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面（番外）》江溶棠梨

10、谎言

　　即使心如死灰，葛天寅还是抱着侥幸的心回到客栈里，掌柜说和她一起来的姑娘半夜就离开了。

　　葛天寅问掌柜：“她要去北冥吗？”

　　掌柜一脸憔悴，答道：“也许吧，昨晚天罚降临君子国了，难民都往别处逃，不少人去北冥。我也该收拾收拾东西走了，姑娘你早点做打算吧。”

　　葛天寅多拿了银两给掌柜，掌柜推还给她，“乱世当道，谁不缺钱呢？姑娘，多为自己着想些吧。”

　　葛天寅怔怔地应道：“谢谢。”

　　她颤抖着捂住脸，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苍白的无力。每一次，她都无法反抗兄长的命令，每一次，她都要去做自己厌恶的事情。第一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想要拼命去保护的人，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人，可是她却害怕了，退缩了。

　　葛天寅想，要是她治好什刹就把她送回现世就好了，而不是赖在她的身边，把她拖进未知的危险里。她不应该告诉她什么是喜欢，也不应该告诉她她的心里有了她。她们就不该开始。

　　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葛天寅原本打算把什刹好好地藏起来，偷偷跟她在一起，保护她，疼爱她。但是一听到葛天黎的声音，葛天寅就了，霎时明白自己的天真——哥哥怎么会发现不了呢？从小到大，不论她和二姐藏了什么，哥哥都知道。哥哥是葛天族的王，他有代表墟天最高权力的力量，有什么能逃出他的掌心呢？

　　愚蠢啊，真是太愚蠢了！

　　葛天寅啜泣着跪在地上，她怎么能因一时侥幸，以为上苍是怜悯她的，而试图去触碰禁忌呢？

　　“对不起小鹿，对不起小鹿，我不该这样的，我不该这样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路过的难民担忧地看着她，有人好心对她说：“没事吧姑娘，赶紧走吧，王都毁了，护国兽和军队都没了，君子国很快就会变成妖魔的猎场。”

　　听路人这么说，葛天寅哭的更伤心了，眼泪一点点打湿手心。她摸了摸手臂上的辟邪血珠，慢慢平静下来，两眼无神地自言自语，“回去吧，再也不要出来了。离她越远越好，这样哥哥就不会发现了。”

　　“对，回去吧。离她远一点，再也不要见她。”葛天寅这样告诉自己。

　　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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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裙银发的冰霜美人敛着眸子靠着雪鬃麒麟，挑着玉足发笑：“哟，这不是辟邪神君么？”

　　蓬头垢面的什刹捂着左肩的伤口，慢慢走到雪央君跟前，双膝下跪。

　　雪央君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冷哼着笑了一声，“不过呢，这么久，你居然还活着，你可真行啊。”

　　什刹连连磕头，“请尊上治罪。”

　　“治罪？神君何罪之有啊。”雪央君笑道，一手托腮，“本座既然都来接你了，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什刹急忙叩首，“谢尊上。”

　　雪央君说：“一百多年啊，辟邪，你一头小小的现世野兽，竟能在秘境安然无恙地活上百年，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刹闭一闭眼，淡淡道：“东躲西藏，总算是保住半条命来寻尊上。”

　　“是么？”雪央君轻飞起身，落在什刹身侧，握住她的臂膀将她提起来，“罢了，我先替你疗伤。”

　　“谢尊上。”

　　雪央君一掌贴在什刹背心，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沉淀的异常药味，问：“辟邪，我问你，你是否泡了数十年的空心无叶？”

　　什刹孤身一人穿越北冥雪原，躲避妖魔，一身是伤，此时已经虚弱不已。她轻轻摇一摇头，“我不知道。”

　　雪央君眸色一沉，推掌催动灵气哺育什刹体内的灵息缺口，源源不断的灵力补入，很快让什刹气色红润起来。雪央君一面运功一面说：“空心无叶这种花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是能够筑基固元，常年浸泡能从根本上改善气虚不足、灵气匮乏的体质。”

　　雪央君单手一推，什刹身体前倾，吐出一口黑血。

　　“若不是泡了这么久的空心无叶，以你的体质，根本到不了北冥雪山。”雪央君说。

　　什刹低着眼，“是有好心的医生为我治过伤。”

　　“哦？那这位医生可真是太了不得了。”雪央君面带嘲讽，翘着腿道，“空心无叶是只长在天井海崖上的仙草，花期只有三日。你要知道，天井海在四方秘境是最危险的地方，连东西南北四大圣兽王都把它列为禁地，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空心无叶一花千金难求，可是这位医生却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垂死之人连续泡制了数十年的药浴，啧啧，真是一片痴心哪。”

　　什刹瞳孔扩散，那一夜葛天寅驭着迦楼罗，徒手粉碎君子国都城的恐怖景象又浮现在眼前。

　　阿寅，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央君适时地怀疑道：“只怕这医生不只是痴心之人，更是欺瞒之人吧。能从天井海摘到空心无叶花的，如非大神，定当升天。”

　　“我不知道。”

　　雪央君大笑两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什刹，说：“看来那医生不是秘境中人。真是奇缘哪，你和她，两个都不属于秘境，却又偏偏在秘境相遇，真是奇缘。”

　　什刹仰起头，不敢置信地问：“难道她是现世的人吗？”

　　“怎么可能。”雪央君嘲笑她的无知，问，“辟邪，你可知天井海上什么地方？难道你和现世那群自以为是的愚蠢神族一样，真的认为四方秘境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了吗？”

　　什刹低下头，“臣下......不知。”

　　雪央君大发慈悲地告诉她：“就像北冥雪山是连接现世和秘境的结界一样，天井海是连接秘境和更上一级界层的结界。”她用玉石矬子修一修晶莹的指甲，“神史怎么学的，历代发展的界层，你都背不得么？上古纪再往前，该是什么？”

　　“太古......异能......”

　　雪央君叹一口气，怜悯地看着她，“辟邪，本座有些后悔了，就算本座看好你，也不该一时兴起带你来秘境，更不该放任你独自在秘境游荡。”

　　“不，都是臣下的错，臣下感谢尊上，能给臣下一个自省的机会。”

　　“哈哈哈，比起其他现世的小神，你可真是识趣多了，也不枉本座对你的一片栽培。”

　　“是。”

　　雪央君站起身，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一道温润的灵光闪过，什刹顿感轻松，断角的痛感也消除了。雪央君低声道：“辟邪，趁早回去吧，这里不该你来了。”

　　“尊上。”什刹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完吗？”

　　“我......还想找一个人。”

　　雪央君又叹了一口气，“是那个医生吧？辟邪，不是本座泼你冷水，天井海上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够觊觎的。趁还早，收手吧。”

　　“可是......”什刹默然。可是，我还没有跟她说一声再见......

　　雪央君说：“看你这样子，是独自一人跑过来的，那么不是你害怕逃跑了，就是她故意丢下你不管了，不论哪一种，对方怎么想的你心里都明白不是吗？”

　　“我......”

　　“别管那么多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离得越远，对你就越好，永远不要见面了。”雪央君把她提起，放到雪鬃麒麟背上，“回去吧，别再来了。”

　　什刹长叹一气，哀哀应道：“是。”虽然她对葛天寅充满恐惧，对于她的欺瞒也非常愤怒，所以才一时冲动，连夜逃走不辞而别。可是现在什刹后悔了，她想找到葛天寅，把一切都问清楚，问清葛天寅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毁掉君子国，为什么救了她却又要骗她。

　　什刹的心底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期待。她在心中默默地问：阿寅，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你为什么......不向我解释？为什么......你成为了我的人，却要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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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秘境极北的北冥雪山和现世的北冥神山有相互连通的结界，而镇守结界的正是秘境的中正圣兽王，银尘雪麒麟。雪央君将什刹从秘境带回后，立马给梦里去了消息，只是对什刹失踪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

　　时隔百年，听闻失踪的辟邪神君终于有了下落，诸神不由都松了一口气。本来大家以为很快就能看到辟邪神君重入天禄殿，司正天下，可没想到什刹向昊天帝姬提出申请，想留在麒麟殿，向雪麒麟请教学习，历练修行，昊天也批准了。

　　就这样，回归现世的什刹在寂静的北冥神山度过了一段平和安闲的时光。

　　麒麟殿的一切都很好，唯一遗憾的是，下雪的时候，很冷。

　　什刹在麒麟殿给雪央君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清扫阁楼，俨然一副奴才样，毕恭毕敬的态度惹得雪央君有时候也不好意思。

　　空闲的时候，雪央君会给什刹讲一些过去的事，有关于现世的，也有关于秘境的。有一次提到玉朗台，雪央君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龙玉朗的爱慕，这让什刹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

　　什刹忍不住说：“龙玉朗原来真的如同传闻里那般强大，可惜当年未得一见，一个凡人能修行至此，真是难以想象。”

　　雪央君笑了一下，“说真的，你相信吗？”

　　什刹说摇头，“即使是从尊上口中听到，什刹也难以相信一个凡人能做到如此，就是现世神族里随便挑一个，恐怕也无法达到那般境界。”

　　雪央君说：“别说现世神族了，本座在秘境也是五大圣兽王之一，连本座都敌不过她，所以她在秘境也没有敌人。”

　　“难以置信。”

　　雪央君笑，“所以本座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是现世或者秘境的人。”

　　“您是说——”

　　“嗯。”雪央君点头，“因为你遇到过同样来自‘那里’的医生，我们都有着共同的悲哀，所以我愿意把这些讲给你听。”

　　说着，她望着远处的雪峰，微笑着道：“玉朗她，一定在鹭海自由地翱翔吧。那样就好，我喜欢看她傲慢的样子。”

　　什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声音。

　　——我喜欢花，喜欢雏菊，不过还是最喜欢金盏菊了。金盏菊又叫长生花，我出生的地方，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这种美丽的花儿——

　　葛天寅曾这样说过，那是她唯一一次提起她真正的故乡。

　　什刹心头一蹦，问雪央君，“尊上，请问您的藏书阁里有关于太古纪的详细记载吗？”

　　雪央君想了一会答道：“太古纪的很少，也不全，不过上古纪初期对太古纪流传下来的传说有很多记录，你可以查查上古初期的书卷。”

　　“谢尊上。”什刹快步走向门口，又停下，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了一句，“尊上，我想再问问，您知道太古的鹭海，有什么地方漫山遍野都是长生花吗？”

　　啪——

　　雪央君手一抖，茶盅掉在地上碎了。

　　什刹诧异地看着她，向来无所畏惧的雪麒麟竟然止不住地颤抖。雪央君惊恐地睁大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什刹不明所以，重复道：“鹭海有什么地方，漫山遍野都是长生花。”

　　雪央君颤栗着摇了摇头，旋即又起身拉住什刹，带她登上麒麟殿的藏书阁，“什刹，随我来，不过你要确定没有跟本座开玩笑。”

　　什刹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虽然她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看到雪央君给她的上古卷轴，听到雪央君给她讲的“葛天长生氏”传说后，什刹还是失神了许久，百年前昏迷时听到的一些喃喃呓语逐渐清晰起来......

　　雪央君垂着眼摩挲卷轴起毛的封皮时，不禁感慨，“没想到啊，这么久了，竟然还能再讲起这个被人遗忘的传说。”

　　什刹呆立许久，蓦地冲出阁楼。

　　“辟邪！你去哪！”

　　什刹握紧手心，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精致的面具，慢慢戴上，然后抬起头，望向北冥神山通往秘境的结界，仿佛透过那扇厚重冰门，就能穿过无边无际的冰原山川，穿过无边无垠的四方秘境，穿过险象横生的天井海，穿过浩瀚无边的鹭海，到达漫山遍野的长生花海，拥抱在一片绚烂花雨中翩然起舞的纯真仙女，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喜，看她怒，看她哀，看她乐......

　　阿寅，你还会出现的，对吗？

　　你的手上有我的骨，有我的血，那是我在你身上做下的记号。虽然现在我们之间隔了两重天，两重地，我无法感应到你，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一直会找你。

　　——“小鹿，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我是葛天的公主，所以，我会好好保护你。”——

　　——【玄铁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