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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旋子彩画 ...

  •   欢天喜地的大年初一过了,便要迎来张灯结彩的上元节,不只是北京城里最热闹的鼓楼大街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就连城郊的相国寺都严阵以待。
      果不其然,从十二开始,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头百姓,潮水似的涌向相国寺,求姻缘的,求子嗣的,求官位的,几乎将山门的门槛踏平。
      依着往年旧例,梁九陪同礼佛的梁夫人来此进香,添过香油钱后,梁夫人去万法堂听方丈讲经,梁九则百无聊赖的信步闲逛。
      向来不喜热闹,便往人烟稀少处踱去,渐渐偏入正在整修的西院,见院门口堆着砂石木材,无论是出于好奇或者职业病,都忍不住想进去一探究竟。
      正值午歇时分,院内寂静无声,一座崭新的攒尖殿宇矗立在当中,后面是一排陈旧的灰瓦硬山排屋,料想是杂物房。
      猜料方丈想把此院改造成接待香客的厢房,梁九围着门窗半开的殿宇转了一圈,蓝色琉璃瓦屋顶,红色柱子,支摘窗窗棱做成卍字,额枋绘着蝙蝠纹样,是中规中矩的佛家殿宇。
      仔细打量时,见这额枋上满布的纹样透着一股随性,用色极为大胆,笔触亦是带着粗犷不羁的意味,搭配这琉璃攒尖顶的殿宇,不只毫无违和感,反倒有了些许的禅意。
      正看得入神,冷不丁自身后传来惊讶的询问:“梁大人,你不在前面,怎么在这里。”
      梁九回身,见是雷金玉立在身后,身着僧袍,头戴僧帽,一手提着油漆桶,一手抓着几支毛笔。
      亦是深感意外,梁九脱口而出:“是你,雷金玉,不在神木厂,却在这里做什么?”转念一想,又问道:“你会彩绘?”
      雷金玉进去殿宇,放下油漆桶和刷子,自顾往彩漆里调着清漆,回道:“小时候,有次爹和叔叔赶工,实在来不及了,让我跟着描边画几笔,发现我做的委实不错,之后的彩绘就慢慢交给我来做了。”
      梁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着笔触放松却老道,风格也不似北派的强直雄壮,反倒透着一股子秀气,原来是南派画法。”
      闻言,顿时来了兴致,雷金玉停了手上的动作,直言问道:“梁大人,想必你定是知道的,彩画是分派系的。”
      听得开头语,心知他必是精通于此,梁九走近几步站定,摆出受教的姿态:“南派苏式,北派和玺。”
      雷金玉摇了摇头,面上尽是骄傲:“还有第三派系,叫做旋子彩画,糅合了南派的轻松自在和北派的庄严大气。”
      见梁九听得入神,雷金玉继续说道:“我说过,在南方的富贾之家,都讲究花最少的银子,做出最气派的效果,除了上次提到的水湿压弯法,还有这个旋子彩画。”
      “北派和玺呢,过于庄重,不够亲和,南派苏式又流于自然随意,所以画匠们便试着把两者糅合起来,或是用清丽的色彩来绘制对称规则的纹样,或是用浓墨重彩绘制轻松祥和的民间故事。”
      “这样的彩画,不只雅俗共赏,更是灵活度极高,还给了画匠发挥的余地,各人手下出来的东西不尽相同,各有特色。”
      听罢,梁九许久未发一言,末了才钦佩的感叹道:“这便是凝聚着市井智慧的民间技艺,的确富有生命力,又变化万千。”
      雷金玉受到鼓舞,愈发神采飞扬:“是呀,我瞧着,这北京城虽是威严大气,却不□□于雷同,还少了些生活气息,少了些气象活力。”
      静立注视着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蓄势待发的自己,梁九不禁感触颇多,待他讲完,又重复了前面的问题:“你怎的离开了神木厂,在这里做活。”
      尴尬漫上面庞,雷金玉虽觉难以启齿,还是决意实言相告:“阿灵阿大人误会我偷卖木材,赶了我出来。”至最后几个字,已是声不可闻。
      梁九并未在意,反倒轻笑了几声:“是误会还是诬陷,是无心还是有意,你可得好好想想了,若是连这点利害都掂量不清,也没必要在这北京城混下去了。”
      一直以来的怀疑愈发清晰,甚至无限迫近了雷金玉不愿承认的真相,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若是早知现在,也会选择当初那样做,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梁九却不以为意:“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次吃一堑,下次便要长一智了。况且,我不犯人,并不能保证人不犯我,若是一味退让,岂不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雷金玉不忍:“若是以牺牲别人为代价,我宁可选择退出争斗,起码良心甚安,问心无愧。”
      梁九嗤笑起来,毫不掩饰的讥讽裂进了语气中:“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味的仁慈,与妇人之仁有何区别,何必找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转眼见他默然不语,梁九转身离开,丢下无奈的叹息:“你有才华,却无施展之地,既然选择了躲在这里,不如趁这空当,好好想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回至前面的大殿,恰巧梁夫人听完讲经出来,正与巧遇的两位嫂嫂说笑:“有贤妻如斯,实为家之大幸,哥哥们尽可安心的去主外了。”
      大嫂何氏掩口笑道:“你也素来贤惠,都说这里求的心愿最灵验了,想必快有好消息了吧。”
      二嫂柳氏接口:“你家梁大人素来专情,既不纳妾,也不收通房,家里只得你一个女主人,这怀孕生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嘛。”
      虚掩在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微颤一下,梁夫人尽力维持着和煦的笑意:“顺其自然吧,若是功德够了,福报自然就到,若是没有得偿所愿,必是心不够诚吧。”
      何氏笑道:“就是呀,顺其自然最好,有些事啊,越急反是越不中用呢,你且放宽心吧。”转眼见梁九慢行过来,忙颔首致意:“说曹操,曹操到呢,你家梁大人来了,我们先走了,若是得空了,去找我们凑趣玩啊。”
      梁夫人点了点头,目送她们说笑着进了万法堂,转身笑道:“今日方丈讲的妙法莲华经,当真是受益匪浅,茅塞顿开呢。”
      梁九唇角挽起一丝冷笑:“早知不可能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强颜欢笑呢,还总是装出忏悔的姿态来,是给谁看呢。”
      仿佛是寒意骤降,笑意瞬时凝结在了脸上,如收覆水般缩进眼睛里,梁夫人几番蠕动嘴唇,终是无言以对,跟在他后面出了山门,踏着脚蹬上去马车,静坐在他身旁,默然回了梁府。
      待停稳了,梁九径自跳下马车,去了后花园中的书房,趴在丈余见方的桌案上,摆弄着整个园子的烫样。
      为了直观的一览整个园子的意向,梁九用薄板材糊了许多体量各异的房屋摆件,又用硬纸壳铺在下面做衬底,上面用粗蓝线摆出曲折的河道,粗绿线围成小花园,虽是有些简陋,倒是栩栩如生,一目了然。
      遵从着皇帝提出的要打破常规的方针,梁九排布过多种自由曲绕的布置,却被批为流于随意,冥思苦想仍无所获,常常夜半时分都辗转反侧,总是不得其解。
      一直趴到天光晦暗,摆过许多组合样式,却依然没有一种稍觉顺眼的排布,梁九只觉怏怏的,索性歪在桌案前的椅子上,仰头盯着房顶出神。
      思绪纷飞杂乱,不自觉的想起了与雷金玉的巧遇,他的话语偷偷溜进了耳朵,直达脑中后盘桓不消,梁九突觉灵光一闪,又稍纵即逝,忙屏息凝思,反复思量多时,扑回桌案上,飞快的排布起来。
      只一顿饭的功夫,梁九就排出了自觉切中皇帝要求的园子烫样,唯恐不够严谨,再三完善微调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只觉精神舒爽,通体熨帖。
      依然是前朝后寝的布局,前朝只得三进院落,端正庄严,后寝却仿佛孔雀开屏般,甩开来极大的规模,每个院落宛若孔雀尾巴上的蓝绿色圆眼,零零散散的罗布其中。
      这些个院落,有方正严明若前朝的,有简洁朴素仿寺庙的,有曲折反复如花园的,梁九甚至特意大胆的发挥了一个品字形的小院落,排布在孔雀的尾巴尖上。
      围着桌案绕了几圈,在脑中做了最后一次思路梳理,放松渐渐转为欣赏,而后是汹涌的骄傲,最后却急转直下,蓦地想到了雷金玉。
      若不是听他说起旋子彩画,自己又怎会想到这么个混搭排法,可便是他懂得诸多民间技法,却不懂运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学识,梁九暗自感慨,幸好自己突发奇想,将许多元素融会贯通,排出了如此放松而有趣味的园子。
      虽是惬意放松,心底莫名的隐隐浮起一丝阴霾,就如同在溪边肆意喝水的小鹿,环顾四周并无危险,甚至是风平浪静,却总有迟疑的顾忌。
      到底是在北京城摸爬滚打十几年,从寂寂无名的小学徒,到稳坐样式房掌房许多年,毒辣的眼光是必须有的,梁九基本可以断定雷金玉日后必有所成,只暗自希望他能为自己所用,而非两虎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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