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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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的冬天一直是不冷不热，这种秋不秋冬不冬的温吞感让每天的心情也是无比的焦躁。
焦躁，也许和天气无关……
胡士疾步匆匆，走在街上，焦躁的心态，让他的脚步愈发的加快。
啊，这个嘈杂的城市，太让人火大了。他无法抑制内心这股无名的火，那琳琅满目的街边橱窗，挂着款式各异的服饰、闪闪发亮的首饰，以及各种看着美味实则奢华的食品模型。街口站着几个人一边喊着广告语一边发着传单。
“圣诞夜鸡腿半价！”
“圣诞夜情侣免单！”
“圣诞夜买一送一！”
啊……好烦……一刻不停的从这些喧嚣中穿梭而过，身边飘过的炸鸡味、女人的香水味、还有这空气中难以言喻的潮潮的气味，都让他感到恶心。
胡士来到这个大城市，其实是来拜师学艺的。
他原本是出身于北方的一个小城镇，五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辗转于各种棋牌室，久而久之，下棋成为了几乎没什么朋友的小胡士唯一的兴趣爱好，尤其是中国象棋。在棋牌室和那些个大叔大爷的相处中，除了象棋的走法外，他还知道了很多历史上有名的将领、战役，每周的棋牌室时光成为了小胡士最期待的时间。后来，父亲渐渐不去了，但小胡士还是坚持每周报道，棋牌室的大叔大爷们也都像疼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小胡士各种东西，从象棋，到生活，到人生。
就那样过了三年，小胡士的棋艺已经可以和大叔大爷们不相上下，甚至还赢得多输的少。某天，大叔之一半开玩笑的对他说：“我看你很有天赋，不如成为职业棋手怎么样？”
还只有八岁的小胡士歪着脑袋：“职业棋手，是什么？”
大叔解释道：“就是靠下棋吃饭的人。”
“下棋能够有饭吃吗？好！我要做职业棋手！”小胡士的这句话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大家都只当孩子的戏言，一笑而过，但小胡士却把这个心愿藏在了心底。当时他还不知道，职业棋手不是那么容易吃得饱的。
所以，当十五岁的胡士对父亲提出要去外地念书学棋的时候，遭到了猛烈的反对。父子争吵的结果是，父亲扔下了一句：“你要去就自己去！别来找我要一分钱！”而倔强的胡士真的就那么一个人去到了陌生的城市。过去的几年，他报名参加了不少少儿象棋比赛，每次都能够抱得奖杯而归，累积下的奖金勉强够他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只是想要生活下去，还需要另谋他生。但这些年的他人可能并不在意的荣耀，更是坚定了在象棋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决心。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够感受到自己生存着，不受任何其他束缚、自由自在的。
听说某城的棋会云集了众多高手，还有一位胡士一直很崇拜的大师在。那位大师姓柳名叶荣，曾经连续10年获得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的冠军，是史上夺冠数最多的棋手，也是新世纪象棋界承前启后的领军人物。而那能攻擅守、毫无破绽的棋风也是令胡士非常向往。怀着这样的憧憬，胡士人生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然而，一到这个城市，就被眼前的花花世界给震慑到了。
“完全就是欺诈！”胡士内心愤愤地骂着。
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呀，胡士！”躺在病床的面色雪白的瘦弱男子，弯起嘴角，看着匆匆进门的喘着粗气的胡士。
“怎么样？”胡士走进病房，把刚在路边花店买的一束兰花塞到男子手中。
男子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双手捧着花束，露出了无比幸福的表情，没有血色的脸颊上似是微微泛上了红晕。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好好休息就行。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的笑容是如此恬淡，倒是和眼前这位喘着粗气、面泛愠色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胡士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有点局促的站在那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好久，才想到什么似的，上前抢过那束兰花，“我帮你放花瓶里。”
“谢谢。”
看着胡士手忙脚乱的干着他一点也不熟悉的活，男子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啥，就……你还真不会干活。”
胡士脑门上一根青筋，“真是对不起哈，薛子相大少爷！”
“哈哈哈哈哈哈……”薛少爷再也没忍住，爆笑了起来。“咳咳咳……”
“喂！你没事吧？”听见咳嗽声，胡士赶紧放下花瓶，跑回了薛子相身边，倒见这个男人弯着腰，捂着肚子，朝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太久没见你，开心了。”
胡士一个没忍住，敲了他的脑壳下，继续回去折腾他的花瓶了。
这位叫做薛子相的男人，和胡士一般大，是胡士到这个城市后第一个和他下棋的人，也是把他带进棋会的人。可以说，是胡士的大恩人。
第一次对局，是在胡士穷困潦倒到撑不下去的时候，在路边也摆起了棋摊，五元钱一对局。久久没有人搭理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薛子相。那时候的他一袭白衣、文文弱弱，看似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那时的胡士还不知道那是由于薛少爷常年患有疾病的原因，在那时的胡士看来，这位白衣少年就如同黑夜后的太阳、久旱后的甘露一般，“天使”这个词，在他脑中浮现。
第一局，双方对峙了将近1小时，看似要和局的时候，胡士一个疏忽踏进了对方的陷阱中，以失败告终。眼前这位白衣少年，除了是天使以外，在对局上还是个恶魔，这是胡士对薛子相的第二印象。
“怎么了？”少年赢下一局后，却迟迟不肯走开。
“继续摆棋。”他淡淡的说着，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的笑容。
就这样，从下午到晚上，他们一共对了6局，胜负参半。
结束的时候，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士。”
“要来我们的棋会吗？”
啊，果然是天使。胡士的内心这么想着。
“苹果吃？”薛子相朝胡士扔去了个苹果。胡士也不客气的啃了起来。“今年那么快就过去了呢。”他的眼中有些许惆怅。
胡士啃着苹果，默不作声。这一年，什么都没有。团体赛，在全国甲级联赛中输给了他省队；个人赛，更是前十都没有进。剩余的时间就是，打工、窝家里研究棋谱、去棋会找人对局，但无论怎么努力，状态依然是找不回来。究其原因，是自己真的在着急。来这个城市也已经五年，去到大的林子才知道自己根本不算什么。中国象棋是个小众的棋类，根本没有多少人在认真下棋。这都是屁话！在棋会的每个人都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在下棋，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和自己一样都只有象棋，都只有在对局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而面对这群下棋的疯子，自己该怎么应对？
“自己也变成疯子就好了。”眼前的男人曾经淡然的说过这样的话。那之后，胡士真的像疯了般没日没夜脑子里只有棋谱、棋谱、棋谱……一度在全国大赛中排到了前五，但立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直线下滑。自己缺少一些什么东西，和那些疯子相比，自己什么地方还不够。他清楚的知道，可是，却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这时候，脑中有个声音就会说：“放弃吧。”
“子相……我……想放弃象棋……”终于说出了口，他一直想要找他商量这件事，总觉得如果自己要放弃，有义务告诉这个带他入门的恩人。但这份愧疚的心情，让他好几次都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薛子相收起了笑容，垂下了眼睑。空气一下子凝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病床上的男子缓缓开了口：“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想要带你来棋会吗？”
胡士摇了摇头，内心想着的却是，一定是可怜我吧。
“你现在一定想着，我是因为可怜你才这样做的吧。”
被看穿了。
薛子相叹了口气，继续道：“还记得第一次我们连续对了6局吗？实话说，我第一次和同龄人下棋下得那么开心，真想时间永远停留在那刻，一直一直和你对下去。因为，你的棋路永远不会让人腻，永远出乎人的意料。先暂且不管是否是能够必胜的棋路，只是那种让人兴奋和喜悦的感觉，是我从你的象棋中感受到的，也是我觉得现在的象棋界缺少的东西。”
可是不能赢怎么继续走下去？
“把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
胡士打开了床边的抽屉，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袋子，打开后发现是一套象棋，精致的棋子静静躺在其中，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下一局吧。”
摆开棋谱，两个人开始了无声的对局。下棋这东西真的很神奇，棋面上可以波涛汹涌、尔虞我诈，但在旁人看来，却是一项多么沉默的竞技。只是你一子、我一子的一步步走着，大动莫若静，也许其中所能感受到的东西，只有对局双方才能明了，也正是如此，不需一言一语，在每一步中都能够传达很多信息。
当头炮、屏风马、卒三进一……中规中矩的开局，带来了毫无建树的中局，而到残局的时候，自己的布阵已经被对方扰乱，再无回天之力。
“开心吗？”对局结束后，薛子相那么问着。
胡士依旧是沉默着。他这几年背过无数的棋谱，和无数人的人对过局，解过无数个残局，研究过无数个布阵，读子的能力增长的同时，也消磨了当初的那份热情、那种藏在棋中的灵性。但现在说要找回来，又该如何呢？这是让胡士不知所措的地方。解不开这个谜题，自己永远无法往前。
“我一直有个梦想，没有和你说。”薛子相继续说着，缓缓输出了一口气，“我想能够在某年的个人锦标赛决赛上和你一起对一局，能够流芳百世的对局。”他微微扬起了嘴角，惨白的脸上稍稍有了些生气，“我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能在棋场上撑到何时自己都说不准。但我从没有想过放弃，因为每一次的对局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哪天我放弃了下棋，大概就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不许瞎说。”胡士略有些生气。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逃避。瓶颈人人都会有，迎面而上超越它才是活着的意义不是吗？如果能够逃避，我也想要逃避这个病，然而那是没有办法的。这些年真的辛苦了，已经那么辛苦了，如果现在逃避了，那些又算什么？”
见胡士依然沉默，薛子相把话接了下去：“这套棋是送你的，圣诞快乐。”
啊……家中的棋确实已经破烂不堪了……五年间，每天都在棋谱上厮杀，没有一天休息过，睡梦中也不曾把他们收拾起来，第二天睁开眼就能够看到昨天的残局。没日没夜、每日每夜，现在想想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身在其中的自己却没有感到过疲惫，一次都没有。现在逃避了，这些又算什么呢？人的一生非常短暂，上帝只设计了让人钻研一件事物的寿命，若是每个东西都中途放弃，到最后又能够得到什么呢？
“谢谢。明明来探病的人是我。”
“你已经送给我最好的礼物了。”薛子相看了眼身边的兰花，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快点出院，我们再好好下几局，”胡士晃了晃手中刚刚收到的礼物，“别忘了你的梦想，现在是我们俩的梦想。”
白衣男子的笑容是那么好看，像是天使，那第一次见面时的天使般的笑容。
为了让这个笑容永驻，为了能够一直看到这个笑容，也许，放弃这两个字还是收起来吧。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城市中亮起了霓虹，路边一排圣诞花在灯光的映衬下呈现出耀眼的红色，沿路的大树被妆点上了星星点点，闪着光芒，店铺中放着的圣诞歌曲从街头连到了街尾。行人们也都放慢了脚步，流连于各种小店，有手挽着手的情侣们、手牵着手的家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对于这样一个洋人的节日，胡士从来没有在意过，但此时的心情却不知为何跟着愉悦了起来。
一年就这样结束了，明年，明年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能忘的一些东西得慢慢的找回来，新诞生的梦想要一步步的去实现。活着本没有意义，是因为我们想要有意义的活着，才给人生下了各种定义、定了各种目标，那又何尝不可？
嘴角扬起了笑容，胡士抱着怀里刚收到的圣诞礼物，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冬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