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磐石无转移 ...
-
刚好赶上了当天的最后一班飞机。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孟繁书坐在安静的楼道里,继续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他只能靠着外面的阳光来判断具体时间。
天色大亮,孟繁书估计妈妈已经起床,这才敲了敲门。
历史仿佛重演,只不过站在门内的人是林静,站在门外的人变成了孟繁书。
林静大吃一惊,急忙把孟繁书拉进房内。
孟繁书里面穿着在家时的家居服,那天出门时在外面随手套了一件棉衣外套,脸上淡青色的胡茬,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绝无仅有的狼狈。
林静正在做早饭,问了几句,见孟繁书并未开口说话,只当他是与杨熠分手了。先去厨房做好早饭,端出来让孟繁书先吃早饭,吃完再说。
孟繁书一直在思索,要怎么跟林静开口。机械地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林静把孟繁书拉到沙发上坐下,温柔地开口说道:“发生什么事了?跟妈说说。”
孟繁书开口道:“我爸当年,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子死的对吧?”
林静浑身一僵,勉强笑道:“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孟繁书试探着问道:“您恨那个孩子吗?”
林静说道:“他那时只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何错之有?我怎么会恨他?”
孟繁书继续问道:“那他的家人呢?如果当时是他的家人及时出现救他,我爸就不会……”
林静沉默,孟繁书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许久之后,林静才缓缓开口:“其实,你爸爸并不是落入水中淹死。而是……为了给那个孩子挡子弹……身中六弹,伤及肾脏,又失血过多……”
林静面色苍白,二十三年过去了,她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回忆那天的事。
那是她此生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情。
丈夫高高兴兴地出去钓鱼,自己和孩子在家高高兴兴地等待着晚上的大餐。没想到最后却只等来了丈夫浑身是血的尸体。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没有让孟繁书一起跟她一起去医院,没有让年幼的孟繁书亲眼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她请求把她找来的村干部对这件事保密,对外人一律说孟庆英是为救小孩子淹死。
亲手把孟庆英的身体清理干净,又换上新的衣服,这才把孟繁书接到医院。
而在二十年后,孟繁书听到林静的话,却又是一惊。
联想到杨熠的家世,那么这件事就跟杨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孟繁书闭了闭眼。
难怪杨熠选择了这种方法来逃避现实。
难怪在医院杨熠的父亲郑重地鞠躬道歉。
他的父亲何其无辜!
可是,杨熠又何其无辜!
孟繁书在脑海中将这件事抽丝剥茧,迅速地调整好思绪,艰涩地坦白道:“妈,那个孩子就是杨熠。”
林静大惊失色,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动作过猛,再加上这句话带给林静的冲击,林静眼前一阵晕眩。
孟繁书赶紧扶着林静。
林静推开了孟繁书的手,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孟繁书看着林静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静站在房间门口,背对着孟繁书说道:“你先去休息吧,给妈妈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然后把门缓缓地关上。
孟繁书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倒在沙发上本想睡一会儿,可是,又哪里能睡得着。
他回家原本是希望他妈妈去北京。
杨熠不愿意清醒,一个方面是因为他,另一个方面,肯定也在担心他妈妈不肯原谅他。
如果他妈妈去了北京,那么杨熠能醒来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可是,身中六弹,会是多么激烈的枪战?
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孟繁书躺在沙发,思绪浮浮沉沉,好像飘到了那年寒冷的冬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静的房间突然传来声响,孟繁书急忙坐了起来。
林静把孟繁书叫了进去。
看着林静通红的双眼,孟繁书愧疚不已。
林静开口说道:“你这个样子,是因为小熠吧?”
孟繁书点头,说道:“他现在昏迷不醒,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医生说他是在逃避现实。”
林静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孟繁书犹豫着说道:“妈,我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如果我现在让你跟他分手,你会怎么样?”
孟繁书脸色顿时一白,艰难地说道:“妈,您自己说过的,他那时只是两岁大的孩子。”
林静立刻说道:“没错,我不恨他,可是没有办法不恨他的家人。”
孟繁书沉默不语。
林静看向窗户外面的天空。这是孟庆英去世后,她最常做的动作。
她总觉得,孟庆英并未走远,一直在天上,默默地守护在她和儿子身边。
林静凝望了一阵,又低头说道,“我不会要你跟他分手的,小熠是无辜的。我相信你爸爸也从来没有恨过他。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小熠。”
孟繁书低声请求道:“妈,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北京?”
林静怔住,“要我去北京做什么?”
“杨熠一直不醒,我猜测可能在担心您不原谅他。我想……让您去北京试试看。”
林静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孟繁书心里又涌上一阵自责,也不想再勉强林静,说道:“妈,那我先回去了。”
起身走到家门口,林静在身后叫住他。
“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收拾东西,跟你一起去。”
孟繁书大步走回来,一把抱住他妈妈。
可没想到,林静第一次坐飞机,竟然出现了严重的晕机反应,血压降低,呕吐不止,导致电解质紊乱。
下了飞机后,孟繁书赶紧将林静送入机场附近的一家医院输液。
输液后已到了晚上,孟繁书本想让林静在医院住一晚,林静却在坚持要回孟繁书的家。
下车后林静先去附近超市买了食材。
孟繁书一看林静买的东西,立刻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母子二人一起做了菜,孟繁书又熬了粥。
林静还想去医院看杨熠,孟繁书却担心林静身体支撑不住,就让她先休息。可是家里只有一个卧室,林静最后还是去了附近的酒店。
孟繁书提着两个饭盒,急匆匆赶往医院。
迎接他的是尹永瑞重重的拳头。
杨晔站在病房门口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周祺说道:“先让他去看看三儿吧。”却也没有出手拦尹永瑞。
孟繁书把饭盒紧紧护在怀里,生生挨了尹永瑞三拳。
尹永瑞怒道:“你就这么把三儿一个人扔在医院?枉我们这么信任你!”
孟繁书平静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尹永瑞仍未消气,但见杨晔已经侧开了身,尹永瑞也只能放行。
孟繁书进去后,把其中一个饭盒的盖子打开,香气溢满病房。
把饭盒放在了杨熠旁边,孟繁书缓缓说道:“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怪你。这是她专门给你做的,你最喜欢吃的乱炖。”
孟繁书拿勺子缓缓搅动,热气四散。
“想不想吃?想吃就快点起来。她现在就在北京,明天早上就能来看你了。”
“她不喜欢赖床的孩子。明天她见到你时你还在睡,她肯定就不喜欢你了。”
“那以后你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
“快点起来……”
孟繁书原本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没想到杨熠的眼珠真的微微转动了一下。
孟繁书几乎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熠。
杨熠的眼睛终于有了要睁开的趋势。
孟繁书急忙站起来挡住灯光,以免强光照射杨熠眼睛不适应。然后伸手按下了呼叫按钮。
守在外面的杨晔三人急忙冲了进来。
紧接着医生和护士也匆匆赶到。
杨熠一睁眼,看到周围一群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睛转了一周,最后把视线定在孟繁书身上。
“我刚才梦到咱妈了。”
孟繁书说道:“她来北京了,明天早上来看你。”
杨熠又要开口,医生说道:“病人刚醒,我们需要做一下检查。请各位家属先让开。”
杨熠眼巴巴地看着孟繁书。
孟繁书说道:“你先去检查,我在这里等你。”
杨熠伸手怯生生地拉住了孟繁书的衣角。
医生特别识趣,说道:“家属可以一起过去,在检查室外面等着就可以。”
直到杨熠被推出病房,抓着衣角的手都没有松开。
杨晔三人就这么被华丽丽地无视了。
不过杨熠终于醒了过来,三人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周祺和尹永瑞看着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眼神俱是一黯。
杨晔给家里打电话通知。
许智当时就说要来医院,杨晔却说道:“现在孟繁书在这里,你和我爸明天再来吧。三儿既然醒了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许智似乎跟杨忠业商量了一下,还是同意了杨晔的建议。
杨晔这几天堆积了很多事,看了杨熠的检查报告后就回了公司。
周祺拉着尹永瑞也出了门。“别在这儿待着了啦,否则又要被虐。”
杨熠检查过后,身体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只不过头部受到撞击,精神也受到了刺激,又几天没有进食,身体有些虚弱,需要静养。
回到病房后,杨熠看到床头的饭盒,顿时觉得腹内空空。
杨熠惊讶道:“这是妈做的?”
孟繁书点头,“妈知道你爱吃,特意做的。”
“她……知道了吗?”
孟繁书低声应道:“嗯。”
杨熠有些紧张,“她有没有怪我?”
孟繁书想摸摸他的头,却顾忌着他头上的伤,最后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她不会怪你的。要是怪你也不会来北京了。”
杨熠又望向那个饭盒,“我想吃。”
孟繁书却打开了另外一个饭盒,“你现在胃里没有东西,那个菜太油腻,对你身体不好。先喝点粥。明天让妈再做。”
杨熠就着孟繁书的手,极听话地吃了几口粥。
又望向那个装着乱炖的饭盒,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就吃一点,行不行?”
孟繁书最受不了杨熠这种眼神,只能打开拿起饭盒,夹了一块茄子喂给杨熠。
杨熠被辣得直咳嗽,一咳就震动头上的伤,简直痛苦不已。
孟繁书轻轻拍着杨熠的背,自责道:“我忘了里面加了很多辣椒。”
做菜时孟繁书特意放了很多辣椒,味道重一些,才好刺激到杨熠。
没想到杨熠醒过来孟繁书一高兴,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孟繁书又喂了几口粥,把嘴里的辣味冲淡。
辣味下去了,香味却上来了。杨熠又眼巴巴地看着,“还想吃。”
孟繁书无奈,把土豆外面一层都夹掉,只把最中间没有辣味的部分喂给杨熠。
又把汤上面的油撇开,舀了一点点汤加到粥里。
杨熠又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孟繁书收拾饭盒,杨熠滑进被子里,口鼻都捂在被子里,只有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乱转。一直不敢问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你……还生我的气吗?”
孟繁书的手一顿,坐在床边。
“我从来就没有跟你生气过。那天你说完那句话就跑了出去。这么大的事,我总要有一个反应时间吧。”
“可是晚上你去找我的时候你又凶我……”
“我凶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为你一个人出去,又不接电话,我和于晨找了你一整天。你爸妈也一直在担心,打了很多电话,疏通关系,调监控来找你。”
杨熠鼻子一酸。“我以为你不想理我。”
孟繁书认真说道:“我只是一个凡人,着急的时候也会发脾气,也会控制不住情绪。以后我会注意。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自己随便乱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杨熠垂下眼睑,“可是这件事,要怎么解决?算起来,是我害了你爸爸啊。”
孟繁书见杨熠依然有心结,郑重说道:“既然要算,那咱们就好好算一算吧。”
杨熠紧张地看向孟繁书。
“第一件事,你曾经出事,被一个人救起。我很庆幸。因为如果你没有被人救起,那么我就遇不到你了。”
“第二件事,我爸曾经为了救一个孩子而死。我很怀念他,但也很崇拜他。他在我心里,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英雄。我很自豪有这样的父亲。”
“而你就是那个孩子,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二十三年前,我没有怪过那个孩子,二十三年后,我更不会怪你。”
“二十三年前,我爸救你,这是他的选择。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即便知道自己会死,还是会选择救人。这不是我和你能改变的。”
“我把你当做我的爱人,这也是我的选择。如果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件事,我还是会喜欢上你。这也不是我和你能控制的。”
“所以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我的小孩儿,就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每天只需要思考要吃什么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
杨熠一头扎进孟繁书的怀里。伤处撞在孟繁书的胸口,疼得龇牙咧嘴。
孟繁书伸出手臂拥住杨熠。
杨熠沉默半晌,复又开口道:“可是妈那里怎么办啊?”
孟繁书揉了揉杨熠的后脑勺,低沉的声音响在杨熠耳畔。
“一切有我。”
第二天一早,杨忠业和许智便赶来了医院,却看到孟繁书和杨熠相拥而眠的场景。
孟繁书的黑眼圈还未消散,杨熠窝在孟繁书的怀里,睡得香甜。
杨忠业咳了一声,刚要伸手推门,许智却把他拉到旁边。“俩孩子正睡着呢,不要吵醒他们!”
见杨熠无事,许智又恢复了以往的活蹦乱跳。
杨忠业皱着眉,严肃道:“两个大男人,这样睡在一起,成何体统!”
许智道:“看你这话说的,难道一男一女这样睡就成体统了?老封建!”
杨忠业无言以对,但是回想起两个人的睡姿,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不过既然是朋友,两个男人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应该也属正常。
一直到孟繁书的手机响起,二人才醒。
幸好昨天出门前林静提醒孟繁书带手机充电器。
林静问杨熠想吃什么,她带过来,杨熠在孟繁书怀里听到声音,摇了摇头。
孟繁书就让林静随便买一些。
孟繁书让杨熠继续睡,他先去洗漱。
出门便见到了杨忠业和许智二人。
得知了孟庆英去世的真相,孟繁书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面对这二人。
许智笑呵呵开口道:“繁书,睡醒啦?”
孟繁书心里又是一惊,难道他们都看到了?但是见二人脸色如常,孟繁书略微放心。
“嗯。杨熠也醒了,你们进去吧。”
许智点头,拉着杨忠业进了病房。
杨熠却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愿意见他们。
“宝贝儿子,怎么啦?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杨熠闷在被子里说道:“我没有不舒服。你们可以走了。”
杨忠业板着脸说道:“怎么跟你爸妈说话呢!”
“你还知道你们是我爸妈啊!那当初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让孟繁书的爸爸救我?要是你们救了我,他爸爸就不会死了!”
杨忠业和许智瞬间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回答。
许智说道:“儿子,先起来吃早饭吧,别的事儿一会儿再说。”
“我不吃。一会儿孟繁书的妈妈就来了,她会给我带早饭的。”
孟繁书从外面回来,见室内气氛诡异,想把被子拉开。
杨熠却紧紧攥着被子。“你让他们走。我不想见他们。”顿了顿,又威胁道:“他们在这儿,我就不吃饭。”
杨忠业怒道:“简直越来越不像话!”
许智赶紧把杨忠业拉起来,“孩子身体不好,还得继续养着。咱们先回去吧,繁书在这里就行了。”
孟繁书将二人送出病房,许智拉着孟繁书的手说道:“繁书啊,我们家三儿又得麻烦你照顾了。”
孟繁书轻轻点了点头。回病房拿了水和毛巾,跟在家一样,伺候着他家小孩儿洗漱。
“你不必这样。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杨熠说道:“我不是因为你。我就是不想见到他们!我那年才两岁,肯定不是我自己跑去东北的,那就是他们带我去的。既然带我去为什么不看好我!我出事之后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他们这么不负责任,你爸又怎么可能出事!”
一通连珠炮似的怒吼,孟繁书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儿,林静提着早饭走进病房。
杨熠先是一喜,张口欲叫“妈”,嘴张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
林静笑道:“一年不见,不认得妈妈啦?”
杨熠小心地问道:“您恨我吗?”
林静把早饭放到桌子上,“傻孩子,恨你做什么?当年的事,你也是受害者。”
杨熠眼圈微红,“谢谢妈。”
“好了好了,先吃点东西。”
待二人吃过早饭,林静说道:“我只请了两天假。下午就得回去了。”
杨熠有些不舍,“妈,你再多待几天吧,等我出院了带你逛北京城。”
林静慈爱地笑了笑,“我今年带的是毕业班,实在是不放心。你好好的,不要胡思乱想。春节如果有空,就一起回东北吧。”
杨熠急忙答应。又问道:“妈,你订票了吗?”
“还没有呢。”
杨熠说道:“我找人给你订。”然后打了几个电话,订到了一张软卧下铺。
林静原来还想拒绝,孟繁书却在杨熠后面对她摇了摇头。
杨熠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舒心。
下午孟繁书送林静去火车站,先去窗口取票。
林静从钱包里拿身份证,孟繁书在旁边,看到了钱包里的照片。
那张照片的年纪,比他还大。
照片上一男一女,眉目清秀,虽然是黑白照片,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青春色彩。
两张面孔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孟繁书的样子。
候车室里,孟繁书说道:“妈,你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常年离家,您……再找一个能照顾您的人吧。或者我们在□□您留意着,等您退休来北京了再说。”
林静惊诧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孟繁书斟酌着说道:“其实是我不好。这些话,早就应该说了。我以前不懂感情,也没有考虑到这些事情。”
林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淡淡说道:“这件事以后不用提了,我不会考虑的。”
“我爸,毕竟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还没有说完,就被林静打断道:“走了多少年,他都是你爸,都是我的丈夫。”
“以前我和杨熠讨论过生死的问题,他说想要比我先死,以免活着太痛苦。可是生命无常,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先离他而去,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再出现一个人,替我照顾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他把余生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怀念我。”
在大厅里提醒检票的广播响起之前,母子二人再没有说话。
孟繁书回到医院,杨熠正在打电话。
花沁的医院恐惧症还是没有好转,不能来探望杨熠,只能打电话询问具体情况。又说了一些电影上映和唱片录制等问题。
孟繁书坐在床边,看着小孩儿有些不耐烦地左抠抠右抠抠,终于等到花沁把事情都说完了,挂了电话一下子扑了过来。
孟繁书把杨熠抱在怀里,低声说道:“谢谢。”
杨熠不明所以地抬头问道:“谢我?”
孟繁书又伸手把杨熠搂回来。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
孟繁书注意到床头柜上两个大果篮一个小果篮。大果篮里有各式各样的水果,小果篮里只摆着几层草莓,个个圆润饱满,让人垂涎欲滴。上面的保鲜膜已经拆开了,但是看草莓还是满的,一个没少。
问道:“谁来过了?”
杨熠这才想起来,把小果篮递给孟繁书。“大的是永瑞哥和我嫂子送的,小的是小鸡蛋拿的。我打开了才想起,你说过这个季节的草莓可能有农药,不能直接吃。我听话吧?”
孟繁书接过果篮,揉了揉杨熠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嗯,听话。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洗。”
杨熠笑眯眯地倒回床上。
晚上周祺来医院,还是穿着一身迷彩服,风尘仆仆,双眼带着异样的亮光。
推门便说道:“三儿,帮我一个忙。”
杨熠问道:“什么事?”
“我身份证钱包都被老头子没收了,手机还是那天为了找你才还我,找到你之后又收回去了。你找辆车,送我去湖南。”
杨熠一惊,正色道:“去湖南干嘛?”
“找小磊子。”
“找他?对了,之前孟繁书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家里有事,是出什么事了?”
周祺一愣道:“他没跟我说家里出事了。上个月我爸突然带人把我抓进了部队,没日没夜地训练,我一直没有机会给小磊子打电话。那天找到你之后,用我手机给他打电话打不通;用了尹老大的手机打才打通。肯定是把我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了。他莫名其妙说什么以后不来北京了,连博士也不读了,准备在家那边找工作了。然后把尹老大的电话也拉黑了。”
杨熠和孟繁书对视了一眼,心里暗叫不好。
“哪有那么巧?你爸刚把你带进部队,他就说要回家找工作了。”
周祺若有所思,“我之前还以为又是吴依依那个小丫头搞得鬼。”
孟繁书说道:“据我所知,齐修磊并不是一个对感情很随便的人。他既然跟你在一起了,应该就不会再跟吴依依有牵扯。”
周祺急躁地说道:“先不管了,等我去了湖南再说。”
杨熠问道:“那你现在就走?”
周祺说道:“今天老头子肯定派人跟着我。你先找人找车,我明天再过来。于晨手下人多,你找一个跟我身材相仿的人,到时候偷梁换柱。”
杨熠有点担心道:“如果周叔叔发现了,找人埋伏在高速路口,你不是正好被抓到吗?”
孟繁书说道:“你给他化装。”
周祺顿时一喜,“对,我还把这茬忘了。”
三人又仔细商量了一下细节问题。
临走时杨熠说道:“注意你的表情。一看你现在这样子就知道不对劲了。”
周祺忙恢复到以前在部队时无精打采的表情,拉长了步子走了出去。
杨熠打电话给于晨安排。
第二天早上,杨晔陪许智来医院,杨忠业没有来。
杨熠还是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孟繁书劝他说道:“被子里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
杨熠直接说道:“那让他们赶紧走。”
杨晔脸色一变,说道:“杨熠,你给我适可而止。”
杨家人一旦郑重其事的叫杨熠的名字,那么事情一定很严重。
杨熠却在被子里大叫:“有能耐你打死我啊!要不然再把我扔到烟花堆里!炸死我算了!”
许智无奈,拉着杨晔起身。出了病房后又回头对杨熠说道:“这几天我们就先不来了,你出院的时候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杨熠悄悄把被子抬高,透过下面的缝隙,看着许智的背影,好像蓦然苍老了几十岁。眼眶不禁有些酸。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他们的关心。
他只是被打了一拳,只是住了几天院而已,就有这么多人来看他。
可是当年的孟繁书呢?
当年的孟繁书什么都没有,连他妈妈都需要他去照顾。
杨熠闷在被子里,偷偷把眼泪抹掉。然后钻了出来,一如往常地跟孟繁书吐槽撒娇。
下午周祺来到了病房,急忙跟于晨找来的人换好衣服,杨熠给他弄了伪装。下楼后按照于晨说的车型和车牌号找到车,直接奔向遥远的湖南。
而于晨找来的替身换上了周祺的衣服,杨熠又化了一个装,让他看上去跟周祺更像。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才下楼。下楼之后就直奔地铁站,正是下班高峰期,人特别多。周戎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硬是跟在后面,从西四环跟到了东五环,眼看还有往通州去的趋势。周戎直接下令把人带回来,又经过一阵惊心动魄的追逐,好不容易把人制服,仔细一看,才发现抓错了人。
果然如杨熠所料,周戎又下令在沿途的高速路口盘查,幸亏杨熠的化妆技术过关。
中途又换了两辆车,几个人轮流开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湖南长沙。
周祺从小学开始,每年寒暑假都要被抓到部队训练,再加上这一个月的特训,敏锐度更高。一下子就看出齐修磊家楼下的几个人都是周戎派来的。
周祺沉思了一会儿,又开车出了小区,到远处一家饭店买了几份餐,还学了几句当地方言。
提着饭上楼,楼下的人果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跟了上来。
周祺敲门,却没有人应。
楼下一个兵装作邻居的样子上楼,问道:“你找谁呀?这家人都不在家。”
周祺用方言答道:“我是来送外卖的。”
那个人佯装不在意,却暗地里把周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一遍。“地址弄错了吧?”
周祺说道:“那我打电话问问吧。”
然后下了楼,又回了饭店。待了半天,见外面跟着的人都走了,才又出去,到了齐修磊父母的单位。
周祺仔细辨认了一下,周围的人跟埋伏在齐修磊家周围的人不是同一拨。于是去附近买了一包烟,跟收发室的大爷套近乎。
天南海北地聊了半天,周祺说道:“照您这么说,这单位里的人您都认识了?”
大爷得意地点头,“那当然了,我大半辈子都待在这儿。你说吧,没有我不知道的!”
周祺试探性地问道:“听说最近有一个姓齐的人,最近出事了?”
大爷面容严肃了不少,“哟,小伙子,这事可打听不得啊!”
周祺笑道:“这是为什么啊?我也就随便问问,您要是不知道我也不问了。”
大爷说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吧,唉,算了,告诉你吧。他啊,肯定得罪上头的人了!”
大爷伸出手指,朝天空指了指。
周祺心里模糊有了答案,问道:“怎么得罪的?”
大爷叹了口气,“唉,怎么得罪的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但是他们两个人在我们单位是出了名的好人呀,怎么可能突然被人查呢?一查就要查两个人,名头居然还是风纪有问题。”
大爷义愤填膺,唾沫横飞,“说谁风纪有问题都有可能,他们夫妻俩,绝对不可能!”
周祺心凉了一大截,继续问道:“他们俩的孩子呢?什么反应?”
大爷说道:“夫妻俩被人带走后,那孩子来过几次,听说是进去找领导,可这事,也不是这院子里的领导说了算的!”
大爷又极感慨地摇了摇头。
周祺强颜欢笑,又跟大爷胡扯了几句,然后起身走到旁边,揪起一个人衣领吼道:“马上给那老头子打电话!”
几个人迅速围了过来。
行动组长小孙迅速拨通了周戎的电话。
周祺怒道:“齐修磊的爸妈被带走调查是不是你弄的?竟然还安了那么一个恶心的借口!你他妈的真是……”
周戎在电话那头打断他,“你就是这样跟你爸说话的?小孙,把他给我押回来,不弄残不弄死留口气就行。”
旁边的小孙露出一些歉意。“周少,首长的吩咐您也听到了。对不住了。”
周祺也不想跟他们硬碰硬,而且他想要尽快回北京,有一些事情要跟周戎问清楚。说道:“等我一会儿。”又走到收发室,跟大爷要了纸和笔。
周祺刚要落笔,看到小孙在旁边站着。“你知道我要给谁写信吧?”
小孙也是一个实诚孩子,微有些尴尬,“知道。”
周祺又问:“知道我和他什么关系吧?”
“知道。”
周祺说道:“那你还站在这儿干嘛?要跟我学习写情书啊?”
小孙想了想,首长确实只说把周祺带回去,没说不让他写信啊。
于是走到了远处。
周祺龙飞凤舞写了一封信。刚要折起来,想了想,又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然后交给大爷,“麻烦您把这个给齐修磊。”
大爷连连点头,“没问题,等他再来的时候我就给他。”
周祺烦躁地抓了抓原本就已经一团乱的头发,跟着小孙回了北京。
小孙并没有把周祺送回家,而是直接带到了部队。
周戎见周祺的样子,不由大怒,“你从哪里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张,打盆水来。”
周祺先是一愣,进而想到自己脸上被杨熠化了装。周祺冷笑道:“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警卫员小张战战兢兢端着一盆水放在一旁,又赶紧跑了出去。
周戎怒道:“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我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周祺往旁边的沙发上一靠,“教育?您拍着您的胸脯问问您自己,您教育过我什么?我吃饭是你教的吗?我说话是你教的吗?包括我从小到大在部队一共待了那么长时间,您亲自教育过我吗?”
这么多天,周祺除了每天像游击战一样到处借手机找电话,其余事情一律服从组织安排,就是担心惹怒了周戎给齐修磊找麻烦。
没想到周戎此次的矛头并未对准他,而是直指齐修磊和他的父母。
周祺觉得自己的忍耐简直可笑。
“我把你养这么大,还养出错来了!”
“呵呵,您又说笑了,您养过我吗?您喂过我一次饭吗?我吃的饭里有您种的一粒米吗?养我?养我就是在我发高烧的时候带其他女人回家过夜是吗!”
周戎脸上登时泛起一点不自然的红晕,掩盖在古铜色的面孔下。“我说过了,你看到的只是意外!我临时去外地出差,回家拿东西而已!”
“嗯,行,出差。跟女人一起去外地出差,儿子在家烧到了三十九度五,这就是养我!您养得真好!”
“你这辈子就抓着这点陈年旧事不放?你这么多年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没有我你还是个什么东西?”
周祺站起身,走到周戎面前,用前所未有的正经语气说道:“我宁可做一个每个月三千块工资的小职员,也不愿意做你,所谓的军区首长政府高官的儿子。”紧接着又说道:“把齐修磊的爸妈放了吧,我任你处置。”
周戎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我愿意处置你!做出这么丢人的事,你还好意思给我提要求!”
周祺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升了起来:“我未娶,他也未娶;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自由恋爱。真不知道您这丢人从何说起!”
“你们两个都是男人,竟然做出这种脏事!以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待在部队。他在他们老家工作结婚后,我自然会给他爸妈恢复名誉。”
周祺急忙说道:“不行。他还要继续读博……”
周戎打断道:“那就让他结婚之后再回来读博。反正博士期间结婚的人有的是。”
“在你眼里,别人的人生就是可以随意摆弄的橡皮泥?”
周戎说道:“我没空管别人的人生。他来勾引我儿子,这就怨不得我!”
“您不用怪他,是我去勾引他的。人家好好的一大学生,就这么被我糟蹋了。您有什么火冲我发成吗?”
周戎倒是一愣,定定地看着周祺。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听到周祺用这种严肃认真的语气说话。
而今天,似乎也是父子二人最长的一次对话。
这个认知让周戎有些惭愧,也隐隐有些欣慰。
心平气和说道:“只要他不再和你来往,我自然不会再去找他麻烦。”
周祺直接说道:“不可能。”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的?”
说起齐修磊,周祺的心里顿时一暖,随口说道:“幸亏您不知道他的好,否则我就要把您当成情敌了。”
周戎的脾气又被激了起来,“简直就是胡闹!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如果你还不知悔改,那小子的爸妈可就不止停职调查那么简单了!”
周祺怒道:“有本事你就把他们都开除。以后我养着他们。我也再跟您说最后一次,以后有他在您还是我爸;您要是真把他逼走了,我就跟他一块走。他去哪儿我去哪儿,哪怕他以后结婚了,我就算做保姆做保安我也要一直赖在他们家!”
“你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周祺郑重说道:“我小的时候您就跟我妈离了婚,我一个人浑浑噩噩长大,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并不代表我真的喜欢那种生活。遇到齐修磊之后,我才知道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跟他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周祺的家!”
周祺顿了顿,又说道:“您如果要继续使什么手段,我都接招。您总不可能困我一辈子。只要我一出这个军区大门,就一定会去找他。您对他和他们家人做的事,因我而起。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去偿还。”
周戎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周祺站在周戎面前,挺直了脊背,站着极标准的军姿。
周戎沉默半晌,吼道:“小张,把他押回宿舍。再多加三倍兵力,我就不信还看不住他。给我好好想想,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