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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王丽 ...

  •   第二天早晨,城市新闻上刊登了数则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城市下属张家湾的一户农民家,死者一共八个人,户主张懋森一家三口和他的两个年迈高堂、还有三个陌生人。
      死法各有不同。户主张懋森和那三个陌生人的头颅被人用利器砍了下来,而他的一双爹娘,据法医检验,疑似目睹惨状惊吓过度导致缺血性脑卒中,个中只有张懋森的结发妻子王丽死相最惨——她全身骨折不下百处,并且都是生前所致,除此之外,她的胸前豁开了一个大洞,她自己的心脏一团血肉模糊,被抓在她自己的手里。此外,这一家人才刚添了一个小男婴,六个月大,死于先天性喉软骨畸形引起的窒息。

      据村民介绍,那三个陌生人都是平日里和张懋森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四个人在乡间风评极差,并且都是些做惯了偷鸡摸狗的事的王八蛋。

      当天早上,警方就在全张家湾全村范围内开始排查嫌疑人,初步拟定的几个杀人动机,仇杀的可能性最大。

      与此同时,在城内多家幼儿福利院内,共计三十二名被遗弃的幼儿被杀,死相奇惨。警方调查初步发现,三十二名被戕害的幼儿全身患先天性疾病,并且年龄有种叫人齿寒的巧合——都是六个月大。

      电视上播出这则新闻的时候,顾寒声正在做早餐。

      石典近来族中无事,便全心全意扑在为慕清远疗伤一事上,就在洛家别墅落了脚,抱着慕清远一只小狐狸,把自己此前翻过的邪书禁/书又从头开始翻起——

      慕清远每天清醒的时间十分有限,一天二十四小时,倒有二十三个小时都在晕厥状态之下,石典每天过给他必要的生气,有时也把自己一些内力送给他,他甚至还想过要分他一半内丹。

      不过正在实施的时候被顾寒声拦住了,顾寒声的理由叫人无法拒绝,“上次在东岳殿堂之上,我和千阳使诈,引诱林邠将那把昆吾刀还到你府上的时候,你们族里有几个长老听到信儿,一股脑儿就把你卖了,可见你们族里也并不是风平浪静。你说,就在这褃节儿上……”
      顾寒声点到即止,石典别无他法,只能这么日复一日地吊着。

      八点准时,洛家雷打不动的早餐时间。

      厨师长把一干碗筷都摆整齐了,那些懒手懒脚、吃饭还等人三请四邀的人一个个都还没到齐。
      石典正把自己困在客房里埋头苦读,险些就把自己都埋死到书堆里去了;程回把大活宝压出去散步去了——这大玩意儿自从发现仓库里的秘密后,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用一张嘴胡吃海喝,把自己的体型破坏得不堪入目,从脑袋以下连颈都没有,直接连着肚子,远看是沙袋,近看就是个棒槌。

      至于洛阳,顾寒声一早没看见他出门晨跑,大概还在赖床。

      他站在楼梯口向上看了看,要上不上的,他似乎犹豫了很长时间,但他犹豫的结果却十分消极——不能去,至于原因……他有些掩耳盗铃地想:“早上打太极的时候闪了老腰,暂时不适宜做任何剧烈运动,比如,爬楼梯。”
      然后他便在这个子虚乌有的借口下,心安理得地转身进了书房——昨夜作祟的疯鬼还被囚在那里,等候审问。

      状如疯狗的王丽经过一夜的沉淀,在顾寒声走进来的一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全身狠狠颤抖了一下,瞳孔因为光线的突然变强而剧烈收缩。

      顾寒声扔给她一只手机,是从网页上搜来的早间新闻的报道。

      王丽当场石化,本来那张抓得鲜血横流的死人脸登时又僵硬了很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妈。”

      顾寒声指尖成塔,翘了个公事公办的二郎腿坐在沙发里,“每一个来到我面前的人,几乎都在抱怨天道的不公,”他顿了顿,“如果我有时间也有精力,倒是十分愿意做个大面积调查,了解清楚这些人到底都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产生了这样愤世嫉俗的无聊念头。”

      王丽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杀人狂魔的样子退去,这样一看,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可就是这样的女子,亲手造成了六条命案,只怕这桩案子在人界的警署里,要永久地归为无头悬案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程回出现在门口,这货手里还捧了个吐司加鸡蛋。
      由于顾寒声今天早上的操作失误,厨艺发挥十分失常,烤出来的面包片发黄变焦,所以面包的边角还在掉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山川长进来的时候,一只手还在接面包片上掉下来的渣。

      看了他一眼,顾寒声顿时把自己接下来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后背离开了沙发背,上身稍微往前倾,“你先别忙,去看看洛阳醒没醒。”
      程回依旧走了进来,“我不去,你自己去——你知道家里除了你,没人能叫醒那活宝祖宗。”

      “真!越来越使不动你。”
      顾寒声碰了一鼻子灰,顿觉自己的早餐全都喂了一帮狗,并且稀里糊涂地从程回那句有意无意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洛阳墙都不扶就服你的色/诱”的意味来,登时如芒在背。

      程回:“我们不请业镜的大驾么?”
      “不急,”顾寒声又靠回沙发里,一只手撑在自己下巴上,冷笑了一声,“地府迎来往送的,阎老二业务繁忙,我们暂且不要惊动他。”

      “你们是什么人?”王丽突然问道。

      “我们是你的良心,”顾寒声耸耸肩,“我想你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下,但当你能为自己的行为忏悔,直面你的良心的时候,你身所在的地狱就是你心所在的天堂——就是这样,有时候地域和天堂只有一墙之隔。”

      程回正在喝水,等到顾寒声话音降落,他手一抖,好悬没把杯子扔地上。他扭头看了看顾寒声,总觉得此人今日十分不对劲。

      疑点有三——
      第一点,厨艺发挥失常,不仅把吐司烤焦了,而且还把糖心蛋做成了七分熟的。而强迫症的洛阳早八百年舍弃了七分熟糖心蛋的美味,只吃全熟的荷包蛋。
      第二点,他居然会把“叫赖床总攻的洛阳起床”这件事委托给别人。
      第三点,他今天讲起话来,十分地大尾巴狼。

      “我的良心?我的所作所为?”王丽反问了一句,接着便甚为冷漠地笑了一声。

      “这世上谁还有资格来问我‘你的良心’?”

      顾寒声跟着就笑,比王丽笑得更令人齿寒,“别把自己的身价抬得太高,说得似乎全天下都欠你一样。”

      王丽厉声道:“难道不是吗?”

      程回恰到好处地开口道:“王丽,二十六岁,性别女,高中学历。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在工地上认识农民工张懋森,两人一见钟情,双双辞掉城里的工作回家务农,侍奉双亲。婚后第五年有了身孕,男孩儿,但却患有先天残疾,六月大左右,夭折。死后为鬼作祟,身上背着三十多条人命,按照九州历法,这么深重的罪孽真是剐一万次都嫌轻。”

      王丽尖叫了一声,并且痛苦地捂着自己眼睛,内心极度煎熬。
      她这短短一生如同荆棘,扎得她遍体鳞伤。

      顾寒声指尖在扶手上点了点,“没什么要补充的?”

      “张懋森他不是人,是畜生!”王丽嘶吼道。

      顾寒声:“那你一定是全天下最有眼无珠的人——既然知道他是个畜生,怎么还心甘情愿往他这个粪坑里跳?”

      “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王丽颓下来,似有无数的悲惨,并且似乎无条件相信随便抓一个人,就可以替她分担这些苦处,不说分担,哪怕能有一个人能对她的过往有所耳闻,她都会感激涕零。

      “我十八岁时候,背井离乡,在城里一家小理发厅做洗头妹,我们理发厅接近一片建筑工地,那附近的工人们剃头刮脸一类都是由我们老板娘承包的。我最初认识张懋森,就是在我们店里。在我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建筑工地附近有些小规模的理发厅,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小黑店,很不幸的是,我们的店也是那样的,表面上是为客人剃头刮脸,暗地里还有些流娼往来。”
      “我起初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一个年纪大的能当我爸的老头到店里剃胡子,跟我们店长嘀咕了几句,然后店长就跟我挑明了这个关系……”

      她闭口“我们理发店”,张口“我们店长”,“我们”、“我们”的叫法,使顾寒声露出了些微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是一个十分容易产生归宿感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一般情深义重,即便逢人背叛,不逼她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

      “……但店长说倘若我实在不愿意,他可以帮我回绝了那个老头。我自然不愿意。我对这个城市初来乍到,我家里的父母亲都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他们没教过我什么做人的大道理,却用早出晚归的辛勤,和省吃俭用的节俭,教会我什么叫顶天立地的人。”
      “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个老头居然跟踪我,在我回租屋的路上威胁我。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张懋森用一块砖头敲在那老头的后脑勺上,把我拉了出来。事后并没有人报警,但我和他都担心被报复,就相约一起辞了工作。”
      “他那时候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一起换了一个城市,他一直很照顾我。然后有一天,我家里人打来电话,是我妈逼我去相亲。”

      “我现在想来,可能我当时真瞎了眼,他说他会娶我,后来他也确实娶了我,我俩再次辞掉工作,一起回乡下结了婚。”
      “我哪能知道人是会变的啊!”

      “我们家里有几亩田,平时我一个人种庄稼,他在我们张家湾的一个制瓷工厂里打工,我们很年轻,也并不缺力气,我们把日子经营得很充实。后来制瓷工场倒闭了,他回了家,和几个南方来的客人一起合作办了个农副产品经销合作社,他负责源头收集,那几位客人负责市场销售,那么过了两年多,他就成了我们张家湾靠自主创业致富的第一批人,哦,对了,他还被邀请去了镇子上做劳模示范演讲,大小是个先进个人。”
      “农副产品的经营离不开农民,农民便离不开土地,土地靠老天爷。第三个年头,我只听他说市场十分不景气,那几个时常来往的客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张懋森手里还压了那一年几乎一半的货,并且已经拉到市场上的那一半,也因为积压问题卖不出去,货款没有到手,他欠张家湾那些老百姓们十好几万的款。”

      “谁知道呢?当你混得还不错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是笑脸相迎,三天两头打电话,催你给他在冷库里预留几百斤的货对应的地盘;可是你混成了一条虫,平日里七大姑八大姨的,上门来仰着一张笑脸又逼你把还不到一个月的欠款先还清,生怕自己来得迟了,我们手里就没有多余的款子啦。近几年的经营赔了个一干二净,捧高贬低,我们都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我们把原来发达时候盖起来的小户型别墅卖了,勉强堵上了一部分漏洞。懋森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时跟你哥俩好、恨不得穿一条裤腿的兄弟,一遇到他落魄,竟然都会用‘女儿上学要交学费’、‘家里父母看病急用钱’这些借口来伸手要钱。懋森自己重新找了客户,都已经商量好了手里那批货的销路,计划不管是赔是赚,能尽量弥补亏欠,什么都好说。”

      “可是……我们拉货上市场亲自销售的那天,拉货的车翻了。所有的人都没事,可几十万斤的货全糟蹋了。”
      “懋森当时都傻了,回来就病了一场,把身体底子全掏空了,催债的人可还没断呐。”

      “他就跑去借了高利贷。”
      王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种陷入回忆里的人所特有的与世无争和祥和。

      顾寒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许入戏太深,喝完的时候,茶杯就没有重新放回小茶桌上,而是一直端在手里。

      恰在这时,石典在外面敲门,大声嚷嚷道:“老顾!洛阳去哪儿了?座机一个劲儿闹个没完没了,说要邀请洛阳参加同学婚礼,他手机也打不通,他人也不在啊!”

      顾寒声的耳朵起初只抓到了关键词,“洛阳”,头脑里渐渐映出了一个桀骜不驯又爱憎分明的影子来,然后旁的字句才开始往脑子里挤。等他完全反应出来这些话的整体意思时,后背蓦地一阵发麻,手里的茶杯“哐啷”一声翻倒在地。

      起身的时候,罕见地眼前发黑。

      他宁愿相信这是关心则乱,而不愿相信那可怕的第六感。

      洛阳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净整洁得不像有人住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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