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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顾美人 ...

  •   洛阳持续昏迷一周,呼吸心跳脉搏时快时慢,监视屏上的数字忽上忽下,半近植物人状态,把江梦薇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家属都联系不上。
      她对洛阳的感情十分复杂,只道是个半路萍水偶逢的异姓弟弟,比起血亲来相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又忍不住要给他任何他想要的,乐意惯着他。这绝对不是男女爱情,实际上模糊地无法界定,冥冥中感觉他是心头那滴精血,却无法找出一个合理的说辞来解释这种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对他的无法割舍,倒不如说是一种使命。

      一周之后,这座古老的城市进如入梅雨季节,濡湿而闷热。
      洛阳转入半昏迷半清醒状态,有了知觉,一天之内昏睡多半时日,剩下的清醒时候一直在不停喊冷。
      大夏天的,病房里温度少说三十二三度,他的眉睫上反常地都是冰碴子,本来就淡色的嘴唇犹如霜渡,呼气冰凉,连氧气面罩上都少雾气弥漫。

      江梦薇一看他那奄奄垂死的棺材芯子模样,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一只手忽地从斜里伸出来,一寸一寸扶上她的脸,大拇指轻轻蹭掉她的眼泪,“师姐……找个人来帮我洗个澡,都馊掉了……”
      “……”她无言以对,立即跑出病房找来主治。

      洛阳躲在氧气罩后虚弱地笑,喉结上下动了动,可怜巴巴地说:“师姐我想吃橘子。”
      他装可怜扮无辜的时候表情向来特别挠人心肝,十分能激起所有女性的保护欲,堪称听着落泪闻者伤心,病房里一干粉色护士和前来实习的学生都有几个悄悄红了眼睛。
      洛阳这个小婊砸觑眼扫视一圈,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精神顿时好了许多。

      全身如入冰窟的凉意还未散尽。
      他昏迷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对外界毫不知情,他朦胧中感觉后脊背上似乎一直贴着一只手掌,冰凉刺骨,自那掌心有源源不断的寒气涌进他的身体里,渗得他四肢百骸都忍不住颤抖。这种感觉持续时间并不很长,只是会时不时冒出来,在他思维涣散的时候冻他一个激灵,强行把他换醒过来。

      也许他就不应该醒,他醒了就开始四处作妖,一会儿要洗澡,一会儿要剃胡茬,一会儿要吃蛋糕,把江美人使唤得团团转。
      洛阳理所当然地“笑纳”了来自江美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一边心里又有了计较——他姥爷干嘛到现在还不联系他,他头一次离家这么久,老头子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而且他打回去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老头子不会对他心生愧疚,真到澳洲为他逮袋鼠去了吧?
      毕竟他跟许玖赌气全都是从一只“没袋的鼠”开始的。

      所以当天下午,等一干人马都退散了之后,这熊孩子悄悄扒了自己病号服,借口要下楼放风问护士要了副拐杖,自己溜回了家,他期待一打开门就有只大袋鼠扑过来给他一个抱抱。
      袋鼠的抱抱没有,家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陌生人。

      “程大老爷,哎哟我的祖宗,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姓阎的那帮孙子不好得罪,您老这张臭脸在我跟前摆摆就成了……什么人?”

      洛阳刚打开门,一听话头不对,立即后撤右腿要侧身躲闪,但他忽略了他现在半身不遂的残废状态,身手笨拙如狗熊,眼看一枚游戏飞镖近至眼前,他铺开手掌格了一把,用食指上的细环戒指跟飞镖来了个硬碰硬,飞镖走偏了方向,那枚逼格甚高的限量款单身狗戒指也一分为二,报废了。
      不速之客,鸠占鹊巢,还给了他这么一出别出心裁的见面礼,洛阳一头雾水。

      有个一身全白的男人端着茶水,一手插兜,长身玉立于落地窗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严肃、冷峻,看见他进来,只抬头瞥了一眼,一板一眼地回道:“两个小鬼而已……你祖宗回来了。”

      还有另一人背对着他盘腿坐在摇椅里。
      那人用疑问的语调“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回身、后靠,没骨头的就跟锅贴一样,又斜倚在沙发背上。他衬衫上都是褶,领口敞开,纽扣只系了几颗,还系错了位置串了扣眼,下摆一侧塞在腰带里,一侧随意地垂下来,领带松松垮垮地套在领子上,袖子没挽,袖口大敞,稀松地盖在手背上,如同彻夜鬼混、黎明还家的风流浪子。
      他的拖鞋左右脚还是反的。

      然后,他看见洛阳,掐着嗓子招呼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白衣白裤的冰山男人额角青筋蹦了蹦,总感觉此人都成为一个加强升级版的撩汉教科书了,走到哪调戏到哪,纯属狗改不了吃翔,猫改不了挠墙。

      这人语声浮浪,但眼神幽深,如枯井深水,细处透冷,又矛盾般地温润包容。
      洛阳用两秒钟判断此人是个无可非议的美人,并且非敌,便直截了当道:“美人,我姥爷许玖呢?”
      这种无心的调戏段位颇高,杀伤力颇强,冰山人手不稳,杯盖与杯体碰在一起,发出细瓷嗡鸣声,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破绽,似乎幸灾乐祸于“美人”会如何回应。

      “美人”伸出一只手来,指甲平整,骨节明显,“初来乍到,我叫顾寒声,乍暖还寒的寒,润物无声的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是你的高级秘书。那位叫程回,叠框回,是我的副手。许先生临时有事,走得匆忙,归期不定。”

      洛阳跟他轻轻握手,触手冰凉。
      他对此人的话却将信将疑,此事实非亲眼所见,那么大一活人凭空消失,靠三言两语交代他的下落,真是十分不可信。忽地鼻尖一股淡淡的芳香,似是风雪夜里故人得归,衣角略过十二月初开的寒梅,而沾染上的一抹清幽,他脑子迷糊了两三秒,猛然想起他姥爷一直惦记着的那个葡萄庄园的收购,很早前就开始谋划的一个预案,最近正开始。
      “我知道,二位是我姥爷下派的管家了?”

      顾寒声一摊手,“称呼随你高兴。”
      洛阳走了两步,心里一个激灵,坏笑,“顾美人,姥爷临走前答应替我办的那件事是不是也托付给你了?那么我要一只袋鼠,成年的,母的,谢谢!”
      顾寒声:“……”

      待洛阳上楼回房后,顾寒声向程回使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程回在后,甫一进去,起手一抬,书房门的门扇与门框之间的缝隙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霜堵得密不透风,原先的书架摆置也一齐消失不见,都被笼在一层厚厚的迷雾里,此间的光线全部归于堙灭。

      黑暗中约莫过了一分钟的光景,一点豆大的星火蹦了蹦,突然焰高两尺,由一线火光散为一面光镜,镜面上显出一道绵延千里的山脊,只是这座山真是不折不扣的不毛之地,寸草不生,砂石满地,满目疮痍。
      顾寒声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打荒山的西北方忽地冒起一阵冲天的浓烟,浓烟过后,一股血色的泥浆自山巅处奔涌而下,一路分沿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向。那股血色的泥浆内,无数的断壁残肢和冤魂游魄,凡血色泥浆所过之处,原本光秃秃的山岩上飞速窜出一层粘稠流动的苔藓,碗口大的黑色花朵开成一片,黑气蒸腾。

      程回低声惊呼,“四鬼已经开始行动了。”
      顾寒声低低应了一声,“嘘,接着看。”

      那股血色泥浆似乎没有源头,这一潮流断之后,山巅之上再无补给,张牙舞爪的黑气渐渐消弭于无形,方才借势腾起的诡异植物都渐渐薇顿,太阳一晒,都消失了。

      顾寒声随意挥挥手,那面光镜又渐渐回缩成莹绿的光点,他沉吟片刻,“对方现在最需要的一定是'锁魂囊'。你看,这么大规模的'邪毒之气'充填进不周山的水脉里,眨眼就断流了,那它们费尽心机从地府里盗出来的魂灵就是竹篮打水,无济于事。所以,它们下一步一定会兵分两路,一路会继续去偷盗'污浊三息',一路会北上长白,去请锁魂囊。”
      程回手掌平摊,自他掌心里升腾起一束细小的光焰,在光焰的中心浮着一瓣几乎透明的花瓣,“这个怎么办?”

      顾寒声“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枚花瓣,“不好办呐,他要什么不行,要个袋鼠,那玩意儿跟鸡跟猪不一样,养肥了也不能宰来吃,嗯……他既然要你就给他,去找城隍佬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偷渡一只过来,要不带只成精的也行。”
      说完,打个响指,虚空里浮起一张水色银边的九州令,落在程回的掌心,被程回一攥,掌心的纹路闪现一片银白,那枚九州令便融进了他的血脉,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程回冷着一张脸,尖酸刻薄道:“你可真惯着他。”

      顾寒声弯腰,抽起一鞋底,在掌心“啪啪”打得作响,吊着眉稍应道:“就屁点儿大的仇,你记了七百年,有劲没劲?”
      程回一向不说废话,被那句“屁点儿大”狠狠噎了一下,立即针锋相对地顶回去:“杀父之仇。”

      顾寒声默了半晌,十分自在地耸耸肩,“无父无母的人表示无法理解。”
      他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地嘱咐道,“回,态度好点儿,别把城隍也给我得罪喽。”

      程回走了以后,顾寒声迈开长腿跨了一步,方才完好无损的结界顷刻崩塌,身后又是原先那个旧书房。他悄悄地摸上楼梯,隔着门看见洛阳正眉花眼笑地和一个妹子视频聊天,他就脱下自己的手表挂在门把手上,两三步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与此同时,自楼梯口出现一个逆向旋转的白色漩涡,他一脚踏进去,漩涡载着他的背影,一起消失。

      洛阳和江梦薇一直在视频,他为江美人截了无数张屏,正脸侧脸不下百张。他把那些截图放大了看,很奇怪,原先江梦薇额角的那个花瓣造型的痕迹消失了,任他怎么找也没有。他不可能记错,记性好是他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那么只能是他疑神疑鬼了。

      他耸耸肩,笑了一下,熟门熟路地要糖吃:“师姐你晚上有空吗?请我吃粥行不行?”
      江梦薇很抱歉地摇摇头,拿出一张纸在镜头前晃一晃,说:“抱歉啊,院里很早以前下发一个通知,今年轮到咱们院出志愿医去施行人道营救了,我刚刚报了名,你…你那什么,你姐夫也报名了,今晚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的航班,为期三个月,等我回来请你吃茶行不行?”

      洛阳认为他情敌纯属一个路人甲,像他这样的优质生物才是男主角,但要跟他师姐修成正果,必须得经受许多考验,不过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他抱得美人归。
      所以他听见那声“你姐夫”从江梦薇嘴里蹦出来,只当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没往心里去。

      等挂了视频,他就爬起来,死性不改地开始大呼小叫,“许玖!姥爷姥爷!你给院办打个电话,我也要去做志愿医!”
      他喊了好几遍,喊得嗓子冒烟,也没有人来应他,他这才想起来,家里现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的是顾寒声和程回,于是他又高声喊道:“顾美人!我需要帮助!”

      挂在门把手上的那只表动了几动,落地化形,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顾寒声。
      顾美人推开门走进去,毕恭毕敬地说:“少爷有何吩咐?”

      “这人真是气场千变万化啊,”洛阳心里犯嘀咕,“初一见面,花得像只鸡,才一会儿没见,就成了这样一副受虐狂的模样。”
      他说:“你给我们院办打个电话,就说医患协调办洛阳也报名参加志愿医。”

      这个由手表托生的木偶人不会思考,顾寒声对他只下达了一个命令,那就是“一切都按照洛阳的指令来”,在接到洛阳的吩咐后,他欠了个身退出门外,执行命令去了。

      洛阳后脊梁骨上却猛地窜出一股凉意——
      刚才那个人就站在灯底下,却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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