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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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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她时,她停了车,歪着头看车窗外,正午烈阳晒得很,她却遮阳帽也不戴,扎一条清爽马尾,逆光向她。她有些矜持,摸着副驾上的狗,很久才找到一句话讲。上车啊。她说,不看她,却又下意识在后视镜里看她,不是艳光四射那种,五官清明水秀,棕黑色的眼睛小鹿一般纯良,穿一件粉色的背带裤,裤子短得很,坐姿也不淑女。
她莫名有些不悦。
同行尚有另一名女孩,两人一直在后车厢说小话,她漫不经心开车,到了,停好车,抱狗下去,她终于正眼看她,你家在几楼?她噗地笑了,却是答非所问,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她绷着脸,阿福。噗!她果然又笑了,倒是率性,喜怒都如此浅显。她看着她,心想,真奇怪,为什么她眼睛这样大却没有眼袋,这个人,明明每晚熬夜不是吗?就算是昨晚,她也确信她在凌晨五点前没有入睡。
睁开眼,苍白的天花板。凌晨三点钟,她靠在床头,额上尽是冷汗。才三点钟,那么,她必然也是醒着的,只是手机却像是坏了,只发得出消息,一条也收不回来。她不甘地瞪着,瞪着那冷硬的一块,仿佛如此就能将皮囊下的力量催生进去,使得那从未亮起的头像起死回生般跃动起来。
四点钟,她疲惫地躺下去。她终是不会回了,她知道,这个人的柔软给了整个世界,唯独不愿给她。她总是这样的,也是应了那句老话,惯大的孩子不会伺弄病床。她难免惆怅,却并不后悔,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拼尽全力惯她?纵有下次,不,应许是来生了,她寥落地想着,来生她若爱上谁,一定……可假设到得此处便尴尬止住,她淌下泪来。
那是很后来的事了。一年,两年,三年,还是更久。她待她如常,虽是任性骄纵,也有笨拙的关心偶尔表达。记忆如同夜色,她沉默回想。这便是她爱着的那个人,言行自有一套主张,虽时常看她可笑,却又深觉她与俗世中那些女子太多的不同,而这些不同,衬得她格外矜贵。
可你不该伤我的,犹记得那段时间,她泪眼迷蒙地说着什么,清醒过后便是冰彻骨的冷漠,看她时眼角不屑地撇低。我们不合适,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苦闷,你们到最后都会后悔,后悔与我一起,到头来你们需要的都是一个贤良温厚,努力操持家务精于计算的好女人,而不是一个聪明桀骜,不懂进退冲动懵懂的女孩。
明明是你要离开……她哭得厉害,为什么到头来,却是她以成熟者的心智来吞咽这餐隔夜的饭菜,满腹的馊酸,言谈都无法继续。她看着她,如同初见,小鹿般纯良的棕黑色眼眸在灯光下如此冷硬。你在外面总有副面具,我从来不忍拆穿,你把自己藏得很深,而我也便情愿盲掉。我只是心疼,你给我这世间最可笑的选择,而我不得不选,愤怒都不能有。
而她摆摆手,这样一个再见都算不得的手势,结束她对她最后的眷恋。
我连家人都没有了,你也一样啊。她痛苦地追出去。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她说,眼神闪烁,只那坚冰终于消融。她仿佛抓到救命草,哭得更加凄切。为什么不做彼此的家人,这些年来我们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那么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她忽又冷硬。
她不知哪里开罪了她,烦躁像梅雨季总也下不停的雨。不想说话,只静静躺着,心底一片凄清。想起某年礼佛滑出指缝的那根签,她虔诚地捡起,老师傅看她一眼,无喜无悲。
三月残花逐水流,风飘万点动人愁。试看春去红叶老,转瞬逐教到白头。
原来到头来,有的人真的便是心里有,命里无。
五点未到,天便亮了。她伸出手,十指纤纤,手机黑屏了,屏上一个女人,形容枯槁,嘴唇淡如青墨,一团死灰。都有眼角纹了,她沉默着,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也是把玩着手机,头也不抬,竟是连仅有的一丝动容都不愿再给。心里很慌张,亦有些不明的酸痛,她知是时光到头了,从与她来到这个陌生城市,辞别家乡父母,与过往一切荣誉也好,耻辱也好,通通挥别。从与她构建起这世间最稳固也最易碎的关系,从她懵懂回首,我离婚了,她笑笑地说,她的时光便到头了。
而衰老,自是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