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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茹毛 ...

  •   “这下好了,江南拱手让人!”李羡的声音震耳欲聋,霎时立起身,指着满朝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的大臣,挨个数落:“你们就是这朝廷养的猪!猪都比你们聪明!”

      “一大笔银子、粮草,全打了水漂!鲁信,你说!江南死了多少人!”李羡指着白胡子大臣,愤怒地一挥袖子。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云翎脑子发懵,愣在那儿,李羡的意思是,金陵府没守住吗,大夏已无可用将才,终究守不住吗,云翎抬头望向李羡。

      李羡的目光扫过他,透出厌恶和失望。云翎回头,视线转向鲁信。鲁信颤巍巍地出列,立在众人视线交汇处,打开折子,红着眼眶念道:“倭人入扬州,见人就杀,城中所余老弱悉数殉国,扬州三日大火未熄。”

      “扬州刺史罗光世率领城防军溃退至金陵,金陵太守无兵粮可用,鏖战七日,弹尽粮绝,开城门投降。倭人入金陵,如入无人之境……”

      “七天……”鲁信说到最后,两腿一弯跪在地上,四肢颤抖,眼眶鲜红,咬牙道:“军民死六万,伤八万。扬州刺史罗光世杀金陵太守章钺,逃出金陵,已为我朝派去的军前使抓住,即日押解回京。”

      云翎闭上了眼睛,面色苍白。满朝寂静。死一个人可惜,死许多人便是数字,云翎只觉得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谁也救不了,谁也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谁。难道这是天意?江河日下的王朝,又该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翎张开双眼,决不能坐以待毙,他出列上前:“父皇,儿臣请缨江南,若不能收复失地,请以军令处置!”那是满朝大臣第一次听见小太子那么大声说话。

      振聋发聩似的,瘦弱的身躯立在众人面前,语气却坚定地让人难以相信,但他们看不见他的眼神。李羡知道,云翎双眸露出沉毅和决绝,那是视死如归的希望。

      但云翎不能走,他哪儿也不能去,若他李羡终究要死,那么到死前最后一刻,云翎都必须在他身边。李羡不允许他离开一步。

      死那么多人又怎样,那是他们欠他的,对,是这天下欠他的!李羡怒道:“滚!你想造反吗李云翎,这么想离开朕,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带兵打仗!”

      “父皇,大夏危矣!”云翎急切地上前一步:“儿臣不能坐以待毙!”李羡喝道:“太子需在宫中主理政事!”

      云翎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回到队列。意识到云翎或许真的会离开他,李羡慌了神,只想匆匆结束早朝,他一挥袖:“环初,朕加封你为镇武大将军、领关中军,即日赴金陵,务必抗敌。”

      环初是大夏屈指可数的大将军,他面额宽厚,颧骨突出,双目射出刚毅,为主战派之首,闻言立刻抱拳上前:“臣领命!”

      环初早就想出征,奈何羡帝一直忌惮他,再加上主和派打压,成日只能在家中兴叹,如今能重上疆场,更是激动。

      虽然李羡是慌不择路做此决定。云翎心情沉重地松了口气。右相秦槐忽然上前一步:“陛下,环初身负诗案,如此任命,恐怕不妥。”

      云翎皱眉。右相秦槐面相俊朗,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栋升为左相后,他便继任右相职位,而自他上台,朝中党派争夺加派,整个朝堂乌烟瘴气。

      是时候收拾这帮人了,云翎眉眼低垂。

      至于环初身上的诗案,不过是前几日环初写了句诗发牢骚,不能上战场,在家里发霉,再加上天气阴郁,诗中藏了些盖不住的火气。

      秦槐立刻揪住不放,收买御史台弹劾环初。他想彻底整倒主战派,独揽朝中大权。

      而王栋这老头子,自从张潜竹离世,便再不出面过问政事,但李羡似乎十分忌惮他,因此以王栋年事已高为由,允许他不上早朝。

      朝中一大半是王栋的学生,王栋竟也耐得住气。云翎出列道:“儿臣以为出兵救援为上,诗案可暂且一放。”

      李羡已无暇他顾,赶紧说:“依太子所言!散朝!”皇帝急匆匆走了。秦槐目送皇帝火烧了屁股似的逃窜走,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向云翎。

      本以为太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病弱幼子,想不到,今日之举,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朝中大臣纷纷侧目云翎,皆是讶异太子这回怎么突然勇敢了,云翎顾不上旁人意味不明的眼光,拦在鲁信面前,恭敬地问:“鲁侍中,这批银两粮草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故战事依旧惨烈?”

      鲁信拱手:“太子殿下,户部侍郎王兮仁负责分配军饷,王侍郎说军饷已运到,而罗光世的信使快马加鞭传回加急军报,说运去的粮草还不够一千人吃一天。”

      “不可能,”云翎愣住了,“不可能,怎么可能?”

      鲁信摇头,连连叹气:“前线战报说罗光世誓死不降,金陵太守章钺投降后,罗光世一怒之下杀了他,带领士兵逃出金陵,在庐州被我朝军前使羁留,现下正要押解回京。”

      “鲁侍中的意思是,”云翎蹙眉,“王大人已发配了足够的军饷,而罗光世的意思是远没有领到那么多?”鲁信拱手:“确实如此。但朝廷上下一致以为罗刺史撒谎,王大人又一再强调他运够了军饷。”

      “现在也不知究竟该相信谁。”鲁信再次摇头:“怪事。”

      云翎叹口气:“有劳鲁大人。”

      鲁信笑了笑,道:“倒是殿下,今日真是出乎群臣意料。”云翎赧道:“云翎一时情急。”鲁信摆手,含笑道:“殿下心向黎民,是大夏之福,微臣期待有朝一日,殿下登大宝,还四海一片清明。”

      “云翎只怕有负厚望。”云翎无奈,与鲁信并肩向宫门走去,半道上来了个小太监,边跑边喊:“殿下!殿下留步!”

      鲁信拱手:“微臣先告辞。”云翎回礼:“恭送。”

      小太监跑到云翎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殿下,陛下请您前去,养心殿。”云翎微怔:“怎么了?”小太监道:“陛下回养心殿后,勃然大怒,砸了殿里的东西,正在气头上,叫您去。”

      云翎一听李羡无缘无故发脾气就头疼,跟着小太监到了养心殿。

      正好王兮染气冲冲地冲出来,撞到云翎,看清来人后冷哼一声,几欲提脚踹上去,殿内又传出重物倒地的钝响,王兮染狠狠瞪一眼殿内,寒目如霜瞥过云翎:“小贱/人。”拔腿走了。

      云翎推开殿门,小太监刷刷退到远处,云翎硬着头皮进去。李羡在砸盛水果的瓷盘,看见云翎进来,想也没想将盘子掷向他,边缘擦过云翎侧颊,与他身后的门柱相撞,霎时碎得七零八落。

      “贱东西,想走?”李羡双目通红,狠狠瞪著他,云翎关上身后的殿门,将掉落一地的铁器拾起,又放回原位。李羡说:“我说过什么你记得吧?”

      “记得。”云翎找了个台阶,满脸无奈地坐下:“直到你死,我都不会离开你一步。”李羡按住他的脑袋:“你在朝堂上说了什么?”

      “我若能收复失地,自然会回来,父亲,你太紧张了。”云翎道:“别想太多。”李羡怒火未歇:“这是你们欠我的!”

      “是。”

      “这天下,就算没了,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是。”

      “你算什么东西?”

      云翎深深吸口气:“不算。”

      李羡情绪稍稍平复了些,甩开他:“血。”

      “父亲!”云翎抓住他的袖子,皱着眉头:“就算能安抚心神,但长久下来,对你身体不好。”李羡冷笑:“你怕了?”

      “药人血虽然称为药,但终究是毒,”云翎叹道,“何必只为一时的爽快。”李羡抬手想甩他一耳光,云翎仓皇躲开,李羡更是愤怒,手脚并用压住了云翎。

      云翎惊慌失措:“爹!”李羡显然上了瘾,不管不顾咬他脖子,云翎吃痛,挣扎间衣带散落,云翎真是怕了李羡,匆忙说:“我去找刀子,你先松开!”

      李羡被云翎推到一边,云翎盯着他慢慢后退,从橱壁后摸出短刃,往右手小臂上斜斜划了一道,鲜血汨汨渗出。李羡慌忙扑上去,生怕浪费一点似的,张大嘴接住了,顺着血流舔舐小臂。

      云翎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李羡压着他,如饥似渴地吸吮。

      殿内寂静得可怕。

      眼前的李羡却如同恶鬼。

      “爹,”云翎眼帘低垂,“你还记得娘吗?”李羡没空回他。

      “我还记得她。”云翎笑容间几分苍凉,他轻声,自言自语般,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她常年卧病在床,你总是打她骂她。那年中秋,母亲问我,讨厌你吗。”

      “中秋节,你在长乐坊的青楼里,我和母亲自己做了月饼,我满心欢喜将自己做的最好的那个留给你,”云翎俯身,左手环抱住李羡,难过道,“你把它扔了,还说,垃圾就该在垃圾筒里。”

      “母亲问我为什么不哭,”云翎嗤笑一声,喃喃,“我早猜到是这个结果了。早就知道是失望,又有什么可哭的。我说我不会讨厌你,爹,我们不是一家人吗。皇祖母,娘,你,还有我,为什么我们这个家不像家呢。”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云翎并没有期待李羡回答他,李羡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们母子两,只有生气愤怒时,才会想到家里的两个出气筒。

      他的母亲张昀柔常年苍白着脸,会无力地将他搂进怀里,那时候他可以将自己当作一个孩子,直到张昀柔死,云翎被李羡关进灵堂,独自面对阴森惨白的孤独和死亡,云翎怕了。

      连日的噩梦,每天都从思念和孤独中醒来,在纸上一遍又一遍的写张昀柔的名字,嘴里喊着娘亲,仿佛在用这样重复的方式逼迫自己厌恶,然后遗忘。

      才开始还会恐惧地大喊大叫,躲在被窝里哭,拍打着门要李羡放他出去,叫谢景轩的名字,反复地喊景哥哥,后来发现谁也不会来救他,就趴在门边上,意识到也许他已经哭尽了漫长的一生的眼泪。

      自那以后,就不会哭了,除非疼到了极点。人都是在一夕之间长大的,云翎发现,他应该长大了。

      那时候,他七岁。

      李羡似乎要无止境地榨取云翎身上的血液,他失不得血,云翎眼前发黑,搂住李羡的手却愈发的紧,云翎难受道:“父亲,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和娘,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开心,不明白你得到梦寐以求的皇位后又为何愈发苦恼,你的痛苦和期望,我全都不知道。

      我们真的是亲人吗。为什么不把你的愿望告诉我。

      当年,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爹,这么多年,我一直思念娘。但是,我们都得向前走。”云翎抬手,轻轻眯了下眼睛,眼中狠戾一闪而逝:“我们都是……”

      云翎单手提起他老爹,扔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站了一会儿。

      其实不太晓得为什么活着,活下去的意义何在,但始终记得,那个苍白的憔悴的却美到惊艳的女人那样郑重的嘱咐他,活下去,翎儿,你可以辜负任何人,决不能辜负自己。

      像华美的却凋零的繁花,张昀柔永远地闭上美丽的眼睛,她眼角有一点泪滴,却是如释重负的神情,她说:“我来找你了,清明。”

      云翎勾勾唇角,只要对得起这场浩荡又平凡的人生,娘也会欣慰的吧。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失望,要活下去,向前走,要负得起责任,要扛起他们的希望,若自己做不到,便不轻易许诺,若能做到,便竭尽全力。

      云翎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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