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行吟的岁月》扬州梦

2、梦魇

　　他微微回头，嘴角一抿，对她轻快一笑，满脸稚气。左泠会意一笑，看着站在阳台边缘的他，看着他身侧的阳光蜿蜒在他右脸上，那模糊的左脸在阴影中，笑容未变，可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仿佛一个冰窟，仿佛失却了生意。突然，他纵身一跃，跳下了四楼，左泠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惊恐至极。她高喊:“不要——”随即跟着他一同跳了下去。她轻轻一跃，跌倒在一座新墓前，大雨滂沱，坟上的白色假花露出诡异的脸，嗤笑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满身泥水，脸上的几块泥斑粘住了头发，只露出一双眼睛，呆呆地与白色假话对峙。时间一丝一丝流失，大雨停止，阳光重新开始旖旎盘旋在坟墓上，可人却已不在。
　　“小泠，快醒醒，再不起就迟到了。”妈扯着她那尖锐的嗓音大叫。左泠被惊醒，眼睛却睁不开。原来流了一夜的泪，眼睛已经肿得像两个大桃子了。她机械般地洗漱、吃饭、上学，被老师提问的时候一脸朦胧。老师问她描写雪花的诗句，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全班哄堂大笑。她终于清醒了，羞红了脸，悻悻地坐下了。唯一没有笑的是同桌，万晨，一个高高的男生。他用铅笔戳了戳她的手，示意问她怎么了。她吐了吐舌头，说被老师吓傻了。同桌没再追问继续认真听讲，她却时不时看着他的侧脸，她想，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呢？她在心里否认，怎么会，人家只是同学间的普通问候罢了。
　　昨夜，她梦见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嗯，算是吧，起码在她心里是。那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还很小，可她就是记住了他的脸，稚气可爱的一张圆脸，圆圆的眼睛总是盯着碎石堆上的蚱蜢，然后挥手招呼身后的她一同来帮忙。她很崇拜他，每每她跟着他出去疯完之后，又会很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回来。彼时，她的母亲总是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前，和隔壁的他的母亲一起择韭菜。他们一回来，她的母亲看见左泠的新衣服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总是会黑着脸说：“小不要脸，老跟着人家男孩子到处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家的。”他的母亲不乐意了，回嘴道：“这么丑的老婆我儿子才不要呢。”然后俩人笑了。可左泠不高兴，难道大人们不知道小孩们也听得懂吗？难道大人就不会好好讲话吗？他们不知道她也会难过伤心吗？左泠真想把她们脚边的韭菜篮子一脚踢翻。
　　因为是邻居，所以母亲们总是爱攀比彼此的家庭，今天比谁家种的菜好，明天比谁的老公赚的钱多，后天比谁家的小孩成绩好。可笑的是，他和她仿佛天生就是一对，成绩一起烂到垫底，脾气一起坏到没朋友，偏偏还爱一天到晚不着家。他的母亲经常撅着一张嘴，数落她的不是，说她带坏他的儿子。母亲们闹掰了，她母亲什么都没说，可他母亲却不让他跟她玩。于是，“接头计划”开始了。
　　他在左泠家门口咳那么一声，左泠就知道了，老地方见。她来不及吃饭了，胡乱扒拉几口饭就溜出门去寻他。几次接头之后，他们仿佛上瘾了，爱上了这种背着父母偷偷摸摸的感觉，不听话却又很有成就感。这次，他们同样老地方见。左泠习惯地穿过那条飞扬着煤灰的大马路，经过黑不隆冬的铁路门洞，翻过一排房屋后的小土坡，却不见那个小小的圆圆的身影蹲在草丛边看蚂蚁搬家。她猜他捉弄她，她就故意坐在那不动，看他能藏多久。她看见太阳从小土坡前一直跑到小土坡后，也没能等到他。于是她四处走走看看想找到他，可是一不小心滑下了一个陡坡，长长的陡坡布满了坑洼的碎石块，与她的身体不停摩擦，泥土混着鲜血将她白裙子染得血红。她“哇”的一声哭了，却看见身旁躺着的他，额头被磕破了。她哭的更厉害了，泪水就像泼在脸上。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告诉他的父母，却被他的母亲甩了一巴掌，热辣辣的疼痛感席卷而来，脑子突然失去了意识，直直地摔倒在地。
　　后来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休学在家一个月，每日被母亲锁在家里，她只能通过窗户看外面的光景。她看见母亲们一直在争吵，每个人脸上都青筋突起，嘴巴好像也歪了，唾沫星子打在脸上也毫不在意，只是她们身后的那盆绿萝静静地舒展着，身后的天空依旧蔚蓝。她看见一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搬着东西，她看见太阳每天都按时来跟她问候，绿萝这时是最开心的，她也是。可是，她从来没看见他。后来，她病好了，却发现隔壁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突然梦到他。他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她舍不得说出，却无处安放。她不知道他的生死，所以这么些年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痒痒的，挠不着，够不到。甚至，他就好像从她的生命中抹去了一般，烟消云散。只有身上的疤痕在提醒着她，曾经出现了一个男孩，像一阵暖风围绕着她的孩提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