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 ...
-
琴音袅袅,一丝一引,彷若金针贯穴穿脉。郁塞之门,闷烧之脏,在一音一拨中,竟有舒通畅朗之效。
飞针渡穴,已是内力非凡,以音通脉,需是何等功力?
抚琴之人,脸色早已苍白。几番抹托勾剔之下,更是气息沉重,在旁待女胆心不已,未料弹奏中段,一抹鲜血直洒琴上,温婉琴音惨然而止,抚琴者捂胸喘咳难休。
“主人,你怎么啦?”待女焦急相扶,那人却只轻轻扬手,擦去咀角的血,竟伸手再弹琴去。
“主人,你不可以再弹的了!”琴音再度传出,在旁之人无不噩然。只觉传音之力越趋疲弱,余音却纯然如露,柔然如絮。弹奏之人强忍喘咳,双眼直瞟远方。山下松林,根本看不到他,她却是痴痴远凝,直到眼前昏黑,再度与他生死相隔。
忘情忘命抚琴之人,正是连婵。
软絮轻落一娇滴,琴棋闺内半生闲。
孽缘纵剩千般怨,拼尽红泪染湘斑。
为了五行刀,连婵被宫飞云狠心驱赶,连夜苦跪青城山上,身心受尽折磨。那风寒侵肺,不止外病入体,内积郁结,经年累月,岂是三天半日冶愈得了?
一支千年人蔘,说是起死回生,也把五脏六腑尽侵。
他以口渡药,最真情一刻,她看不到。
她七孔流血,最难受一刻,他也看不到。
她明知病体虚弱,需要好好卧床静养,却没有一刻安静下来。白天吹笛子,晚上吹笛子,一心只急着圆丈夫最后心愿,却未想到,病退之下,蔘力反噬,非同小可。
连夜吹笛,已是气虚吐血。不为意打了个小盹,丈夫竟已赴死而去!连婵气急败坏,欲追上去,却为豪姬劝止。最后,只能目送那翩然身影,伴着一生心系之铁汉,纵是生死决战,他们依然有影成双……
不应有恨。如果连一动一静也斤斤计较的话,她早就离开宫飞云了。只是,就算一切负担消失,决战前夕,通宵畅饮,决战在即,并肩齐飞,他始终选择豪姬。至于她,就连一眼,他也未有认真看过自己。
不应有恨。只是,当一口腥涎涌上喉头之际,一切,已不到自己选择。
她知道,这不是一般苦心练艺呕心沥血的情况,鲜血接连涌出,几欲昏倒在地。虽不知千年人蔘反噬之劲已令五脏承受不了,她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遥看晦昧清晨,玉笛依靠紧抓笛子于胸,苍白如纸的薄脸浮上一抹浅笑。幸然,豪姬阻止她跟之而去,否则,看见自己如此不堪,一定连累飞云。
“飞云……”
今生无缘,非人力所达。她能够做的,只有他吃了三年,一眼就看得出是谁经手的家常小菜。热血从鼻孔流出,她时掩脸时擦拭,总算挨出最后一道菜。
对着轻冒小烟的饭菜,想着飞云回家吃饭的模样。多年,他都是三扒两拨,默然不语。她小口小口夹菜于碗,有时,战战兢兢把肉放至他碗盘之中,他稍顿一下,牛啃牡丹般吞下,冷冷的碗筷声,她却听出女人最深的温馨。
“抱歉,最后一道菜,我也做得不好……”
几行眼泪徐徐落下,滴到桌上,却是鲜红斑斑,几阵喘咳直迫喉头,才刚掩咀,乱血已直冲袖管。
如果用刀相迫,连婵宁死也不放弃飞云。可是,要身心俱疲的飞云眼巴巴看着自己断气,她却不能忍心。要他受着连串打击,再告诉他一无所有,会否太残忍?
事实是,她已没有选择之余地。踏出神医庄没几步,她已没入一片漆黑之中,虚浮身躯彷佛徐徐飘升,她耳畔约隐约现传来陌生的呼喊,仅余的一口气,只弱弱抓紧胸前笛子,咀边喃喃断续之语:“飞云……笛子……”
“连婵!!”
魁王寨中,宫飞云睁眼之时,几忘身处何方。
“少主,你……你醒了……”
守在床头的李八斗捧着汤药,瞧着宫飞云,原本陌生的眼神,渐露关切。
“我刚才说过甚么?”热红之脸旋间布上一层寒霜,宫飞云掀被而起,几度心窒,昏晕未散,他却坚持坐正,纵使视线模糊,眼神依然凌厉。
“你不想知道你发生何事吗?少主……他们发现你倒在神医庄门前……”
“神医庄……”宫飞云细想昏倒前之事,耳目渐趋疲累,他苦撑床沿,五指掩着口鼻,指缝间,透露隐隐颓丧,咀里却只道:“你听到了我说甚么?”
“少主,听到你说甚么,比少主你的身体更最要么?”李八斗摇摇头道:“你说多也好,说少也好,都只是梦话而已。”说着,把药递给宫飞云:“人始终要醒过来。”
宫飞云没有回话,眼光移至墨色轻泛的药汁,涩笑一下,仰药如灌酒,一饮而尽,手肘擦过咀角,随便说了声:“谢谢。”
李八斗原本已捧着碗盘离开,听得近日心性大变的少主,忽地亲切回谢一句,不禁眼泛老泪。许是昨夜雪中另有奇遇,令他复元心性。回首看去,宫飞云已经下床,提起五行刀,恐怕又要练魔刀去了。李八斗冒死上前,把几乎封尘的追云剑从屏上取下来,道:“少主,刀法要练,可是追云剑,也冷呆得太久了吧。”
“追云剑……”指头擦过剑柄冷光,下一着已是出鞘横挑:“追,云,剑!”宫飞云抬望剑峰,多少少年梦,多少豪侠气,干涩的脸上难得笑出朝气,那笑容却剎那间冷凝于半空。眉头一下一下越皱越深,宫飞云鼓腮抿咀。“嗖”地一声,剑已回鞘,李八斗慒然回首之时,宫飞云已抓刀而去,那追云剑早已物归原位。
远时像远山雾迷朦
千里雾飘送
如若梦境不相通
我枉有热情梦
谁在夜深苦追忆
眷恋半段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