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式雷之雷金玉升职记》金妮妮

17、小木作

　　进了隆冬初九，神木厂结束入冬前最后的疯狂采伐，遣散了夏日里临时招来的十几个帮工，却独留了雷、刘二人，继续做加工的精细活。
　　在老王头的指点下，刘四迅速掌握了木工技巧，只是实战经验尚缺，偶有下手不稳之时，雷金玉本就自小在家帮工，上手自是极快，做活的精细度甚至不输几年的熟练工。
　　因是建造的淡季，神木厂工作强度骤减，索性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白日里聚在木房加工板材、打磨圆柱，偶尔做些小木作桌凳，天一黑便开堂用饭，而后回排房歇息。
　　这日清早，工人们正在此起彼伏的吸溜着八宝粥，老王头快步走进来，迳自向缩在墙角的二人叫道：“样式房急要那批桌凳，事不宜迟，你俩现在去送吧。”
　　仰头一口喝尽八宝粥，刘四拉起嘴里塞着馒头的慢半拍往后院奔去：“好嘞，王叔您就放心吧！”
　　趁着车夫套车的空当，刘四手脚利索的往车上搬运雕琢精美的桌凳，还抽空回头瞪了慢半拍一眼：“怎么每次有发财的好机会，你就跟从泥窝里铲出来的□□一样，呆头呆脑的，连个屁都来不及放。”
　　又恨铁不成钢的上去推了他一把：“还不快点，不然赶不上回来吃午饭了，到时候你请我吃包子啊！”
　　到这时，慢半拍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敲我一顿肉包子，只管直说便是了，何必拐弯抹角的！”
　　作势抬脚要踹，逼着慢半拍火速跳上板车后，刘四绑好最后一根麻绳，挨次摸索着每样桌凳，确认了整体的稳定性后，没好气的喝道：“话那么多，快走吧！”
　　进了宣德门，车夫迳自往样式房去了，门房开门迎着他们进去，刘四率先跳下车，从袖筒里抽出手来搓着取暖，感觉没那么僵硬了，才上手解开捆的结实的麻绳。
　　雷金玉接着刘四接连递过来的桌凳，整齐的摆放在墙角处，谁知卸到一半时，听得门帘掀起，梁九的声音响起：“搬进杂物房去。”
　　门房忙答应着，从腰间摸出钥匙，叮里咣当的打开靠近大门那间房的门锁，指着里面：“都搬进来吧，剩下的直接卸到房里便好。”
　　雷金玉抬眼，正对上两束清冷的目光，忙低了头，尽量放轻手脚，配合着刘四的卸货，将桌凳接过来传进房间里。
　　到底是刚用过早饭，气力十足，不及一顿饭的功夫，车上的所有物件便尽数移位到杂物房中。
　　虽说一九二九不出手，可一番剧烈活动后，不只是后背湿透了，连额头都冒出腾腾汗水，雷金玉接过刘四递来的粗布毛巾，草草擦去湿汗，借机打量杂物房内的物件。
　　最外面的一隅里堆着刚运来的桌凳，只是粗粗打磨过，将然现出隐约的线条，尚未上漆保养，黯淡无光，姿态拙朴。
　　里面的物件却如熠熠生辉的星辰般，不只颜色鲜亮，每条曲线更是婉转流畅，甚至有些高椅背更是如流水起伏，令人惊叹。
　　仿佛是铁器遇到了磁石，神思完全被吸引住，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伸手摩挲着光滑的表面，辨出这些都是檀木或者楠木所成，雷金玉不禁暗自感慨，不只是原材好，这打磨加工的手艺也是卓越非凡。
　　向来自诩工匠世家，就连七里八乡都慕名前去雷家下定，雷金玉自小自视甚高，此时见到这些物件，样式古朴简洁，曲线流畅优美，心内是十万分的服气，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听得门口传来刘四的催促声，雷金玉回身，却见梁九走了进来，一时忘了礼数，张口便问：“梁大人，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闻言，梁九微怔，顿了片时，低声回道：“不是我，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技艺精湛，可惜我资质愚钝，不过只学到些皮毛而已。”
　　见他并未计较自己的失礼，雷金玉索性大着胆子问道：“听说梁大人师承冯巧，冯巧最擅土木兴建，可是真的？”
　　莫名开了话头，梁九缓步踱进去，挨次摩挲着里面的桌凳，笑道：“我师父不只是精于土木兴建，还擅长规划园林，闲暇时最爱做些小物件摆设。”
　　登时燃起了兴致，雷金玉奇道：“倒是没听人说过，冯巧竟有这般稚气的爱好呢。”
　　背着手回转身体，梁九亦是嘴角含笑：“是啊，平日里不过一个严肃小老头，私底下却不失一颗童心，一点童趣。”突的转身问道：“若是我没记错，你叫做金玉吧，不知贵姓为何？”
　　听得发问，雷金玉忙拱手回道：“我姓雷，名金玉，字良生，祖籍南京。”
　　脑中浮起一根若即若离的记忆丝线，梁九略作沉思后，问道：“南京的木匠雷家，你可认得？”
　　登时喜形于色，雷金玉喜道：“正是小人本家，现在雷家暂由父亲和叔叔经营。”
　　梁九甚为惊讶：“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去神木厂做苦工？岂不埋没了你的所长和才华？”
　　雷金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彼时盘缠用尽，一时走投无路，便去卖力气了，也是为了吃口饭嘛。”
　　闻此颇为动容，梁九问道：“你便没有旁的门路或想法，打算在神木厂待到被遣散？”
　　垂首静默了片时，雷金玉抬眼，目中充斥着坚定：“不，我有打算，只不过受制于现今的情形，只能暂居神木厂。”
　　转而浮起笑意：“在神木厂可不只是做苦力活，阿灵阿大人调我换职，我可是见识了好多精湛的切磋琢磨手法呢，都是我在家里没见过的。”
　　又叹道：“紫禁城的天家威严，果是与民间富户不一般，那样的富丽堂皇，威严正气，岂非平头百姓可比拟。”
　　饶有兴趣的盯了他一眼，梁九笑道：“其实并无可比性，不过是各有各的特色，意境各异，建造手法便天差地别了。”
　　正听到趣味上，将要询问到底有何差别时，听得刘四在外唤道：“金玉，看够了没，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雷金玉只得闭嘴不语，见梁九亦是面现不尽兴之意，可毕竟场合时机都不合，只得拱手道：“梁大人，若是有机会，日后再行请教。”
　　梁九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有缘，必会有机会的。”说着，兀自快步往前厅去了。
　　接过赏钱揣在怀里，刘四是笑的见嘴不见眼，喜滋滋的跳上板车：“走走走，吃包子去！”
　　出得后巷，往南行了少时，雷金玉瞟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忙叫了停，迳自跳下车，抬眼示意刘四稍作等候，往西行了几步又顿住，犹豫再三后，才咬着牙奔过去，勉强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这么巧啊。”
　　芮格儿回身，亦是笑道：“是啊，好久不见。”感受到手臂微紧，接收到侧旁递来一道嗔怪的光束，忙推着她先行：“兰音，你先上去吧，我马上就来，记得帮我要一碟绿豆糕。”
　　佟兰音肆无忌惮打量了一眼雷金玉，从芮格儿怀里抽出手来：“快些来啊，别总说些有的没的。”
　　被不加遮掩的鄙夷投射在身上，雷金玉突觉手足无措，迫不及待想逃离，终是被心底的炽热感情拦下，面色却已不豫，只得强颜欢笑：“乌云珠没跟你一起啊。”
　　及时察觉到他的不适，便将已到嘴边的话语咽下，芮格儿转而笑道：“她说天寒地冻，不想出门。”又问道：“你们呢，最近可好？”
　　点了点头后，雷金玉心不在焉的回道：“好，挺好的。”顿了顿，终觉不甘心，索性直接问道：“上回听你们说到生辰什么的，不知道是在哪天呢。”
　　虽觉不该透露，可被那样一双清亮的黑眸盯住，芮格儿莫名生了恻隐之心，轻声回道：“是腊月初八。”瞄着他若有所思，又笑道：“若是。。。若是。。。你。。。来找我便是。”
　　敏锐的捕捉到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语里蕴含着的善意，宛若火苗紧紧裹着自己，直烫的周身发热，雷金玉突觉心境开朗起来，抬眼直直盯着她：“嗯，我知道了。”
　　被他盯的面上飞红，芮格儿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几番欲言又止后，笑道：“我先上去了，不然兰音等的久了，要发脾气的。”
　　目送她进去后，雷金玉缓步回转回去，迎着刘四狐疑的询问，面上绽开笑意：“走吧，我请你们吃包子！”
　　虽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还是远远的认出了芮格儿，刘四揶揄的笑道：“没见到你的仙女，怎的还这么高兴啊！”
　　又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呢，这芮格儿的相貌不输你的仙女乌云珠呢，这两只眼球啊，又黑又亮，这一张脸呀，白嫩中还透着红。。。”
　　雷金玉忙打断他的形容：“好了好了，别说啦，总觉得你这话不是在夸人，倒像是在损人呢！”
　　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刘四问道：“到底她跟你说了什么，撩起了你这么大的精神头？”
　　见雷金玉摇着头轻笑不语，刘四轻拍着微凉的膝盖：“别以为我不知道，半夜你偷偷点个蜡烛捂在被子里，不知道是鼓捣啥见不得人的东西，早上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呢。”
　　见他神色一僵，料得戳中了他的痛处，刘四不禁有些得意不凡：“不难猜，必定是为你的乌云珠准备生辰礼呢。”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雷金玉故作不以为意，转过头望着熙攘的人群，轻踢着板车后缘，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见他不接话，刘四突发感想，轻叹了口气：“你想过没，人家是索相家的千金小姐，我们呢，只能卖苦力，日后便是发达了，也没那身份去配她。”
　　闻言，心绪蓦地低落下来，脚上动作也停了，沉思片刻后，雷金玉再度漾起豁朗的笑意：“到了，吃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