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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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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剑桥。
礼堂里回荡着纸笔的摩擦声,穿着西装的学生们用一个个头顶心对着前方,在最后五分钟里再写些什么。
哈利棕色的头发垂在脑门前,钢笔斜放在试卷上,看着已经检查过两遍的答题纸,随意地想着走出礼堂后该去哪儿鬼混。
梅林呢?历史系的总是提前考完试。今年更走运,教授有事去威尔士,连考试都延迟到九月。
那家伙要么在小酒馆里瞎吹弗朗西斯三世和一个牡蛎的故事,跟人比赛喝威士忌,要么还昏睡在自己宿舍的床上,鞋子也没脱。
哈利眼睛瞥了下窗外,只看得到被尖塔状玻璃分割成一片片的草地和蓝天。五月份,学长们撑着篙,载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在河上漂来漂去,随意发挥地讲解各个阁楼,宿舍和桥的故事。这可是梅林梦寐以求的工作。
云朵很白,被风从一扇窗户吹到另一扇窗户,看起来不太会下雨。不过可说不准。
他寻思着是先骑自行车去趟图书馆还书,还是直接走到梅林的房间叫他起床。小乔治格林尼治昨晚暗示会举办一场派对。不过要是梅林愿意,他情愿随便买两张火车票直接去爱尔兰的山里待几天。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过来,席卷放在桌上的试卷,哗啦啦像振翅的白鸽,引起一阵骚乱。钢笔骨碌碌的滚下木桌,哈利伸手接住,腔调有些懒洋洋的,手掌上滴落了黑色的墨水。他没注意到,一旁的女生悄悄看他。
教务长从门口走进,步履有些匆忙,他在监考讲师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一起抬头。
“哈特先生。”监考老师说到,声音撞在石墙上,有涟漪般微弱的回音:“请你随教务长出来一下。”
哈利套好钢笔盖子,轻不可闻地拉开椅子,他的头发凌乱,白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纽扣,眼睛下面是熬夜复习的黑眼圈。
“我们会为你单独延长考试时间,如果你还想回来……”
“不用了,就这样吧。我早就做完了,谢谢。”他两手插口袋,走过穿黑西装的教务长。光线折断在礼堂高耸的墙壁上,半明半暗,像黑白琴键,被切割成玻璃的形状,他仿佛从一个隧道尽头看着这一幕,并越来越远。
哈利睁开眼。
蓝色窗帘外是灰蒙蒙的伦敦天空,耳朵里涌来步伐声和车流声。
他盯着天花板,缓缓呼吸,宁静的像死人,手中触觉渐渐恢复过来,感到被子的轻柔的质地。他不情愿的回头,七点十五分,再扭头。深蓝色的睡衣包裹着他,哈利躺在床上思想斗争了好一会。
梅林给他的平板发了条消息,催他别又迟到。
“别让我对你的嘲笑再添一个理由。”
哈利花了莫大的力气,一瞬间坐起来。他走到卫生间洗漱,哗啦啦的水声像灰色的天空一样流淌过他的思绪。
他打开花洒,让热水为身体注入生气。
那是他最后的一段好时光。
无忧无虑的日子像他大口呼吸过的空气一般清新,自由又奢侈,和独木舟一起流淌过剑桥的河流,顺流而下。
他的肩膀还不曾负担过任何重量,他的脑袋装满了莱布尼茨和牛顿。当他还没打垮,没被命运推搡着走上这条道路。
我和哈利一个礼拜都没发短信。
起因是这样的。
礼拜二哈利来代一节讨论小组课,他一身西装,径直走到讲台上,没戴眼镜,看起来帅呆了。
扎拉关心的问我脸那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我小声嘟囔了几句想回答她,哈利停下话头看着我,原本安静的教室气氛一下凝固。
他摆弄着桌子上的黑色水笔,随意地靠在讲台边,向打断我道歉。请我在全班上讲讲我对补充阅读材料的理解。
“就从第三段开始好吗?对于弗里德曼的理解,你怎么看?”
我回答不出。
“没读?” 哈利上扬的语调里有嘲弄,“那请你离开教室吧,显然你觉得自己已经学的够好了。”
他看也不看我,我僵硬的坐着不知是否当真。教室里安静极了,没有人抬头看我。
哈利请了另一位小姐回答问题,同时低头拿着讲义指指门,提醒我门在那个方向。
另一方面,蒂芬妮也和艾格西闹了别扭。近来我太关注自己的小世界,疏忽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这次和哈利稍冷下来才发现蒂芬妮郁郁寡欢的,问她问题却也心烦的不愿多说,紧皱细眉。于是我也不敢多问,只是有事没事多陪陪她。
但即使坐在床上一起看电影,蒂芬妮也会显得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别的事。
我抱着膝盖,笔记本忽明忽暗变化的灯光投射在她脸上,金发依然耀眼。可是对于她的分分合合看多了,我都伤痕累累的心累。
“全是骗子!”蒂芬妮愤怒地把爆米花扔向电脑屏幕上的科林费斯。BJ单身日记不知怎么戳中了她的痛点。
会不会我们也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然而每一个哈里斯,亨利,哈罗德,霍华德都会让我想起他。每一个清晨都让我微笑地睁开双眼。我愿意做他的行星,挣扎着脱离自己的轨道,来换取和他短暂的交集。如果早知道结局,那我和他生什么气,浪费为数不多的时间呢。
我有些乞求的看看一直黑屏的手机,它冥顽不灵,就像密度最高的矿石,坚硬、固执、信号满格,从不给我带来想要的人的信息。
哈利是不是真的对我失望了。我有些绝望的想到。就像慢慢沉到海底的人一样没力气。他大概讨厌不上进的女孩。难道若干年后我回想起如何失去最宝贵的人,竟是因为我没做作业?
“垃圾破烂玩意。”蒂芬妮突然对着屏幕大喊,我一抬头,YouTube视频放到一半,奥巴马的脸出现在广告里:“伪君子。我现在对地缘政治,强权主义感到非常失望你知道吗。”
我看了看天花板,从自己的情绪里挣扎出来,蒂芬妮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算了,我记得你以前觉得奥巴马还是个老帅哥呢。”我疲劳地调侃道。
“我呸!”
考虑到蒂芬妮最近心情不好,我决定不和她多多辩论这个话题了。
哈利坐在黑色出租车的后座,注意着对面楼里的情况。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长时间单调的监视,让他眼睛半眯下来,有些懒散。
他只摇下一点点的车窗,让风进来。风很凉快,轻柔的抚过脸颊上,像一片纱,他鼻尖嗅到一丝甜甜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花。
“已经多久了,梅林?”他问,压低的声音沙哑间有些懒洋洋。
“电脑上显示一小时二十一分钟,我相信。但你要问我的话,有一辈子了。”
这条小路没什么人经过,一个流浪汉正无所事事的翻着垃圾桶。哈利能听见车流呼啸而过,轮胎摩擦道路的声音。仅隔一条小巷,就是白金汉宫,整个英国的心脏。转弯灯和灯火辉煌的人行道,在伦敦的夜空里闪烁。
“我对替苏格兰场擦屁股的任务已经厌烦了。”哈利一手撑在车门上,手指托着头休息,西装下的白衬衫袖口像月光一样明亮。“这是他们该干的事情,非法集会,监控疑似恐怖分子。三个今天来集会的人之前被伦敦警察局请进去过,又毫发无损的被保释出来,他们知道吗?”
“艾格西昨天和我谈过,他说警察局把这些人列为‘低危险梯队’了。”梅林仔细地盯着屏幕,喃喃的说。他是个有着方正下颌的爱尔兰人,下巴上总有胡子的乌青。眼睛像一块燃烧的碳,当你看进他的眼珠,除了坚毅还能感受到温暖可靠。
哈利把监听器的声音调小了一点,他们在重复“Allahu Akbar(阿拉伯文:真主是最伟大的)”
“是吗?苏格兰场竟然还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他们是怎么做到跟工党一样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