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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稍纵即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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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稍纵即逝
他,是她的第一把刀。
「我是山姥切国广。根据足利城城主长尾显长的依赖所锻造的。……是山姥切的仿制。」
和那孩子见面的剎那,相视无言。
年幼的审神者睁大与他相同色泽的双眼,眨呀眨的,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但是,我才不是什么冒牌货。是国广的第一杰作……!」
然而,
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仍睁着眼睛,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
不管嘲讽鄙视,还是安慰……完全都没有,一下子之间,山姥切国广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以人型显世和作为刀具的感觉,有那么大的差距。他还真不懂人类到地在想些什么,如同每个得到它的人类,一面赞美国广的作品,又一面可惜他不是真品……明明同样出自于国广之手呀!
对方沉默的时间久到山姥切认真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回炉重造好了。或许这个人也是一样的,看见他说不定失望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哥?」
年幼的孩子吐出极为奇怪的发音。
明明说着听得懂的语言,但好像哪里怪怪的。
山姥切在不安时习惯拉下盖在头上的披肩,让自己完全被包覆其中,这样好像能得到一些保护似的。
可惜,年幼的审神者不按牌出招。这也是年幼的好处。
她直接靠近山姥切国广,利用身高优势,由下往上看,山姥切国广阴影之下的表情完全被看得一清二楚。
「妳……」山姥切还来不及问审神者究竟要做甚么。
年幼的审神者伸出纤细的手臂,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披肩,一下子之间拉近他们的距离,用软绵绵的童音开口:「……哥哥。」
可能把他认成谁了,山姥切想。
「我是国广的作品,不是妳的哥哥。」
这么说后,年幼的审神者好像很开心,弯起绿眼笑了出来,是个很漂亮的小孩。但山姥切更加不明所以。
他的主人是个金发绿眼的女孩子,而且相当黏人。
他明明、明明完全不想理会她,不管怎么藏匿谁知道怎会一天到晚被发现,就连夜晚睡觉时还被迫要一起睡觉。他心累呀!
事说他们之间应该是主人和部下的关系,为甚么变成父亲和女儿的关系呢?
山姥切已经不想知道为甚么了。总之,就是莫名其妙。
那个人一开始不会说日语、那个人一开始并不晓得来这里是要做些甚么、那个人不喜欢自己一个人、那个人不敢一个睡,山姥切认识的那个孩子在短短的一眨眼间,已经变成一个能说善道的少女,而且能和本丸最混账的鹤丸争的不相上下。
同样,从一开始也没变过,单只会喊他哥哥。
人类的时间何其短暂。
如昙花一现。
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原本抱住他才到他的腰部高度而已。
「国广哥?」
因为听到熟悉的声音,山姥切国广睁开眼来。
已经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脸脏兮兮的爬上树来,先不说她到底如何找到藏在树上的他,难道审神者不晓得自己是女孩子吗?
「来我一把嘛!」像是在撒娇的腔调。审神者一手抓着枝干,一手还挥了下,看得山姥切心惊胆跳的。
山姥切无可奈何,他伸手抓住审神者的手,拉了她上来坐。
「……歌仙会生气的。」
「欸欸那哥哥你就不说嘛,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啦!」审神者说着她的完美计划。
虽然最后因为鹤丸也跑上来捣乱,因为三个人太重的关系,导致枝干断裂,三人全部都掉下来――动静太大,完全避不了歌仙质问。
山姥切还因此被迫立下不平等条约,被严禁躲在树上……山姥切觉得他超无辜的。
所有的画面都好像在昨日。
他们可以活上千上百年,然而人类就没有办法。
时间有限。却不晓得,原来一秒一分何其短暂。
山姥切牵着年迈审神者的手,缓步在回到本丸的道路上。
那个满是茧与皱纹的手有点冰冷,好像岁月夺走了温度。
神审者走得很缓,微弯的背好像随时都会折下来似的。
原是灿烂的金发在夕阳下有些橘,刻上岁月痕迹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山姥切忽然觉得有些许不真实。
明明、不久之前,那个孩子还牵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像初生的小鹿般雀跃。
这之间的时间到哪里去了呢?
或许感觉到他的目光。
审神者开口:「怎么了?国广哥?」
「不、没什么。」外貌年轻的付丧神回应。
如果从背后看,应该像孙子和奶奶吧。山姥切想。
――时间、好快。
可不可以再延长一点点呢。
那是一种感觉,莫名的、就是觉得……那个时刻快到了。
没有人可以阻止。
「会害怕吗?」
人类的时间有限,百年之内必接受黄泉的召唤。
山姥切曾经在某天午后,这么询问自己的主人。
年迈的审神者胃口很好,吞了自己的团子后,连带山姥切的也吃了一半。对方对于山姥切忽然问出的问题感到不解。因为印象中的山姥切,相当沉默,即使有疑问也很少问出口。
「欸、害怕吗?」审神者弯起绿眼,眼眶旁的细纹一条又一条,沉默了一下,才笑着回应:「那个时候,哥哥会在我的身旁吧。」
「啊?」
「对吧,哥哥会一直在我身旁吧。」
――啊、太狡猾了,竟然用肯定句。虽然说确实是肯定的,只要是这个人的要求,一定会达成的,所以说、所以说,会一直陪在他身旁,直至永远。
「那么、我就不会害怕。」那是相当纯粹的笑容,为了强调自己的发言,审神者再次开口:「只要哥哥在,我就不会害怕。」
真是狡猾的发言。
再然后、再然后……
他眼见那个人越来越虚弱,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一次闭上眼都像是要永眠似的。
他甚么都做不了,仅能眼睁睁看着。
没有甚么比现在还痛苦。
停不下来,流失的时间好比握在掌心的细沙,无论如何呵护,就是一点一滴滑出掌心。
好奇怪,他们分明被称为付丧神,虽为神明末端,但好歹是神祇呀,可是却连这种事也没办法做――如果那个人,能远永的、永远的留在这边就好了。
最终,那个时刻还是来了。
不得不来。
最先感到异样的是小夜。
他说原本正熟睡的审神者忽然醒过来,吵着要吃布丁。很奇怪。
小夜急急忙忙地奔向厨房,光宗正在准备晚餐,而山姥切正忙着挑着豆芽菜。
一听他就觉得不妙,也不晓得不妙在哪里。
总之,就是预感。
主宰厨房大权的光宗都还没说些甚么,山姥切拉着披肩急急忙忙越过站在忙口喘气的小夜,要到那个人身边。
因为,已经答应过她了。会在她身边的。
所以――
拉开审神者卧室的大门,一抹白色的身影在那个人身旁耍宝。
审神者有些泛白的长发披在左肩,呼吸很安稳,一脸想把眼前的人轰出去,但做不到的憋屈样。
见到他来了,审神者瞇起绿眼,语气甚是平淡:「就要结束了,哥哥。」
山姥切忽然看见年幼的审神者笑起来的模样。
带着奇怪面具的鹤丸难得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全身几乎只有白色的付丧神半跪在主人面前,没有面具遮住的绮丽面容一副要哭的模样。
山姥切从来没有见过本丸著名的顽童的这副样子。
「要哭了吗?鹤丸?」审神者竟然还有心情挑衅鹤丸。
「如果你不走的话,要我哭多少次都行!」鹤丸还讨价还价。
「有点困难呢,毕竟我都活了那么的久,再一下下可能有点问题。」审神者布满皱纹的手捧着鹤丸的脸蛋,后者为了让那个人方便而微弯起腰。
从山姥切的方向看来,那两个人就好像要亲吻对方。
鹤丸的眼眶泛红,金瞳眨呀眨的。
「不哭呀,哭了就不好看啦!」
鹤丸揉了揉眼,说了句不哭我才不哭呢,转过头来才发现山姥切国广哭了出来。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翠绿的双眼盯着审神者,无声哭着。
「欸欸欸欸欸!」
「呦、山姥切你也哭太快了!呜哇!又不是我的错!」
明明是老人家力气还那大,审神者趁鹤丸的注意力不再她身上,一个手刀往鹤丸腰上打下去,意示对方去安慰安慰一下。
但那个显然该被安慰一下的青年却说:「出去一下,鹤丸。」
夹在两个人中间的鹤丸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离开。
「还会再见吗?」
山姥切的嗓音带着哭腔。
审神者对他招了招手,要他过去她身边。
「不知道呢。」
「……不要离开好吗?」山姥切这么说后,哭得更凶。
「有点困难呢。」
「那带我离开好吗?」
「不要。」
「……太任性了。」
山姥切好像听见审神者笑了起来。
对方的手很冰冷,轻轻摸在他的脸上,试图擦干眼泪。
「……是哥哥任性才对吧!」她说。
最后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就要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刻。
山姥切不晓得哭了多久,等到收拾好情绪,擦干眼泪,那个人始终笑着。
明明该哭的人是她才对,但为甚么笑着呢?
「我去通知大家。」
他是她的第一把刀。
除了远征和休假,几乎都由他担任近侍的职位。
这件事情由他做最合适。
「拜托啰,哥哥。」
审神者还是这么称呼他。
刀剑拥有近乎无限的时间,这是山姥切第一次思考时间的长短,也是第一次感到时间的流逝。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段时间永远停留,甚至回到初见的时候,再重来一次。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越希望可以实现,就越发绝不可能。
「真偏心呢。」
见山姥切离开寝室,鹤丸抱怨着进来。
「不就是的一把刀,我还是第三把呢。」
「不一样喔,因为他是我的兄长。而鹤丸只是鹤丸。」
鹤丸皱着眉,对于审神者的回答表示不满。
他握上审神者的手,是冰冷的、是没有生气的。
「如果,我是第一把刀的话,在您心中,是不是也是特别的?」
「为甚么到这种时刻,反而是你们比较任性呢?」
「如果用清光的话来说就是――妳还爱我吗?就算从今以后,我都不在妳的身边,妳还是会爱我的吧。」
「所以说为甚么是用肯定句作为结尾,鹤丸真的好狡猾。」
「啊啦,被发现了。」一向爱恶作剧的付丧神认真起来比谁都还要成熟,「所以说,小咲良还是会害怕吧。」
「并没有。」
「不会笑妳的喔,现在哭的话,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见喔!」
这么说的鹤丸轻轻抱着年迈的审神者。
「这样、我也看不见了。」
他说。
那个人,最终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