太阳神子多了一分人性的温暖。
「──Master？」
当黑发少女回神之际，她才发现那名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似乎喊了她一段时间。而澪隐约从那凄厉的视力中，见着对方似乎捧着一样东西。
「很抱歉，我只找到了这个…虽然是男性的服装，但是是干净的。还请先换上吧？」褐肤青年歉然地用那双圆润的墨玉眼眸凝视着黑发少女，手上拿着的似乎是船员的替换衣服，是一件白色的衬衫。
「谢谢你……」澪接过那件衣服。「那个…请问你是谁呢？」总算问出一开始见面就想问的问题，少女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好奇地望着男子的方向，纵使她无法看到对方任何表情。
「……这正是令人困扰的地方。连我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个问题──」褐肤青年轻叹了一口气。「对，就是一个无名氏。唯一明白的，就只有我是职阶Archer的从者一事。」那声调听起来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那么，为什么你认为我是你的Master呢？你应该也有感觉吧──我与你之间，并没有魔力连接的契约在哦？」
「…是的，这点我还是清楚的，我并没有与任何人有魔力上的连结。但是，当我响应召唤之后，回神后就在这艘船上了，没能见着任何人、就遇上了这场暴风雨…虽然我能够驾驭船只，可是在那之后，就见着了从天而降的妳──」他扫了一眼少女魔术师右手上的令咒。「妳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人，同时也是个Master，这肯定是神的旨意。」
「…………那么，你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肯定连真名也无法告诉我了吧…？」虽然澪并不明白对方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第一个见到的Master一定会是自己的御主，但是以圣杯战争的规则来说，他的逻辑其实也是合理的。
问题是，她真的没有召唤从者啊。
「我的名字──的确想不起来。但是，能够确认的，确实是Archer职阶的从者没有错。毕竟我能行使的，就是这熟悉的弓箭吶。」
「那个……不好意思。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还是不要单凭武器来判断会比较好哦。」黑发少女眨了眨那双湛蓝的水瞳，回忆起见过的Archer们…「这世上可是有运用双刀的Archer，而且连随意投掷自己的财宝的Archer也存在……光凭手持弓箭一事，就把自己当作是Archer的话，也许会太过草率了呢。」
「……………世界上真是有各式各样的英雄存在呢。」褐肤青年露出了略微震惊的神色。「不过，虽然我私自将妳认定是我的御主，但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真正的契约…现在这个地区正在进行圣杯战争吧？在找回我的记忆之前，能够跟妳缔结契约吗…？或许，可以找到我回应召唤前的愿望也说不定………」自称Archer的白衣男子显得有些忧郁，大概没有比自己无法理解自己想法的时刻更为郁闷了。
黑发少女感到有些困惑，在不知道这名从者真正的目的前，贸然缔结契约真的好吗？正当她还在犹豫之际，对方似乎也看出她的迟疑，而继续开口。
「放心吧，Master。如果妳有意愿，我便会为妳夺得圣杯，这是我的保证。」依照圣杯战争的规则，大多数参战的御主肯定都是为了那万能许愿仪而来，所以下了这张保险牌，应该八九不离十的不会被拒绝。
「…我的确是来回收圣杯，但是并非为己所用。若你本身存有愿望，事实上我无法使用圣杯让你完成宿愿。这样你也能接受吗？」这是澪犹豫的其中一个原因。大多数前来回应召唤的从者，无非是为了能够对那万能的许愿仪许下一份奇迹。
「失去记忆的我等同失去了自我，更不用说，早已不知道真正的愿望为何。若是妳的旅途能让我想起自我，那么我这一次的现世，也不算毫无目的。」
──是的，失去记忆的他，连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人的性格由过往的记忆与经历所构筑，但是失去这些东西，就如同一张白纸。
虽然感到非常困扰，但是却有种自由的放松感。
真是矛盾啊。
「唔…这样吧。若是你恢复记忆，那么我便让你自由。这样的话，你可以与其他从者公平竞争角逐圣杯，在我们修复这个世界之前，或许能够达成你原本的愿望也说不定？」
只见白衣的Archer垂眉耸肩，一脸无奈的模样。「…该说妳太过天真还是善良呢？Master。若我回想起记忆，其实我是个大坏蛋之类的，放我自由的话，有可能会杀了妳哦？」
「那么，问你个问题吧──」黑发少女此刻瞇起那双看不清任何事物的琉璃蓝双眸，小巧的唇角擒着一抹慧诘的笑意。「你是何时知道我是Master呢？」
「在妳坠落时──我接住妳的那一瞬间，我见到了妳手上的令咒。所以我直觉的认定妳就是我的Master。」虽然不明白为何少女魔术师要提起这件事，但是褐肤青年仍然一边回想当时的情景一边说道。
「这么说起来，你并不是因为我是御主的关系，才救我的啰？」
「…确实如此。但是，一般来说，见到有需要帮助的人，在自身能力范围内救助他人，这不是常理吗？」
这时候的黑发少女从唇间流泻出银铃般的笑声。「那你肯定不会是大坏蛋的──因为啊，撇除了利益的关系，仍然前来救我的你，无疑是知晓正义之人呢。」
此刻，白衣的Archer那对温润的墨玉双眸忽地放大。
──高明的套话。
让人无从察觉起她最初的目的。
少女魔术师虽然现在看不清任何事物，包括他当下的表情，却轻易地勾出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这道问题只要颠倒了顺序，从『为何要救我呢？』开始问起的话，就会钓不出怀有不良动机的人原本的答案。相对的，若是本来就心胸坦荡无所隐瞒的人，就显得无关痛痒，甚至看不出套话的痕迹。听起来无关紧要、又普通至极的问话方式，但是却能简单的抽出答案，是个适用于初见必杀的问话技巧。
…非常的熟悉，他感到非常熟悉。彷佛就像是他所认识的某个人，但是现在的他，却仍然想不起半点记忆。
「……真是败给妳了。我就接受妳的条件吧，绝不食言。」
黑发少女轻巧地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那么就先暂时一起行动吧。」她伸出白皙的小手，微微张开。
「那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Master。」褐肤青年牵起谦逊的微笑，同样伸出一手轻贴少女的掌心，她右手的令咒顿时发出鲜红的光芒，这暂时的契约就完成了。「对了…我还没请教Master的尊姓大名。」
「啊、瞧我都忘了……！我的名字是雨音澪，称呼我为澪就可以了。」
「雨音澪…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不过，若直接喊妳的名字未免过于逾矩。我只是妳的从者罢了，还请让我继续以尊称称呼。」在得知少女的名字后，褐肤青年拘谨地做出这番发言。
此刻的少女魔术师，感到一股微妙违和的距离感，但或许是错觉吧，而她也不打算追究下去。毕竟，每个人的习惯不同，眼前这名英灵是属于慢熟型的也说不定。
「随你吧，Archer。说起来我们能够先到海岸边吗？事实上，我的伙伴们在那边等着我………哈啾！」当少女魔术师正在继续说下去之际，她又打了一次喷嚏。
而白衣男子只是恭敬地颔首，「没问题，Master。妳还是先去把湿掉的衣服换掉吧，毕竟是人类之躯呢，万一生病就不好了。」那墨玉般温润的眼眸在扫了一眼因湿透的衣服透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子后，迅速地别开视线。
「嗯，好的。」黑发少女将衣服领走后，走向角落。而白衣的Archer则相当配合的转过身。
「说起来，Master妳为何会从天上坠落呢…？难道是正在进行战斗吗？」趁着少女换衣服的空档，他聊起刚才压在心中的疑问。
「这个…」一时之间，黑发少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适合。「事实上，我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我的时代里进行时间跳跃旅行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所以就变成你所见到那样了……」
「时间旅行………那么，妳刚才说的伙伴，也都是御主吗？」
「不，是Servant哦。」
「…咦？妳的意思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缔结契约的从者？」这远超出圣杯赋予他的知识与规则，一名御主不是只能对应一名从者吗？更何况，从者保护御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在自己的Master遭遇危险的时候，为何她的从者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而是任其遭遇危险之中呢？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跟你解释起。总之我来到这个时代，是为了回收圣杯、并且修正人理史。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有些违和感吧？」
「…是吗。那就是Master妳的天命吗？」白衣的Archer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若是跟着Master妳的使命一起行动的话…或许现在的我，能够真正的拥有动力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Archer。」在她披好过大的白色衬衫时，澪微蹙眉头地询问下去。
「Master，恕我直言…虽然现在的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也不知道是否参与过圣杯战争，有否胜利过也不清楚………但是我不认为自己会败北。我对于自己的技术抱持有绝对的信赖。若然我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恐怕也只有被Master命令自尽的场合吧。」褐肤青年的嗓音，透露着没来由的自信。
而黑发少女在扣上衬衫的扣子后，缓缓地转过身，继续聆听他未完的话语。
「而且若是在生前，我也未曾尝过失败吧。正因如此，令人感到空虚。不论是胜利，还是败北。也不过是困在名为时间的海浪之中的，一艘细小的方舟。胜利的喜悦，败北的屈辱也毫无意义。那么，我也没有执着胜负的必要吧。」
她能感受到这消极──眼前这名Archer不但失去了他的记忆，也失去了面对这场圣杯战争的理由。
「本来，我就是一名从者……过去也许是战士阶级的人吧。因此对于死亡，心无恐惧。」他那双墨玉的眼眸回荡着过往的怀念。
而此刻，另一道声音蓦地在褐肤青年的脑海中响起。
『这并不正确啊，Archer。你不是一个无惧死亡的战士。』
一团浑沌的黑影在他面前逐渐成形，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直盯着眼前的异象。
『现在的你并非不害怕死亡。』
那抹黑影的姿态，他感到非常的熟悉。
『只是没有去正视死亡。』
那道声音的主人，他感到非常的熟悉。
『过于安稳，而且轻易地累积起荣耀，在最后，也只是无谓地对活着感到生厌。这份达观也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不在自己的存在上放置任何重量罢了。这连殉教也称不上。我不会允许你步上这一道路的。』
「………你是………谁！？不…不对。我是…谁………！」他一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对这混乱的窒息感、感到万分的错愕。
「──Archer？」听见褐肤青年突兀的发话，黑发少女狐疑地缓步走向他。
『……虽然令人火大。即使我告诉你真相，你也绝对不会接受吧。在这世上唯一，不论如何也不会认同的对手──对我而言，那就是你了，持弓的男人。』他眼前的黑影仍然继续与之交谈。
「…我明白。虽然我也很明白………可是我对这男人……不对。我，不能够原谅你。不论如何，我也不能够容许你的存在………！」
『──看来找回一点自己的节奏了呢。这份凶猛，没有理由的憎恶感。这一份傲慢（superbia）才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那有如神罚一般的忿怒，才是适合作为此弓的持有人。』
少女魔术师在走近白衣的Archer身旁后，朝他说话的方向望去──或许是因为近视太严重的关系，她什么也没瞧见。
『果然，我跟你的命运是紧紧相缠的。可是，到此为止了。看来我们彼此，有必要再一次向＂神之诗（薄伽梵歌）＂讨问──事情就在那结束之后再说吧。』
褐肤青年不发一语的瞪着那团黑影逐渐消失。接着对身旁的少女开口道：「Master。刚才我说过，对生存一事感到毫无动力吧？那是事实。对于战斗的动力，现在也依然缺乏。」然后他紧握双拳，眉间逐渐汇聚了愤怒。
「可是…即使如此。我不能够原谅『那个人』。那个男人一定，是『正确』的存在吧。把人类正确地认识为人，献出自身的全部去行善的英雄。可是，到底………是为何？我想要跟那个男人战斗！不对，并不是想跟他战斗……」白衣的Archer似乎回想起埋藏在心底深处，那激昂的渴望。
「是要否定那个男人──那男人的一切所有。」
那墨玉般的双眸变得非常深沉，彷佛致命的毒潭。
「………这个一定，是不被允许的愿望。是错误的愿望。」
随即他闭上了双眼，神色感到万分难堪。
「那个…刚才Archer，是谁在跟说话呢？」黑发少女终于将隐忍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而褐肤青年则着实愣住一会儿。
「…啊啊，对了。Master，应该是看不见的吧……」凝视着少女的双瞳，他想起眼前的御主视力不好的事实。
「嗯，我什么也没瞧见。不过…为何刚才Archer突然说了无关的话题呢？是想起什么记忆了吗？我以为你在跟我说话呢。」
「…………妳没有听到吗？那声音，那男人的声音。」白衣的Archer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凝睇她。
「什么男人的声音？刚才，不是你在自言自语吗？」澪感到万分疑惑的问句传入青年的耳里，如外头的雷声般震醒了他的思绪。
而他的颊间，滑下一滴冷汗。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遗忘的真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