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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于夏末 ...

  •   密集的雨点伴着雷声奋不顾身地冲向干燥的大地,迅速在天地间织出一块灰白的雨帘。世间万物仿佛都被一层磨砂玻璃遮住,朦胧不清。
      雨刷器不知疲倦地摆动着,可是仍有一股股的水流顺着车窗流下来,阻碍着我的视线。路上的车不多,却都开得飞快。刚拿到驾照没多久,如此情景让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湿意,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很快就能到家了吧,我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
      忽然,在车灯打出的光束边缘,我看见一团可疑的白色物体。周围的车辆呼啸着从它旁边擦过,没有人在意它是什么,可是我的心却“突突”直跳,如同笃信它是有生命的一样。
      停下车,我忘了撑伞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果然,是一只白色的狗,侧躺在路上,微弱地抽动着。它身下的血迹已经被雨水稀释,我看不出它伤在哪里,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到车上。
      发动汽车,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茫然地向前开着。家里原本是养过狗的,可是在那件事之后……在那之后……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像一个小人儿在里面手舞足蹈。甩了甩头,我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回忆的泥淖,那是噬人的陷阱啊……
      不远处一家宠物医院的灯箱像荒漠中的绿洲,在一片冷漠阴郁的色调中明暖若阳。我将车开到医院门口,保抱着小狗向里看,心里莫名地忐忑着。像是有感应一般,一个年轻男子从正对大门的电脑后面抬起头来。
      看见我抱着奄奄一息的狗,他皱了皱眉,一脸关切地走上前来,接过我手里气息微弱的狗走进里面的诊室里。
      听诊、化验、备皮……年轻的医生独自一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术前的准备工作,不时轻声向我解释着狗的情况:“它的前腿骨折了。”“身上有些擦伤。”“不过目前情况还算稳定。”
      看着门上方写着“手术中”的灯亮起,我竟有些紧张,双手交握在一起,仿佛这样能暖和一些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盯着自己的鞋尖渐渐有了倦意。
      许是空调温度开得太低,淋了雨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我缩了缩脖子,用冰凉的手搓着感觉不到温度的手臂,却不期然撞见了一双澄净柔和的眼眸,“冷了吗?”年轻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修长整洁的双手上还滴着水。
      “它怎么样?”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急切地发问。
      “刚刚我给它做了固定,处理了伤口,现在麻醉药效还没过,正在睡着。”
      “呼,这样我就放心了。”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声音,我的心像被一双温柔的手轻抚过,一丝细小的褶皱也无了。
      “先穿上吧。”随之而来的是一件白色工作服。
      我猛地抬头,诧异又警觉地打量着他,发现他年轻俊逸的面庞上舒展着令人安心的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似蕴含着银河,挺拔俊朗的身姿令人联想起沐浴朝阳的新松……整个人是那样温和皎然,在灯光下宛若天使。
      撞进那样的目光中,我像是着了魔,固执地不想出去;又像是常年生活在极寒之地的人,迫切的想去拥抱那分热度。
      “嗯?”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将衣服向前递了递。
      我这才慌忙低下头,让密厚的发帘挡住我的眼,又匆匆接过衣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微弱的谢谢。
      在此之后,我再没敢正视他一眼,甚至没有将衣服还给他,没有告诉他我还会再来,就落荒而逃。
      坐在车里的我,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大褂,不用看就知道有多滑稽。心里也有一个阴冷的声音嘲笑着我的愚蠢,竟然放肆地贪求陌生人的温暖,哪怕心里早已明了——那注定不会属于我。
      Chapter 2
      汽车停在一幢复式别墅前,望着如无神眼眶一般的黑洞洞的窗户,我叹了口气:到底在期待什么呢?这里除了我以外,不是自始自终都无人光顾吗?
      拖着疲惫潮湿的身体打开门,在黑暗中摸索半天才找到了开关。一声细微的“咔哒”之后,璀璨耀眼的水晶吊灯亮起,突如其来的明亮刺得我眼睛发酸,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之后,环顾空无一人的屋子,我突然后悔打开了灯。在一片光明之中,我的狼狈与寂寥是如此的无处遁形。
      嵌玉石屏风、红酸枝木桌案以及墙上的名人字画……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闭上眼睛,我依然能看见年幼的自己在屏风后面屏气躲藏,无视大人们的呵斥在桌下爬来爬去,对着那几幅山水画煞有介事地临摹……可是如今,它们也像我的家人一样,对我不闻不问甚至冷眼相向了!
      巨大的无力感如汹涌的潮水向我迎面扑来,我挣扎了几下,便认命地沉溺在苦涩的感觉中。
      或许,我这次回来真的是个错误……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便被长辈安排进了一所私立寄宿制学校,平时学校放假,便会回叔父家,这座我曾经的“家”就闲置了下来,只有人偶尔过来打扫。
      或许……
      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出,不一会儿就接通了。我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夜色,用连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声音说道:
      “那件事情,我同意了。你尽快把手续帮我办好,其他的我自己会做。”
      Chapter 3
      拎着一袋火腿肠,我在宠物医院门口踌躇,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门。
      再数到100,我一定要进去!紧咬着下唇,我暗暗给自己施压。
      然而,就在我数到59时,门从里面打开了,穿着白色大衣,迎着和煦阳光笑得温和的,不是那个医生又是谁?
      一股血流上涌,我的脸一瞬间红得像个番茄。正当我嚅嗫着不知如何解释我那笨拙的举动时,一个清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么早。”
      顺理成章地,我跟着他进了门。扬了扬手里的火腿肠,我开口:“我来看看它。”
      闻言,他笑得人畜无害,一对明眸更加摄人,说的话却让我心慌意乱:“哦?只是来看它的啊?那我呢?”
      顿时我就深刻理解到了手足无措的含义,脸上的红晕也弥漫到了耳际。
      似乎没有看到我的慌乱,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的工作服就这么被你穿走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进里屋看了那只小狗,它还是恹恹的,对伸过来的火腿肠只是嗅嗅便又低下头。我不解地问医生,他安慰我说它手术过后比较虚弱,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阳光透过窗户均匀地洒在米白色的地面上,墙上的时钟“嗒嗒”地走着,小狗窝在笼子里酣睡,我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讲,任由额发覆盖住眉眼……
      一阵柔和的风夹着些许消毒水的味道拂过我的脸,吹开我眼前的发丝,我惊讶地抬头,发现医生正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我的发帘。
      那如水的目光密密地撒在我脸上,仿佛有生命似的,让我不由得绽开一朵浅笑。
      他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喃喃地说:“你其实很漂亮,要多笑笑。”
      得到了许久未闻的鼓励,我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Chapter 4
      他告诉我他叫夏君博,我说:你可以叫我小沫。
      他听了之后怔了怔,最终又笑着说:这个名字很好听,很适合我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我撇撇嘴,想说他油嘴滑舌,却在视线触及那个如羽毛般轻软、如日光般和煦的笑容之后忘了自己想好了的挖苦他的话。
      有时他出诊,我就自告奋勇留下来看着医院。穿着他穿过的工作服,坐着他坐过的椅子,抚摸着他用过器械工具……我想象着他轻轻拥着我,清瘦的脸上挂着亘古不变的暖心笑容。
      有时他忙了,我就会过去帮他安抚小狗、称狗粮、带寄宿的狗散步。想着自己能为他分忧,心中前所未有的甜蜜。
      有时他无事可做,我们便“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起漫步在湖边,听鸣蝉絮语,看绿波荡漾,让阵阵凉风驱走暑热。或买半个西瓜,切成数瓣,对着啃个汁水横流。我们还买了一本食谱,对着它研究各种美食的做法,当然,成功者寥寥无几……
      我本是畏夏的,可不知怎的,今年的盛夏,格外清凉,格外美好。
      他从不问我的身世,就像我不问他:原来门上的那个招聘启事哪里去了。
      Chapter 5
      一日,我们正在给一条阿拉斯加洗澡,看着这个傻傻的大块头被淋湿之后好笑的样子,我乐不可支,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了半天。
      他宠溺地看着我,伸出湿漉漉的手轻轻掐了掐我的脸。我收住了笑,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君博,我搬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他愣了半响,转过身去继续给狗洗澡,我却不依不饶,干脆走到他身边,由背后环住他的腰。
      他很高,我堪堪到他的胸口,隔着衣物却听见在他胸腔偏左的位置,一个物体在加速跳动着。他垂下头去,似乎是不愿再理我,我便静静将脸侧过去,蹭了蹭他的背,然后紧紧地贴着,感受着他背部紧实的肌肉与让我难以自拔的温暖。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那天,我破天荒地没有在医院待到关门,就急急忙忙地回家搬东西了。
      其实,在那个家里,属于我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了。
      躺在他的卧室的床上,我的心中像含了一块牛奶糖,甜蜜得让我心慌。他无奈地看着我霸道地躺在床上,自己拿着被子去了外间。
      其实,我到半夜了都没有睡着,周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让我又惊又喜。当然,也因为我实在怕热。
      悄悄下了地,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温凉的地砖亲吻着我的脚,又想起与我近在咫尺的那个人,让我忍不住想笑。
      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恬静的睡颜像个孩子。我用手指依次轻抚过他浓密的发、斜飞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最后停留在他温软的唇上。
      Chapter 6
      最终,他唇上的手指换成了我的唇。
      当我冰凉颤抖的唇贴上他的那一刹那,一股电流从两唇相接处迸发,迅速窜遍我的全身,心脏也在加倍努力地工作着,让我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这时 ,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搂住了我的腰,而手臂的主人正用那双润澈的眸子牢牢锁住我。
      带着一丝恼羞,我又凑上前去,毫无章法地在他唇上又舔又咬。耳畔似是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引导着我,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喘息未定的我才乖乖坐在他怀中。
      他撩了撩我微被汗湿的头发,轻声问我:“你多大了?”
      “嗯……二十。”
      他理理我睡衣的领子,不置可否:“住在我这里,父母不担心吗?”
      像是按动了一个按钮,多年来我苦心掩藏的酸涩与悲恸伴着不竭的泪水倾泻而出。
      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我哭得涕泪纵横。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拍着我的背,小心地调整姿势好让我躺得舒服些。
      “君博……”我抽噎着唤他的名字。
      “嗯。”
      “我爸爸死了……”
      “嗯。”
      “因为我的错……”
      “……”轻拍我背的手停顿了一下,我等待着,他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是的,为了找因我粗心而丢失的宠物狗,我那年仅30岁、正春秋鼎盛的爸爸,不幸失足落入山涧,数天之后才被人在下游的河滩上发现。当时,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那条狗。
      Chapter 7
      日子如滚落在丝绸上的珍珠,滑得飞快。
      希望在痊愈之后,变得格外调皮并且黏人,每次将它关进笼子,总是能诱使它变成一个小魔王。
      我和他抬着希望的笼子,想放到医院前面的空地上去晒。
      我无意间抬头,映入眼帘的事物却让我血脉倒流,浑身上下如陷入冰窖般寒冷。
      他看出我的不对劲,也转头看去。
      一辆纯黑色宾利雅致停在不远处,接着,一个面容冷漠却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
      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思维,我讷讷地站在那里,什么做不了。
      随着那个中年男子的迫近,一股无形的压力也迎面而来。
      “三叔……”我颤抖着开口。
      “把小姐带上车去。”还是记忆中从容不迫又冷血无情的声音。
      “是。”两个黑衣男人一左一右靠近我。
      “你们……”君博两道剑眉微皱,想上前拉我,却被我的眼神止住:“没事,是我叔父。”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我上了车。
      趁着关门的一瞬,我偷偷向外看去,发现三叔正在和他说着什么,可是由于离得太远,我连他的表情也看不清。
      扭回头,我如没有生命的娃娃一样盯着车里精致的内饰。
      不一会,三叔上了车,司机发动引擎,汽车飞驰离去。
      如果我当时可以预见到今后的一系列事情,我是拼了命也要下车去的。
      是的,哪怕当时殒命于此,我也要下车,然后紧紧抱着君博,沐浴着他暖如旭日的微笑,然后告诉他:我爱你,等我长大……
      Chapter 8
      我在那黄金牢笼里忍辱负重许久,让差不多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收敛了性子。
      后来,我利用三叔出差的间隙,装成佣人,偷溜了出去。
      然而,那熟悉的宠物医院已是人去楼空。所有的手术器械、药品、玩具、饲料……都不见了,若不是地上散落的破碎化验单和一些来不及搬走的铁笼,我险些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我像疯了一般地在每个屋子寻找,去询问周围的每一个人,换来的只是更大的不甘与恐惧。
      我不相信,一个人能够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一样,如此干净利落地被从地球上抹去。
      我去了湖边。
      我曾偷偷将那个无名的湖称作“定情湖”,因为我执拗地认为,那里是我们稚嫩的爱情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的地方。
      果不其然,在我们曾经嬉戏过的一块山石的小洞里,我发现了几道划痕。
      掏出手机照亮石洞,看到痕迹汇成了三个字“桃源山”。
      君博并未认真讲过他家里的情况,却向我详细介绍了家乡的桃源山。
      在他口中,那是一座青秀如画、繁花遍地的“仙山”,在当地很有名气。但是,它之所以闻名不是因为其风景秀丽,而是以“殉情圣地”著称。
      传说殉情于此的青年男女,死后灵魂将飞往天国,在那里过上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我曾笑言要带着希望和他一起去桃源山,却被他呵斥。从未受过他重话的我登时泪盈于睫,却被他揽入怀中,软语安慰:小沫,我们要一起活,一起开开心心地活。
      Chapter 9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像现在这样远行,风尘仆仆、憔悴不堪,有时甚至以天为盖以地为床。
      就像我从未想过,君博的家乡会是这一番模样:山脚下的几栋歪斜的土屋,屋顶上瓦菲横生;本就不平坦的土路因为夏季多雨而泥泞不堪;几个孩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儿看着我,带着如同小兽一般的警觉……
      但是,不远处的桃源山确实如他所说那般翠色可人,让人产生亲近之意。
      越向山的方向走,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就愈发扩大,爸爸模糊的脸和君博纯暖的笑靥在我脑海中交叠,逐渐融为一体——我似乎看见他……不!不是这样的!仁慈的山神不会接连带走两个我爱的男人,不会的……
      想着想着,脑海中的阴影终于完全将我笼罩,我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又是一阵晕眩。这时,有人闻声走近,我定睛一看,是一位皮肤黑里透红、面容秀丽的农家姑娘。
      她柔声问我,可有什么不适。
      我按按胀痛的太阳穴,摇了摇头。
      淳朴的姑娘给我端来一碗鸡汤面,又带着羞涩的神情拿出几件款式老旧但干净整洁的衣裳让我换了。
      换好了衣服,我走进堂屋,没想到一眼就看到高桌上摆放的相框!
      里面黑白的照片刺得我双眼生疼。
      身后传来声音,我猛地转身看到咬着唇的姑娘。
      也是在那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挂了一块黑纱。
      我倏地瞪大眼睛,扯着她的胳膊颤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你是为谁戴孝!”
      姑娘红了眼眶,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悲恸有决绝有……怜悯?我此时已无心分辨姑娘眼神中的深意,只木瞪瞪地看着她臂上的黑纱。
      “为……我的未婚夫,他三天前病逝了。”
      “他是不是叫……”我的身体已脆弱的如同风中黄叶,正簌簌发抖,而我的心却一直叫嚷着:问下去!问下去!
      “夏君博。”
      “啊!”一声尖叫爆发而出,我仿佛被天雷地火销骨焚身,这房间四周窄小的硬木板霎时化为钉板,让我一刻也不能再在里面待下去。
      挣脱了姑娘的手,我夺门而出。
      Chapter 10
      瞪大了双眼,我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影影绰绰的,都是他:他的眼,他轻轻的皱眉,他微翘的唇角,他整洁的双手,他身上说不出的淡雅味道……
      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这样的温暖注定不会眷顾我——我是只配生活在幽暗冷水下、随波漂荡的水草啊。
      从什么时候,我有了幻想?
      从什么时候,我想着想着就信以为真了?
      我好恨,我恨他从一开始施舍给我的温暖,让我心生欢喜;我恨他明明洞悉了我的心意却不着一言,眼睁睁看我上演一出滑稽可笑的闹剧;我恨他明明姻缘已定却与我暧昧不清;我恨他……恨他不肯与我共死。
      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力,指引我向一个地方走去——桃源山山顶。
      没想到,当时自己的一句笑语如今竟成了谶,只是如今,却没有了希望,没有了他。
      我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向山顶的断崖走去。
      心里似乎有千头万绪,却又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
      终于,脚下一空,我如折翼的鸟一般坠了下去……
      Chapter 11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
      看见三叔镇定不再、甚至有些憔悴的面庞,我竟傻乎乎地想:原来他做鬼也不肯放过我。
      然后,我利落地起身、掀被、下床,想看看天国究竟与人间有何不同。
      然后,我在众人惊呼中被再次按到了床上。
      身上无一处不在痛,整个人像被碾碎再造。尤其是头,那熟悉的痛感加重了,原来在我颅内手舞足蹈的小人儿叫来了他的同伴。
      躺在床上思忖良久,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我没有死。
      可是,我为什么要寻死呢?
      院长办公室里。
      “儒先生,以沫小姐是头部受到撞击之后颅内淤血压迫脑组织而产生的逆行性遗忘。所谓逆行性遗忘呢,就是……”院长诚惶诚恐地向三叔介绍着我的病情。
      “她究竟有没有恢复那段记忆的可能。”三叔冷冷地打断了院长的话。
      “呃,这个在医学上尚无明确结论,所以……”
      三叔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院长离开,尔后长叹一声,眉峰紧蹙在一起。
      病房里。
      “以沫,等你养好了伤之后,就去美国吧。”
      “手续这么快就办好了吗?谢谢三叔。”
      “我已经帮你申请好了杜克大学的文学专业。到时候,你就住在我当地的朋友那里。”
      “好。”
      听着三叔条理分明地讲述着他为我铺好的路,我除了点头称是别无他法。
      十天后。
      一架A330客机在机场腾空而起,巨大的银灰色机翼切割开云层,最终化作天际的一个光点。
      别了,我的祖国。
      Epilogue
      此去经年,我在老北州逐渐开始了新的生活。
      接触了新的知识,结识了新的朋友,就连口味也在不知不觉中西化。
      除了三叔偶尔托人捎来的只言片语,我几乎失去了与故乡有关的所有消息。
      所以,我不会知道,在三叔软硬兼施下回到家乡的君博,不久之后就在一次行医过程中不幸感染上了人畜共患的急性传染病——钩端螺旋体病。这种钩体病会在逐渐蚕食掉患者的肝、肾和肺之后,让人在极端痛苦中死亡。
      他知道以我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就拜托自己的姐姐伪装成未婚妻来欺骗我、以令我死心。在交代完后事之后,他带着对这个世界满腔的不舍与怀恋,永远安睡在了桃源山中。而希望也在不吃不喝几天后,因器官衰竭随他而去。
      脑海中关于他的那部分记忆,仿佛已随着夏天的远去而碎成齑粉,随风飘去。
      只是在午夜梦回之时,胸腔偏左位置总会隐隐作痛,让我于不觉中泪流满面。
      ——————分界线——————
      小沫,所谓爱情,不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是,我死了,你却还能安然无忧地活着,眉目依然,活色生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终于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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