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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62章星空璨 ...

  •   霍星叶喜欢笑,放肆地笑,耍赖地笑,孩子气地笑,笑起来眉眼弯弯,两个小酒窝盛满清泉般,晃得人心神荡漾。
      偏偏她哭,也有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勾得楚珣眼睛稍稍发苦。

      他手上拿满了东西抽不出空,于是微微弯身,唇落在她光洁的颊上,一边吻掉她止不住的泪,一边轻声问:“为什么忽然这么想?”
      霍星叶鼻尖触及男人温热的鼻息,轻轻吸了一下:“不是忽然。”
      “那是什么时候?”楚珣极为耐心。

      什么时候……霍星叶想。
      可能是去南大找他的那天下午,在厕所听到两个老师说话……
      可能是在灰黑的暮霭中,看他专注地扶着显微镜……
      可能是他穿着白大褂在书房被自己缠得满头大汗也要折磨自己……
      甚至,还可能是他出差回来那天,自己把他咚在车上,骂“去他妈的平底鞋”,他一边暗笑她急,一边又纵容屈腿的那一刻……

      还有可能是……

      霍星叶眼神飘忽,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知道阮媛为什么要学中医吗?”
      哪怕某人的眼泪在渐渐变少,没到停止,楚珣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个单音节从喉咙里溢出:“嗯?”
      “她训了我很多,也和我聊了很多,”霍星叶说,“她人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高冷,她所有的性格,所有的选择,都只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怕。”

      都说交浅莫言深,但也有一见如故,心绪倾盖。
      就像霍星叶看到阮媛忍不住想调戏她却敢调戏,阮媛平常对病人只是高冷不会带情绪,可今天见到霍星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吓吓她,也就真的在听诊室里直接吓哭了她——

      阮媛二十七岁比很多七十二岁的人得到的都多。
      但遵循运气守恒的原则,她失去的,也很多。

      三岁时父母双亡,留下一笔不多不少的家产,由爷爷抚养她和长她五岁的姐姐阮凝。奈何爷爷口吃也没什么文化,舅妈就伙着姑妈卷走了阮媛父母的遗产,赏了爷孙三人几万块寥以糊口。
      阮爷爷把钱留给孙女俩上学,自己则是在孙女俩的校门口租了一间平房,摆了一个早点铺补贴家用。虽然那时候一周才能吃上一次肉,过年才能买新衣服,但阮家姐妹的成绩是整条街的孩子中最好的,还都跳过级,奖状一叠一叠拿,爷孙享受着街坊邻居赞赏的目光,日子过得清贫又快乐。

      直到阮媛十三岁生日那天,六月二十号,中考。
      她早上出门,学校里广播已经在喊考生进场,阮爷爷一边给一个穿花裙子戴金项链的中年女人炸油条,一边对阮媛说:“快去,去……别,别迟到,好,好考……回来,爷爷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阮媛甜甜笑着说“好”,推门离开。

      中年女人又要了几个煎饼果子,给了阮爷爷一张百元大钞,趁阮爷爷炸果子没注意,在他敞开的抽屉里飞快抓了一把百元大钞揣兜里。找零后,阮爷爷发现少了几百块想叫住她,中年女人拔腿就跑。阮爷爷想也没想直接合门,一边喊着“有小偷”一边出去追。中年女人对地形很熟悉,专挑爬坡上坎没人的地方跑。

      阮媛一步步越来越快地走进考场,阮爷爷一步步越追越慢扶住腰,阮媛踏进考场的那一刻,广播里放着“考试开始三十分钟后,考生方可交卷离场……”,阮爷爷呼吸急促,脸色涨红,“噗通”一下,直接倒在地上。
      再也没有醒来……

      中年女人是当地派-出-所所长的老婆,官-太太,体面身份,会在乎你一个走贩的几百块钱?

      从派出所哭到医院,再从医院哭回家,那是阮媛和阮凝,第一次,真真正正明白钱的重要性,有欲望,也有恨意。
      姐妹俩智商够高,也可以摒弃衣食之囿彻底发奋。
      阮媛十五岁拿全额奖学金到伦敦大学念经济时,阮凝已经是华尔街和江渊齐名的基金经理了。江渊是手辣,阮凝是心狠,哪个点进哪个点出,价起钱落,像是一台不受人性和情感支配的机器。从一年百万,到一年千万,再到身家上亿上十亿……

      阮媛大三那年,平安夜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很忙,她叫姐姐好好休息,互道晚安。结果,第二天一早,便收到了头条推送——华尔街知名女投资人阮凝于今日凌晨猝死事务所电梯内。

      两次意外都来得太快。
      她毫无防备,便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

      当时,霍星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所以,你门口挂‘医者仁心’是想治病救人吗?”
      阮媛“哦”一声:“本来自己想要挂腰-细胸-大,但是送门匾的患者没同意。”
      霍星叶:“……”

      玩笑开罢,阮媛告诉她,自己学中医,其实,仅仅因为怕。

      好像大部分人都想一夜暴富,想功成名就,想出人头地从此不受冷眼。
      可她是真的怕,怕那些冰冷的数字,怕挂着面具的交情,怕所有如阮凝备忘录里写着的“快节奏,几乎崩溃”……

      学中医,好像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
      药材,慢慢长,疾病,慢慢治,中药,慢慢熬……
      所有的不安和孤独,都能被时间慢慢抚慰掉……
      ————

      冬将军好像很喜欢霍星叶拖鞋上毛茸茸的兔耳朵,趴在上面用脑袋点点左边,碰碰右边,暗绿的背壳折出两人相抵的鼻尖。

      “阮媛和我有点像,不是说经历或者具体的事业,用她的话说,是那种剥皮抽丝后的相似感,”霍星叶顿了顿,再次开口的声音宛如兔耳朵,又绵、又软,含着怜惜,“她不敢穿白色的、线条合缝折叠立体的衣服,不敢谈恋爱,不敢喜欢人,不敢讨厌人,也不敢说重话,也不敢虚与委蛇,她害怕自己和别人有丁点多余的牵连,害怕无数意外,害怕自己上一秒和我有交情,下一秒就出现什么状况……然后,她轻而易举就激起了我的害怕。”

      因为,两人都曾经历过真切的生与死,一线徘徊。
      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自己。

      霍星叶说:“她告诉我,有时候,情感和当下比远方更重要,没有人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个会先到。”
      如果自己在荒郊野岭的剧组有突发情况怎么办?如果宫寒被恶劣的环境拖得更严重怎么办?如果她两年后回不来,或者回来了不能生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小男孩以供自己肆-意蹂-躏怎么办……

      太多太多……

      明明自己才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为什么要分开一两年,万一有万一……
      霍星叶抿唇,不敢说出口。

      这样的感觉,大抵像是挥霍存款的“2012”,像是非-典时期写好遗书的感冒,也像是楚珣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她……

      楚珣侧身,把水果糖放到矮柜上:“那你不想去《荒原》了?White的收官作。”
      “不想。”霍星叶毫不犹豫道。
      楚珣没戳穿她,只是弯了弯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微干的唇瓣:“我不会走,不会淡,不会离开,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或者你想什么时候见我,我都可以过来。”
      霍星叶想去咬他的手指,被他避开,闷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我说完。”

      “你好好说就说,”霍星叶余光扫见他的动作,拧着眉头去拨他的手,“你喝药做什么……”
      话音未落,楚珣薄-唇覆上,舌-尖灵活撬开她的柔-软,将苦涩的汁液经由着唇齿无声渡入。
      霍星叶无法反抗,眉头皱成了“川”。

      “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说不大也不大,说不小也不小,你就应该有你这个年龄该有的抱负和无所畏惧,”楚珣食指缓缓按在她的唇上,幽邃的黑眸里,清晰倒映出她鼓腮帮子的表情,“意外是意外,未来是未来,千万个未来里才有一个意外,你知道阮媛身上发生两次很痛苦,可你知道陈老为了破格录用她几乎和南大,和A市,和全国中医协会都叫了板。”
      楚珣用口型说“乖”,霍星叶湎着他温柔的哄劝,不情不愿地尝试着……动一下喉咙。

      “你要相信你曾经濒死过,命运便不会屡屡将你拉到河边,你与生活与我与锅碗瓢盆插科打诨一年是一年,在剧组一年也是一年。在剧组有意外,在锅碗瓢盆上也有意外,”楚珣敛了点神色,声线裹着抹站在讲台上常有的如沐春风感,接着道,“远方是个很奢侈的东西,通往的路上有很多分岔路口,虽然说教意味很浓重,但你还是要明白,无论哪个路口,你以什么样的理由放弃了一次,那你下次大概也会以同样的理由放弃第二次,而她一旦沦为你的弃选项,那便是一辈子。”
      语落,吞咽声响起。
      霍星叶把着他的手,凝着神色,没说话。

      楚珣喝了第二口,以同样的方式渡给她。
      “你有很多好,唯一的不好便是太喜欢我,我有百般不好,唯一的好,便是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时,仍是霍星叶,我不喜欢你时,仍旧是楚珣。”
      “我们首先应该是独立而完整的个体,”楚珣伸手按住她的唇,以一种如古井般看似无波实则沉溺的眼神凝视着她,缓缓道,“然后,我们相爱。”

      霍星叶徐徐阖眸,伴着最后那字尾音,艰难又从善如流地咽下去。

      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
      以相同的方式渡给她……
      直到最后一滴药灌进咽喉,霍星叶仰面看他,楚珣问:“苦吗?”
      霍星叶砸吧一下嘴:“苦。”

      楚珣放下碗,随手把趴在糖果旁边的冬将军拂到一旁,白玉般修长的指在壁灯暗影交错下“窸窸窣窣”。
      剥开一颗糖果,举到她面前,霍星叶乖巧张嘴,红影在她面前晃一下,落进楚珣嘴里?

      “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抱怨未完,楚珣低头覆住,糖亦跟着滑至她的唇间。楚珣问:“甜吗?”
      “甜。”

      草莓香驱散苦涩,霍星叶一边感受糖果的轮廓,一边环着他精-瘦的腰身,口齿不清地说,“你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要我走,是不是就是不想求婚……”
      说着说着,舌头卷到一环硬物,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顿时睁得黑白分明。

      想吐出来又舍不得糖的甜味,想把糖先吃了,又害怕把戒指吞进肚子里……金属携着体温,和自己怀抱的温度一样,明明让人心生安稳,不知怎么的,霍星叶好不容易才涸住的眼眶又湿了起来……
      他,真的……
      真的,让人……

      “怎么这么大了还爱哭,不是大总攻吗?”楚珣又好气又好笑,动作轻缓地拭着她眼角的泪。
      霍星叶盈着两汪涟漪,将戒指吐到掌心。
      冬将军趴在矮柜上打盹,背上一块红丝绒将光蕴得复古绮糜,楚珣一手拿过戒指,一手将红丝绒覆在上面,细细擦摩……

      两弯铂金弧度托出中间切割精致的钻,而亮白下面,是薄得近乎透明的黑色宝石。恰似暮色暗晚,繁星漫天,天际左边刻“C”,右边刻“XY”……
      左边是“楚”,右边是“星叶”。
      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楚珣牵过她的左手,郑重地啄了啄她的手背,然后,小心又细致地将那枚戒指徐徐套进她的无名指……
      戒指玲珑,素手纤细,尺寸恰好,关节的起伏都美不胜收。
      霍星叶搁在眼前反复欣赏,眸底都盛满了星碎的亮,嘴上却是故作矜持道:“你怎么都不问我嫁不嫁。”

      楚珣“哦”一声,作势收回:“你不要我取下来好了——”

      “要要要。”霍星叶忙不迭挥开他,左手捂在胸前,右手盖在左手上,红眼如小孩护宝贝般戒备。
      楚珣失笑,将小姑娘拉到怀里,温润的长指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拂至耳后。
      “你好。”楚珣说。
      “你好。”霍星叶懵懵懂懂地回。
      楚珣微微偏头,衔住她细腻的耳垂,低醇的声线如窗外月色,安静、浅淡,裹着温热的鼻息,缱绻似溺般,噙笑,轻轻唤:“楚太太……”
      霍星叶:“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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