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瑞源

3、三、入宫

　　回到房中，敏慧帮我换上便服。
　　出月在一旁愤愤地说：“这个月姨娘也太精了些，这大冷天把儿子带在身边，不就是为了到处要钱吗？她管着库房，家里多少钱财都被她搬回娘家了，还盯着这些小钱不放，也不怕别人戳她的脊梁骨。”
　　我瞥了她一眼，目光淡漠，“你出去看看，挑两块银丝炭来。出了门，话可就不能乱说了。”
　　出月点点头，出了门去。
　　敏慧帮我挽了一个家常的发髻，扶我靠着软榻坐下。我端起一盏茉莉茶，吹开茶末子，浅浅地喝了一口，目光在青花茶盏上的花纹间流连着，我想起出月说过，王夫人出身好，进府又早，我娘死后，本应立为正室的，只因为我爹一直感念着我娘的好，正室的名分一直空着，她才一直屈于侧室的位置。虽然侧室的身份要比月姨娘等一众小妾身份高，可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这些年一直被月姨娘压制着。她整日礼佛，家中的事情都由月姨娘操纵，她这个侧室混的还不如一个厨娘出身的妾。
　　我不禁笑了笑，觉得无趣。大宅子都是这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前电视剧里看的多了，没有什么新鲜的。我根本不想掺和其中，她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与我无关。
　　我让敏慧为我拿来纸笔，铺在炕几上。小时候在书法班练就小楷的功底派上了用场。提笔，写下旭阳的名字，眼泪便轻洒下来，落在这桃花笺上，泪滴晕开，像是一朵朵纷飞的花瓣。
　　我把那张桃花笺在烛火上引燃，火苗温柔地沿着纸背游走。敏慧端来火盆，我将那半张纸笺丢在火里，算是我对胡旭阳的纪念。
　　“小姐，你怎么了？”敏慧立在一边，摸不着头绪。
　　“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我拍拍身边的垫子，“敏慧，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敏慧忙摇摇头，“小姐，这可折煞奴婢了……”
　　出月抱着一捧银碳进来，我招呼她过来，“出月你去把门关上，吩咐下去，不让外人进来。咱们几个都来炕上坐，年关岁尾的，咱们也说说体己话。”
　　出月嘻嘻笑着跳到炕上，我把炕几上的纸笔推到一旁，把那几盘果子点心推到出月跟前，“出月，你多吃些。”
　　又看看敏慧，“你去我枕头下把那个锦缎荷包拿来。”
　　敏慧取来荷包递给我，我嗔道：“出月都上来坐下了，你还矜持什么？”
　　敏慧涨红了脸，“小姐，奴婢不敢。”她皱着眉，朝出月使了个眼色，“出月，快下来，小姐随和，你也不能乱了规矩。”
　　我一把拽住敏慧的手腕，将她拉到炕上，“大过年的，你就忘了规矩吧，咱们三个今天不论主仆，只是姐妹。”
　　敏慧挣不过我，在炕沿边坐下，我拿过荷包，掏出两张银票，这两张银票是我早上起来时在书架上的锦盒中发现的，想来这程小姐也不是差钱的，我便借她的钱财，也装回土豪。
　　“这两张银票，各是一百两，你们别嫌少，算是我给你们的压岁钱。”
　　敏慧看了一眼出月，正色道：“小姐，这钱我们是绝对不能收的。”
　　“收下。”我把银票塞到二人手中，“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我把你们当姐妹，不许推辞。”
　　出月看着敏慧，敏慧神情一滞，眼中含泪，“小姐，我们是下人，馥佩小姐才是你的姐妹，我们怎么担得起这两个字。”
　　我握住二人的手，“你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自打我这次历经生死后，我想了许多。原以为这世间除了生死便无大事，如今看来，生死竟不如情谊来的重。”
　　我又想起旭阳，鼻子酸涩，垂下头去。
　　敏慧搂住我的肩头，“小姐，有你这话，我们便知足了。”
　　出月也垂着泪，“小姐，我和敏姐姐自幼跟在你身边，你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
　　我强忍着泪，笑了笑，“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来，咱们喝酒。”
　　当窗剪烛，对酒当歌。
　　我们三人蜷在炕上，聊了许久。出月前年酿的桂花酒，入口绵柔，飘着淡淡的甜，我们三人就着马蹄糕，喝了整整两壶。
　　夜已深了，敏慧扶我到床上休息，出月则趴在炕桌上呼呼睡了。我趴在香软的被上，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眼神渐渐迷离，烛火中又显出旭阳的笑脸。
　　第二天，便是年三十儿了。
　　出月和敏慧伺候我换好衣服，我与馥佩同乘一顶轿子，晃悠悠地朝宫里去了。
　　馥佩脸颊圆润，天真烂漫，一路上拉着我不停地闲聊，我只是随意应了几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根本没细听。
　　下了轿，有太监引领着，我跟在奶奶和王夫人身后，微微垂着头，不敢随便乱看。
　　奶奶是二品诰命夫人，每到年三十儿都要入宫向太后拜年。太后年纪大了，爱与年纪相仿的人说说话，奶奶也时常被召进宫里，成了宫中的常客。
　　进了慈宁宫，我们几个先向太后跪拜请安。说了几句恭贺新春的吉祥话后，太后便与奶奶和其他几位诰命夫人唠起了家常。我与馥佩立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面带微笑，微微垂首，盯着脚尖。
　　院中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老佛爷，载煦来看你了。”
　　我心中疑惑，皇宫之中也有人这么没规矩吗？竟敢如此大呼小叫。
　　微微转过头去，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一片光海里，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血液开始向大脑倒灌，一时竟无法呼吸。
　　他走近了，并未注意已经呆若木鸡的我。众人纷纷向他行礼，只有我神色恍惚地盯着他的脸。
　　他嘴角扬起的角度和唇边的那抹弧线，我一生也不会忘记。他明亮的眼眸，闪烁着灵动的光，一如那时的他。
　　“旭阳……”我轻轻唤了一声。他并未听见，只顾着和太后说话，身边的馥佩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回过神来，忙弓下膝头，朝他行礼，目光却悄悄地落在他的脸上，无法移开。
　　他坐到炕沿上，马靴上沾着雪，“老佛爷，我刚去了西山围场，猎到一只狍子。我已经送到慈宁宫的小厨房了，给您尝尝鲜。”
　　太后摸着他的脸，笑容可掬，“好孩子，中午别走了，留下吃饭。明天是国祭，你跟着皇上出去，怕是没工夫来我这儿了。”
　　“好，那我就在老佛爷这儿蹭顿饭。”
　　太监过来为他脱下貂皮袄子，他穿着蓝底攒金龙的长袍，腰间束着双龙戏珠的腰带，站在那儿，英姿勃发。
　　我不觉湿了眼眶，忙把头别过去，不敢让人看见。
　　太后对载煦说：“今儿有几位诰命夫人带着家眷来我这儿拜年，正巧有几个和你年纪相仿的丫头，也是闲着无趣。我看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玩抢红吧，无论输赢，本钱我出。”
　　载煦挽起袖子，朝太后抱拳，“那就谢谢老佛爷了，我就在这支桌子，到时候您老可别嫌我们吵。”
　　太后兴致很高，笑着说：“臭小子，就怕你们不吵呢。”
　　太后发了话，宫女太监们也都喜得热闹，抬来桌子，铺上大红毡子，把骰盔子放在桌子中间。这几位小姐也都来了兴致，抻胳膊撸袖子，上前摇起骰子来。抢红玩起来简单，就是看谁掷的红点多。这游戏玩的就是个热闹，太后和一众命妇并未参加，却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我站在载煦对面，他笑得开心，目光在我脸上滑过，未有片刻停留。他是不记得我了，还是根本就不认识我？
　　该我摇骰子了，三个六，看来我是本局的赢家。载煦一跺脚，抬眼看我，笑嘻嘻地说：“看来是这位小姐赢了。”
　　他的目光与我的眼神相接，我湿红了眼眶，鼻头酸涩，差点哭了出来。
　　“赢了钱也不用喜极而泣啊。”他笑着看我，嘴角轻扬，“老佛爷给的本钱，带着老佛爷的福气呢，还不快去向老佛爷谢恩。”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忙到太后跟前跪好，“老佛爷洪福齐天，馥雅沾了老佛爷的福气，赢了第一局，这是上苍感召老佛爷的恩德，恭祝老佛爷事事顺意。”说完，我恭敬地朝太后磕了三个头。
　　太后笑着让我起来，“你叫馥雅？真是好名字。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看看。”老佛笑呵呵地打量了我几眼，“模样也是俊俏，你是谁家的姑娘？”
　　“小女的父亲是文渊阁大学士程廷敬。”
　　太后一愣，然后笑道：“想不到程廷敬有这么一个水灵的姑娘。你们接着玩吧，我看着你们玩便开心。”
　　我站起身来，悄悄看了一眼载煦，他又晃起骰子来。虽然并未与我再说什么，我的心却暖了许久。
　　午膳时，我们几个无品级的姑娘不能上桌，站在一旁伺候着。载煦挨着太后坐着，时常起身为她夹菜。
　　太后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笑着看他，“你那新建的贝勒府，住着还好吗？”
　　“当然好，我住的别提多舒服呢。”
　　老佛爷笑笑，“那就好，只是宅邸太空旷了些，该找个福晋给你开枝散叶了。”
　　我身子颤了颤，蜷在袖口里的手，紧紧地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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