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馆》云小生

11、信

　　Nescitis quoniam cui exhibetis vos servos ad oboediendum servi estis eius cui oboeditis sive peccati sive oboeditionis ad iustitiam 【Romans 6:16】
　　——不晓得你们献上自己作奴仆，顺从谁，就作谁的奴仆吗？或作罪的奴仆，以至于死。或作顺命的奴仆，以至成义。【罗马书6:16】

　　晓明：
　　你一定正在奇怪为什么会收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封来信，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大概现在一边读着这封信一边在生气我的过火吧。
　　请先不要生气。
　　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至少、先看完我的这封信，可以吗？
　　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我知道，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已经在这个城市中安顿下来了。
　　你选择的这间屋子很不错，房东太太也是个相当和善的人呢！想到将来的你一定会生活的很舒适，我也能放下心来了。
　　有件事情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从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觉察到了，虽然你一直很刻意地去掩饰、很小心地去隐瞒。但是我还是察觉到那些微小的细节了。我想也许从你以为我悄悄登陆了你的电子邮箱而冲我大发雷霆的那个时候起，我的内心就已经意识到了。
　　这么倒头来看，原来一直盲目想去相信最后的结果一定会“皆大欢喜”的那个人，其实是我自己。
　　你现在应该已经在那个城市里安定下来了吧？
　　比起我来，你一向都个懂得妥协和现实的人呢！
　　我能理解你那时候内心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你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就这样不告而别忽然离开。
　　我知道你因为怕拒接别人会造成伤害，所以是从来不会直言不讳的拒绝。那么索性在你左右为难之前，就让我快刀斩乱麻，做一次不义之人，为你在我们之间做出这最后的决定好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跟你说起《理想国》时的情景吗？
　　就是因为“伤害朋友或别的任何人不是正义的人的作为，而且相反，是不正义者的作为。”这句话，你一直说苏格拉底的主张过于不切实际和冠冕堂皇，可是我倒是觉得，也许在你的内心深处，埋藏着的其实正是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向往和渴望，不然你也不会对我说出那些直到现在每每回忆起来我都会感动不已的话了。
　　现实，永远都是最残酷的。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真心希望我们都能活在柏拉图描述中的那个“理想国”，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了。
　　只是，我这样的想法大概又会被你说做是“不知所云”了吧。
　　关于这方面，晓明你一向比我实际得多，这我都知道。
　　你其实一直以来都很鄙视我一直坚持的那种“所谓的天真”，这件事情，我其实心底一直都十分清楚——即使是你从未当着我的面或者是对别的什么人提起过。
　　但，谁让你从骨子里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呢？
　　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我说你走形的证件照是因为你自己给自己戴上了太多层假面具。
　　“相由心生”，照片也是灵魂的一小片倒影。
　　所以无论你认同我也好，不认同我也罢。我都希望在以后那些没有我的将来，你能够真真正正地、坦率地做一次自己！摘下一直以来你自己为你自己带上的那些虚假肤浅的面具，把那个我所看到的最原本的你，那个我所喜欢上的最真实的你，那个我所在意的最纯粹的你展现出来！
　　我承认这些年我们都变了很多，你也早已比当初更懂得如何去融入这个社会。可是人的灵魂却是不会撒谎的，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本来就不善于撒谎的人呢？
　　那么你又何必一直这样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假面具，不断的自欺欺人，活得这么辛苦呢？
　　我知道，你看到我现在所一笔一划认真写下的这些话的时候，一定又会在心中冲我冷笑了。
　　哪怕一次也好！
　　我想从现实中逃开。
　　因为一直以来，那些在你看来几乎是生活必备品的无数面具，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个吞噬灵魂的恶魔，你那样的生活方式，我无论怎样尝试，无论怎样努力，可就是怎么学也学不会。
　　它们一直虚伪地微笑着！它们一直放肆地叫嚣着！
　　所以只有这一次，看到我写的这些东西的时候，请你不要冷笑好吗？
　　你知道吗？
　　死亡，只有在最接近它的时候，才能真正的感受到它的力量是多么强大。
　　人这种生物，之所以跟其他动物区分开来，被标记成更为高级的智慧生物；是因为即使是再冷酷的人，在面对生命的终结时，也会有极大的情绪波动的。
　　这么想想看，人这种生物还真的是很神奇呢。会因死亡而恐惧，会因恐惧而敬畏。
　　可是当那个时刻真正来临，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变得无所谓了。
　　有些事情，也是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真真正正地想明白。
　　我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因为这一刻，我得到了一直向往的那种无所顾忌的自由和释然。我不知道接下来我将面对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我想，大概这种感觉就叫做如释重负吧。
　　我喜欢这种感觉、向往这种感觉，我想我大概是上瘾了。
　　只是有一点，死后的世界无论美好也罢可怕也罢，我都不想一个人去面对，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让你陪在我的身边。
　　这是我内心藏得最深的一点自私，也是我的最后一点任性。明明我已经这么肆意妄为很多次了，曾经说过尊重彼此的隐私，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登陆你的电脑翻看你的过往信件；曾经答应过还你自由空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跟着你的行程痕迹找到了这里、找到了这位房东太太，厚着脸皮央求她无论你多么不情愿，也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
　　那么这次，也允许我肆意妄为一次吧。
　　我想以你对我的感情，赌这最后的一次！
　　希望你还依然能够信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