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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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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我和D先生认识许久了,算得上略有深交。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似乎任何时候见到都是怀揣着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的样子,很少见到笑容。虽然话语很少,但他总是能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不过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多少朋友,从他的日常生活就能看出来,因为他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处于集体之中。我想,如果不是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些共同的地方而选择主动亲近他,估计也属于他见面之后很快就遗忘的人之一吧。
在我的朋友之中,往来最少的就数他了,不是说不想和他相处,相反我每逢有聚会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但他总是拒绝我。也许正是这样,才让我生出了患得患失的心思,反而想进一步了解他。可惜,今后却是没有机会了。
几天前忽然接到噩耗,说是D先生从家里阳台上失足坠落不幸夭亡,心里悲戚难抑,总是想不明白原因,直到我看到了他的遗物:一本厚厚的日记。
也许是才和他通过电话而且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还相距不远的原因,我成为第一个见到他遗体的人。匆匆忙忙赶到他的住处,见建筑入户位置还有一滩血迹,我心里莫名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上的楼,上电梯连按楼层按钮的力量都提不起来,多亏了邻居帮助。到了他出租屋里一看,房东正收拾打包他的东西,询问之下才知道他的遗体已经转到了火葬场,只得匆匆又赶过去,最后总算在殡仪馆见了他最后一面,被洁白的传单掩盖着,据说已经面目全非,以至于没能够看到他的遗容。
D先生似乎没有亲人,遗体火化期间出现的都是与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和交往的朋友,没见到其他关系更为亲密的人。
待草草安葬之后,我回到出租屋,房东已经将他的东西收拾完毕。他的遗物不多,两大箱子的书,一叠日记本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件换洗衣物。因为他的其余朋友都住得比较远,所以最终这些东西都交由我来处理。将他的衣物找到安置之处以后,我才来查看他留下来的书籍和日记(不知道算不算对他的不尊重,愿他泉下有知能原谅与我),才发现原来他的内心世界是如此敏感脆弱。
9月1日
大家都走了,留我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身边的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敢涉足太多。可一个人怎么办呢,或许想想她也是对的吧,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最好不要见到,这本来就是错误的感情,结束是最好的结局,以我短暂的痛苦换来她的幸福,难道不应该感到释怀吗,可为何我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9月2日
我还是止不住想她,思念折磨着我,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了,我看到书上每一个字都化成了她的名字,天上的云,远山的轮廓,身边的树,每一处都能找到属于她的色彩,全是她的颜色,连隔壁传出来的食物的香味都有她的味道,我迷失了,思恋是如此痛苦……
9月3日
我应该告诉她,可我如何去告诉她。
我还是要告诉她,即便是被拒绝也不能一直隐藏在心里,这是对精神和□□的双重折磨。我难以想象如果失去对她的思恋的日子会是怎么样,或许也是这样忧心匆匆,也或是平平淡淡,但又能如何。难道我现在过得就幸福吗?难道仅仅是思恋就能亲近她吗?难道一份单相思的恋情不是苦涩的吗?难道我的懦弱要永远折磨我让我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望而却步吗?难道我没有去爱一个人的权利吗?难道所有的感情都是需要深思熟虑条件完备之后才能进行的吗?不,没有任何外在的原因可以左右,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约束,没有任何软弱的借口可以拿来自我安慰。
我在自己臆想的美丽面前怯懦了,她是如此完美,完美到我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完美到我愿意站在她的阴影里,完美到她一个眼神的微笑都能击穿我的灵魂。一切的谦卑恭让,将我一步步带走,远离她的生活,将我淹没在自己的世界里,将我的内心击碎蹂躏,将我们彼此间的相处变得尴尬、枯燥。我再不要这样的活着,要么失去,要么拥有。短暂的痛或者永远的幸福,其实打内心底来说还不知道是不是幸福,都是值得去面对的也是必须去面对的,一味的逃避只能让自我更加低微,低微到丧失追求的勇气和权利。这世上有如此高贵的人吗?有高贵到需要我将自己放在尘埃之中去仰望的人吗?没有的,只是,我退却了,我怀疑了,我甚至想象着要放弃。既然犹豫不决,那肯定不是正确的,没有一往无前舍身取义的勇气,没有毫无顾忌的行为,只能说明我内心对她的认可并不是真的吧,然而我还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她,永远也放不下。
我感觉到身体一天天变得虚弱和亢奋,精神越来越好,甚至可以彻夜不眠,那些甜蜜的词和真实的谎在不停旋转着,如贝多芬的曲子一步一步永远不知道何处是最后的高潮。她们在我的脑海里跳动着,是优美的舞,在她的世界里穿梭,散发出迷人的香,让我沉醉。我会失去,当我直面她的温柔的时候,当我拥抱她的时候,当我在她的眼睛里占据了全部位置的时候,我会失去这一切,这让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还是爱着这种煎熬的甜蜜的痛,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失去思索的秘密还是害怕失去她。
我爱着她吗?不!是的!不!是的!这一切是多么真实,真实到我自己都察觉不出哪里可以用以伪装成为谎,可我在梦里还是说着谎。那只能说明我不够爱她吗?那就是我自己被自己的怯懦击败的原因吗?我以为自己可以敞开了心扉,将一切变得赤裸,呈现在她面前,任凭她唾弃也好,无视也好,怜悯也好,珍爱也好,我只要站在她面前就足够了,足够我拿来做一辈子慰藉的良药。可我没有,用一层一层华丽的羽衣将自我包装,掩饰到看不清原本模样,于是她不在注意我,连礼节性的招呼都经常忘却。
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她,除了内心交织的爱恋,我甚至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冲动要去涉足她的世界,要去知道她的朋友,要去考虑与她一起的生活,要去将自己变得更加完美。
她还是个影子,也只是个影子,我内心里完美无瑕的影子,我应该去告诉她吗?哪怕是惨白无力的述说也比没有述说要强吧!可如果,如果真实和理想之间相差得太过遥远,我要怎么去收拾这残破的局。
我要告诉她,以一个神圣的仪式,如朝圣者一般,在今晚焚香沐浴,洗褪掉一身凡尘沾染的不详,用简单朴实的词缀,在明天,无论早晨或者傍晚,用丘比特的箭矢刺穿她防卫的墙。
9月4日
昨晚矛盾的心里让我做下草率的决定,一夜惊魂噩梦。
一个奇怪的梦,或许是因为人在面对超出自己把控范围的事情的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要在故乡怀抱或者母亲的怀抱里面找到依靠。
我回到了家乡,从家里开门出来,所有的亲人都在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出了屋子,毫无理由的走出来,没有人呼唤,也没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更没有谁跟我发脾气赶往出来,相反,家人都很友善,他们脸上挂着笑容,像是在鼓励我,祝福我,我能记得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每一个微笑,甚至每一根横着或者竖着的皱纹。走过每一步熟悉的台阶,很久很久以前的台阶,现在早已拆除了。在我现在的时间去走好几年前的历史却显得那么自然,我知道,就算是要我刻意的回想也想不起来的模样,在梦里清晰的显现出来,让我又能够回忆起来。很奇怪,在我的生命里,好像没有哪怕一次的梦境是能够清晰记忆的,而这次,难道是在告诉我什么吗?我不知道。我看见石阶上每一缕青苔的痕迹,每一只昆虫爬过的痕迹,甚至能嗅到鞋底残留下来的泥土的味道。向着山上走去,我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代,拥有成年人的身体,对每一件事物充满了好奇,那些树,那些飞鸟,那些忙碌的蚂蚁,那些飞舞的巴茅——是的,是在秋天。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认出来每一棵树的每一支枝桠在哪个位置。然后我到了山顶,这一切却变了,上来时的道路变了,变成了另外一条,我站立的位置也变了,变成了另外一座山峰,然后记忆也变了。我从另外一家人户家里出来,沿着另外一条道路,上了现在的山顶。两段记忆是如此的清晰,他们重叠,缠绕,交织在一起,让眼前的景象在彼此之间不停的轮换。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画面定格了下来。这时候的我不在任何一个位置,只是在空中飘浮着,我的家乡清晰的展现在眼前,那山脉、河流、梯田、吊脚楼、炊烟、走动的人群,一切都清晰可见,像是一幅画,或者一段记录的影像。我知道这不是影像,他们在变动,那些梯田在被耕种被荒废,河流在移动着位置,房屋在破损然后被修复,人在衰老在出生,是时间在流动,而我成了永恒。然后我的目光定在了山上,所有的植物都有他们的生命历程,一株株死亡和新生,然后有未变的那些吸引着我。
我看清了,那些姿态虬曲的树,枫香树,灰白色的躯干,坚强的挺立着,经历无数个春秋的变幻,它们更显强壮有力。我注视着每一棵树,每一支枝条,甚至还未掉落的落叶,叶片上被蝴蝶的幼虫啃食出来的心形的伤痕,网状的叶脉延伸到叶片边缘的锯齿。仿佛我不是用一只眼睛在看着,这让我恐惧,恐惧也有如我一样的人这么看着我,将我的一切看得这么清晰,连灵魂上污浊的斑点都不曾落下。
恐惧来得太突然了,每一株枫香都疯狂的生长着,每一根枝桠变成了母亲的脸,又变成妖魔,又变成我自己,最后变成我思念的那张容颜,它们扑向我,啃食我,将我慢慢咀嚼,甚至让我听见自己的□□被它们牙齿磨碎的声音。
我醒了,太阳升起来,从窗户斜照在床上,我感到有些寒冷,空调只开了十六度。有些事情还是要去做,我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放不下。
我终于有机会站在她面前,终于鼓起了勇气去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当我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是如此残忍。她会拒绝我,是的,她会拒绝我!我一遍一遍的想着,心里滴着血,像是被人用拳头撰住一般,嘴上却潇洒谈笑,用面具将真实的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我要让她看到我的微笑,或是看到我的不在乎——或许这才是最主要的——我要用最后的假象来维持自己的尊严,我不能在她面前怯懦,即便我本来就怯懦,卑微到尘埃里。
然而预期的结果没有到来,她答应我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被宠溺上了天际,在云端飘浮,像是见到了上帝的光芒,将我的灵与肉赋予了最神圣的礼赞。我不能形容了,不能思考了,语无伦次,只是深情的注视着她,想要将她揉碎在身体里。
可我什么也没做,连她的手都未曾触碰。当我想要将一切的幸福感觉呈献给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他本能的拒绝了。真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笑话,我的身体拒绝了灵魂的馈赠。向来都只有灵魂抛弃□□的贪婪,而这一次,□□却主动退却了,以我无从理解的方式,拒绝得彻彻底底。我内心爱恋着,双手推开了她,看着她一步步远离,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然后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你陪我说说话吧!(这一定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怯懦才会以哀求的语气表述)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不,是爱上了她。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察觉到生命中最大的幸福降临了,我的世界里不再容得下其他的女人,只有这么一个人,我愿意去等待,去疼爱,去陪伴,去将就,去照顾,只有这么一个人,让我单调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我的眼里没有了世界,因为她成了我的世界。”
我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感情是很奇妙的感觉,无法述说,可我还是要给你说,还是想跟你说。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在很多年后回忆曾经的故事时只留下钻心的痛,只留下满目疮痍惨不忍睹的遗憾。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我想要你在我的左右,想要去了解你的过去,你的生活,你的思想,你的未来,想要在你高兴的时候分享,在你忧伤的时候陪伴,在你沉默的时候开导,在你烦恼的时候倾听,我想要活在你的情绪里,活在你的心上,活在你的灵魂深处,活着成为你永恒的甜蜜。”
我已经将她和你变成一体了,她听出来了,一直微笑着,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像一个亲人一样的爱着你,直到某一天,我想着你入睡,你的容颜在我脑海里环绕,旋转,变得模糊,变成了迷雾,从我鼻息里融入我的心,我会去想你离开的日子,会去猜测你微笑背后隐藏的秘密,会去愤怒你哀伤的源头,会去在乎你和每一个人谈话的内容,会心里泛起酸楚。我在吃醋,是的,曾经我以此嘲笑别人的幼稚,今天我品尝其中的幸福和苦涩。我确定了,因为我爱你,是的,我爱你!”
我像是要宣告自己的主权一般,将所有的时间都占有,将她的情绪和思维都占有。
“我突然觉得对你很残忍。我想到了你会拒绝我,在你的言语和行为中,总是若隐若现的疏远我,当我想要进一步亲密的时候,它们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横在我面前,让我无能为力,让我哀叹自己的渺小。我害怕失去你,哪怕是某一秒钟的疏离,会成为我心上不可消除的痛,会成为我一辈子不敢触及的伤痕,会给我套上枷锁以至于以后的每一步都艰辛难行。我恳求你原谅我,要用你的任性,用你的骄傲,用你的理智,用你的冷酷,也用你的温柔。我的心死了,在一瞬间支离破碎,灵魂飘忽到另一个世界,不再属于我,而我所做的这一切,请你要原谅,不要去憎恨,也不要去疏离。”
我像是在乞求。
“我害怕失去你,就算是我未曾拥有。如果某一天你的名字消失了,我当如何去生活,在我惨白的生命中要如何去寻找,要如何去奠祭。你不要忘记我,就让我乞求你的怜悯,施舍也好,总要让我活着。”
我知道,当我如此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拒绝了我,并不是我拒绝了她。我的身体也不是舍去了灵魂的馈赠,而是在哀痛的角隅里自我封闭似的麻醉。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了,这些点点滴滴累积成河的煎熬,这些痛和酸楚。可笑的是,到现在我还在欺骗自己。
我要嘲笑自己的卑微!
我要嘲笑自己的骄傲!
我要嘲笑自己的一切!
今夜,注定了是无眠!
9月5日
不知道昨晚是如何睡着的,今天被太阳的光焰灼伤了眼,不想去上班,就留在家里吧,让我慢慢来笑话自己,让我慢慢来品尝这一杯苦酒,让我用空洞浪费这短暂的生命。
可我并没有如预期的痛楚。我的心是快乐的,像是放下了包袱,像是移除了久久积压的大石,变得轻盈,变得欢快。
时间停滞了,像是老态龙钟的长者,拄着拐杖蹒跚前行,到了我的面前质问我,鞭笞我,苦不堪言。短暂的愉悦之后,是不可名状的痛苦,像家乡的大山一样压在我背上,寸步难行。我伸长了脖子呼吸,仿佛被浸没在水里,无论向着哪个方向都找不到舒畅,这些环抱着的液体钻进我的肺,在全身每一个细胞里徘徊,将我的灵魂洗涤出□□的枷锁。□□是如此的肮脏,它将灵魂的纯洁玷污,用欲望亵渎,用享乐引诱,用奢靡堕落,直至九泉幽冥,被冥火炙烤,承受转世轮回的苦,一次次被洗礼,抽出记忆,循环往复。我的□□也逃不脱,被欲望左右的结局,我努力想要站起来,或者让它流尽鲜血,在惨白中枯萎,开出鲜艳的花。我轻轻拂过每一寸肌肤,难以想象,这柔软的表面下掩藏了些什么,除了我了解到的罪恶,还有,那些没有被揭露的真相,让人害怕,只有扼杀在摇篮里的罪才是可以超度的,我要超度这些隐藏的恶。
时间就在床头,滴答滴答的响着,像是在催促我,似乎每一秒钟的犹豫都是对上帝的不敬,是对□□罪恶的纵容。我望着它,久久不语,自从回到这真实的世界之后,我就抛弃了其它一切可以拿来消遣的乐,只留下时间,和他曾经为我编织的谎言,到如今,终于表露出它的狰狞,要吞噬我。
我心甘情愿,在这一方土地上,或许没有值得留恋的净,那么还不如早早死去,至少可以抛却这沉重的负累,让心灵解放。
我拿起刀,又放下了。居然还会存在一丝不舍,这是何其矛盾的觉悟啊,明明已经厌倦,还是甘之如饴。那就彻底的堕落吧,让灵与肉共同犯下最为原始的罪行,用他们的恶消磨余下的光阴。
9月6日
终于恢复到不太正常的状态,死亡的意念依然缠绕,却不仅仅针对□□,也不仅仅针对灵魂,好像两者都没有关系了,生与死取得了平衡。
我接到通知,他们辞退了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些可恶的嘴脸,早已经让我厌倦,离开是最好的解脱。或许他们还想着要我去摇尾乞怜,那怎么可能,除非我疯狂到神志不清,否则怎可能在欢乐来临的时刻去强加自己如此巨大的痛苦。
解脱,可一切困难都来了。
还记得贝多芬的“非此不可!”这句话应该落在我头上,可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理直气壮的说“非此不可!”桌子边上的电话不停的吵闹,让人忍受不住想要关掉,也不知道那些保险、投资、代购等等是怎么找到我这个一穷二白的落魄鬼身上的,他们每一句言语都如此可笑,如果,思想也可以拿来兑换的话,我应该是很富足的吧,跟他们调侃一下也无不可,当然,忧伤只能为负,我则负债累累,也可以调侃调侃,事实上不能,我消沉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孓然一身,只能自己给自己宽慰。
我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一条情感的出路。
物质依然潦倒。
中间有极大一部分遗失了,厚厚的日记本有明显破坏的痕迹,我难以猜测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所谓的出路是什么出路也无从探究,然而最后那一句叹息,也许也仅仅是自欺欺人而已,或者他真有什么良好的想法。我很想知道,在这缺失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一个内心脆弱的人来说——如果诚如我想,或者他前面书写的内容并不是真心如此——我并不怀疑,一定是非常艰辛的,要从这样的低落情绪里走出来,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自我麻痹就行得通的。
我找到了另外一本日记本。
11月5日
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痛苦之中。出于本能,我拒绝接受现实给我的一切,怀疑、嫉恨、愤怒,可无能为力,而我的身体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灵魂被本能支配着,迷失在欲望的世界,沉沦。
我的意识完全游离在身体的外围,这些温柔的陷阱,让一切变得毫无意义,我所做的一切,简单而单调,跟理想的美相去甚远,我是不是应该舍去了,舍去这一身羁绊的皮囊,舍去这肮脏的欲望,烟消云散之后,或许有人会哀伤,有人会哭泣,更多的则会漠视。一定不会有人怜悯吧,也不会有人将我写入他的记忆中,从记忆中消磨殆尽的平凡,只会在时间的洗涤中褪去原本的色彩,我遗留的灰暗,会漂白,变得丝毫没有回忆的价值,直到消散,找不到存在的轨迹。人的生命微渺若尘埃,在他人的世界,既然不能停留,又何须去铭刻,留下的只有属于自己的痛。我已经没有了痛,麻木的躯壳和死亡的灵魂,千穿百孔,支离破碎,被强行扭曲拼凑本来就是极大地错误,为何不干脆的结束。
11月6日
我们之间的激情已经消退了,我预想到有这么一个日子会来临,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早上,天气已经很冷了,一如既往,噩梦将我唤醒,即便是曾经感觉可以依靠的身子暖烘烘的酣睡在旁,我还是无所适从,多一秒种对床的依赖都让人如同犯罪,内心煎迫。孤独来的太快了,怀疑也一天天加重。我知道自己已经背叛了那些誓言,那些柔情的假意或者真心的谎。我怎么能安心的睡在她身边,睡在一个我怀疑的人身边,我怎么会接纳,这如山一般压迫在我心上的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着,如果爱,为何爱的越是深沉内心的控制欲就越强,每一秒钟的离别都好像是将神魂抽离的痛苦,不能宣之于口。
我会想,她每一次离开的时间,是否会被拥入哪一个男人的怀抱,是否会接受别人的调笑,是否会以身体的放纵来惩罚我的冷漠。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不存在了——某一天,我发现他在我的衣服口袋里翻看着什么,可一个完全禁足的人还能做些什么呢,难道有哪个女人的味道会从窗户飘进来停留在我的身上吗——这一定是她不信任我了,就如同我不信任她一样——即使我知道,这不过是洗涤前的例行公事。
我要离开她,□□的缠绵不断的增加内心的负罪,我不懂得如何拒绝,那就离开吧,这是最好的选择。
11月7日
我找到了勇气,去伤害一个陪伴我这么久的女人,一个给予我快乐和痛苦的女人,一个愿意去倾听我内心秘密的女人,一个能给予我精神上的慰藉的女人,一个我生命中再也不可能出现的女人,我赶走了她。
她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久久不语。我记得她的眼睛,那是多么干净的一双眼睛,里面没有责怪,没有抱怨,没有恨,好像什么都没有,直到我找到一点点,一点点同情。她居然是同情,是的,也只能是同情。
她走了,什么都没说,将所有的属于她的历史都带走了。我的生命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变得空空荡荡,变得无拘无束。
我迷惘了,将自己关起来,不停的写,胡乱的写,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我,仿佛要将我埋葬进懊恼的深渊。
我决定出门了,或许将自己内心的阴暗曝晒在阳光下,那灼烧的痛可以唤醒被忽略的良心。走在街上,萧萧落叶漫天飞舞,没有哪一片属于我——那些我拾起的落叶上纪念的诗词,她一定还留着吧,也或是烧掉了,是的,历史留下来的伤痛为何要一直铭记,还撒上阻止愈合的毒药,要日日目睹溃烂的恶——没有谁会像我一样珍惜吧,一年中最后的依恋,也终有走入结局的时刻。
在一处熟悉的地方,我看到她,挽住一个男人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显得颇为亲密。内心猜测怀疑的背叛得到证实,在一瞬间被复杂的情绪填满,从心口涌入脑门,变成甜美的苦涩。她历来都是这样,在任何人面前欢笑,在任何人面前亲昵融洽,除了和我一起的时候,会对其他人不假辞色。我多么希望那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只由于毫无作为的懦弱和毫无由头的控制欲,让自己变得怀疑妒忌,站在卑微的立场,将一切的友善曲解为别有所图,直到某一天失去,以自以为聪明的方式告别紧紧依靠着的幸福。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直接,以至于毫无防备。
她们走过我的身边,像陌生人一样,那熟悉的身影和陌生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甜蜜,而我尝到的是无尽的苦涩,将全身浸透,扼住了呼吸。我慢慢蹲下来,匍匐在地,像乞讨一般,将脸蒙在衣领里,在地上爬行,从路边腥臭的水沟里寻求安慰,用无尽的落叶将自己埋葬,直至她回转,停在我面前。我以为她会怜悯我,会安慰我,会嘲讽我,可她没有。那陪伴着他的男人远远的候着,像屹立着的树,挺得笔直,衣服在风中飞舞,这一瞬间变得高大异常,眼神异常柔和信任。她独自站在我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就那么看着我,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有歉疚和一抹挥之不去的柔情。我看着她,眼神空洞洞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做不出一个动作,只是呆呆的看着,或许,这是最好的永别,要还给她一双干净的眼睛,不让她背负亏欠的苦。她没说话,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美到极致,不惹尘垢,直到我在她的柔情下睡去,然后远远离开。
一次刻骨铭心的告别。
11月8日
昨天若行尸走肉,在空荡荡的街道游荡,看到许多真实存在的影子将我环绕,他们像朋友一般与我对饮,欢歌,舞蹈,我沉迷在这虚无的欢愉,“如同饮下毒鸩,又像是刚刚把鸦片吞服”,于是陷入癫狂,原本长伴的阴翳烟消云散。
然而夜的静谧并没有被带入睡梦,短暂的欢愉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可描述的空虚,是将人折磨屠戮的残暴,是绝望无助的软弱,是一切负面的交织,是死亡穿行的狞笑。我在梦与现实中穿梭,找不到哪里属于真实的自我,哪些是虚幻,哪些是可以触碰的物。
我把自己剥得赤裸,寒冬的冷拂过肌肤,像少女的柔荑轻轻掠过一般温暖,像柔情似火的妖娆烙印的红唇,将灵魂的火焰点燃,烧的通红,让我颤抖,迷失在这恍惚中。
我站在镜子前,一遍一遍的审视自己,细细端详,哪怕一根毛发着生的轨迹都不曾放过,直到某一刻,我看到真实的自己,完全没有了骨肉,只余淡淡的影子,轻若物无,正对着我微笑,像我招手,要我去她的世界,让我们脱离这虚幻的世界,在真实相拥。
我迈入镜中,将羁绊的残躯抛却,进入那神秘的世界,再回过头看时,遗留的躯壳正慢慢腐朽,变成漫天飘散的恶臭,像白天看到的落叶,却没有她们的金黄和优雅,只有漆黑如墨的骨依然挺立着,像是要迎接审判来临。而那身影早已不知去向,入目是满眼荒芜,仅有一个声音在耳际指引,让我向着远方前行。穿过漫长的峡谷,鲜血汇成壮阔的河流,奔腾、咆哮,带着不甘的怒吼猛烈的拍打着巉岩驳岸,要让这些束缚的囚牢灰飞烟灭。河水一点点漫上来,漫过我的脚踝,漫过膝盖,漫过腰,漫过脖子......我拼命挣扎、呐喊,可无济于事,在粘稠的鲜红,哀嚎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他们吞噬着我的理智,蚕食着我的精神,直到,河水逐渐漫过我的眼,世界变成一片猩红。
我回到肮脏的躯壳,镜中的世界却像无形的大手攫住心脏,要将我拉回。我逃离了,躲藏进冰冷的床,陷入无边的黑暗。
后面的字迹变得潦草,到完全分辨不出具体内容。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陷入此种疯狂——爱情的逝去并不是根由,但没有哪一个人会用毫无缘故的磨难来迫害自己。
我翻到某一页,记录的日期被涂抹,只勉强可以读出来记录的内容。
X月X日
我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和我一样,他终于来了,来我的世界,带我去那神秘的净土。我的内心充满了欣喜,像是饱饮新酿的甘霖,可我的本能拒绝了这份馈赠。
难以想象,意识分成两份之后的世界,它真实存在着,彼此重合,不同的躯体感受到的欢乐和痛苦在同一个思绪里汇合,不分彼此。行为是独立的,但思考是同质的,就连原始的欲望和冲动带来的快感都是同质的,像一面镜子竖立在眼前,里面的人和外面照镜子的人同样的思考同样的情绪,唯一不同的仅仅是镜子里面的人会做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皱着眉头,同样的微笑,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另一个我,我知道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光线反射出来的幻影,他不会因我的离开而破灭,如影随形。他带着与我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审视,同样的迷惑,同样的嘲弄,同样的痛苦,那目光深邃而迷惘,就那么注视着我,像是我自己在审视着自己,像是照着镜子,可我们能触碰到彼此的肌肤,能听到彼此的声音,能共通彼此的情绪,能共享心头的情感,像是灵与肉的交融,完美到没有一丝缝隙。我无从分辨,无从分辨哪个是真实的我而哪个是虚幻。
他站在我的身后,或是走在我的面前,在我每一步行走的旅程中存在着,我和他说着话,即便是明知道说话和听话的人都是自己,我还是无从拒绝。在两个真实的世界里徘徊,可世人尽皆不见。
X月X日
趁着月色,我试图赶走环绕在脑海里面的吼叫声,又痴迷于此,它带给我灵魂上的快慰,让我思考,让我兴奋,让我在世人沉睡的死寂中找到真谛。
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一个鬼魂,由自己召唤的恶凝结而成,但他们都看不见,除了我。在午夜十二点醒来,我翻过身对着侧躺在身旁的幽灵说,离开我吧,这羸弱的躯体快要沉受不住现实的煎熬了,他的□□正在腐烂,思绪被切成了碎屑,不要再在这无可救药的卑微面前浪费你的才华,你是上帝和恶魔之间的赌注,而我,不属于上帝也不属于恶魔,我有我的归属,不在这个世界,只有那真实可以呼唤我,我只能寻此长眠。
他撕咬我,将我的灵魂拉扯出躯体,用无形的火焰焚烧,要抹灭那些杂乱的篇章,要矫正她的轨迹,要控制她。可我的疯狂怎能容忍。我拿来刀具,划开我的头颅,将灵魂抢夺过来塞进去,藏到他寻找不到的地方,用鲜血糊住他的眼睛,将他钉在墙上,用木头的桩子,连同我自己的手脚。
我的血快要流尽了,意识开始恍惚,可我离心中的渴求越来越近,我就要够着了,不仅仅只是在梦幻。
X月X日
世界变得一片惨白。
谁将我从我的乐土里拉出来?
我的躯体只是累赘,这平静掩饰的一切,来做最后一次告别吧!
X月X日
我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了。
今天,我站在熟悉的地方,月亮自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月色洒在水面上,沉默的礁石,任凭海浪拍打岿然不动。一年,两年,十年,百年,成千上万年的时间,漫长的重复着,在上帝的设定中亘古不变,循着它的轨迹往复播放或者一往无前,我不记得有多少个日子,我守候在此,希望可以顿悟出属于自己的答案。我的躯体和意识仿佛不会衰老,从未曾经历过时间的洗涤,记忆播放着他愿意给我看见的预设的永恒的单调。直到这一天,我看到属于我的,一个重复出现在轮回中的我自己,那些记忆,被一遍一遍的删除和载入,重复着被编写和设定。同样长短的不同经历的人生,有的被幸福环绕,有的被愁云笼罩,有的被悲戚填满,有的平淡无奇,在一次次重复的故事里,我出生然后死亡,被虚幻的痛苦和快乐左右,从新生喜悦的欢笑中的哭泣到逝去哀痛的恸哭中的解脱,往复轮回,毫无间断的审视着没有意义的人生,而原本属于我的真实的一部分被掩藏,被自我的囹圄牢牢锁住,囚禁在虚与实的海岸。我从未曾怀疑,也未曾醒悟,在狭小的世界上帝主宰着一切,封闭、剥夺,可以拿来警醒世人的干扰。
我看到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驶入空白的港,高高的桅杆和明亮的号角敲击在我的心上,将灵魂的麻木驱散。
要逃脱此地唯有死亡,彻底的死亡!
X年X月
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在我决定放下所有寻找那唯一的时候,我搜寻到她留下来的记忆——那么多她,那么多断断续续的呢喃和哭泣。
某年某月某日,我被他的忧郁深深的吸引,看上去黯然无光的眼眸像是会讲故事的荧屏,将我的思绪带过去,难以自拔。我知道自己不属于他,他的世界太多的忧愁,会将我的热情浇灭,灰烬迷住我未来的眼睛,世界将失去色彩,然而我控制不住他的靠近,当收到他的善意的时候,喜悦像百灵鸟的欢歌填满整个世界,我违背自己的誓言,在一瞬间击碎千百个日夜构筑的墙,只为短暂的拥有明知道是痛苦的满足。这一刻来得这么快,即便是以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为可以抵住天空塌陷的灾难的坚强,被无情的摧毁。我带着最后一缕期待看着他,一句挽留的话都难以表达,而他眼睛里的怀疑和痛苦逐渐将我的爱击垮,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哭泣,也不知道是该安慰自己还是诅咒他的绝情。将所有痕迹都抹去,像那么多他生命中的过客一样,从他怀疑的目光掠过我的背影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只有彼此的创痛可以消除日渐积累的冷漠和尴尬,感情的火焰燃烧得过于热烈,熄灭的浓烟也就更加灼眼。
某年某月某日,这样一个人来到我的世界,他像是行走在雨中的刀客,身上带着杀气,带着屠戮千百万人的煞,带着对世间一切存在的漠视。我决定走进他的世界,明知道像飞蛾扑火,注定是灰飞烟灭的结局。他没有拒绝,像是毫不在意一般,也是,投怀送抱总是不会被珍惜,玩笑耍乐的情绪主导他的心,怎可能在某一处静谧停留。我恨他,即便是明知道这份恨意是自己预料到而又义无反顾的创造出来的,我还是控制不住,在爱与恨的煎熬中迷醉。做一个过客也好,至少在我的回忆里不曾怯懦。
我难以想象,自己原来是这样对待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我生命里不可或缺故事,在彼此的眼里刻下的烙印相差太远。我曾经一厢情愿的以为,所有的错误和伤害都是她们带给我,都是世界强加于我,只有我在现实的蒙蔽中苦苦挣扎,寻找不到出路。原来背叛的人是我自己。
某年某月某日,我看到别人给他的留言,一无是处的人居然还能拥有如此丰富的赞誉,着实让人好奇和怀疑,我决定接近他,了解他,剖析他,让他的灵魂赤裸裸匍匐在我的面前。我失败了,在他的温柔面前,我的骄傲和勇气败得一塌糊涂,他的世界像是独立的星空,每一颗闪亮的星尘都美到了极致,我随手采摘一颗都能够照亮前进的道路。他是忧郁的,忧郁得如同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从来不将自己的故事述说。我用了很长时间,想要走进他的心理,想要触碰他的忧郁,然而他总是将自己关的严严实实。一切温柔的表象都似乎是敷衍。终于这一天我的力量消磨殆尽,我再也没有勇气在他面前行走,我费尽心机想要讨好他的装扮,被他的冷漠否定,被他的沉默击溃。我逃离了。
某年某月某日,或许没有人会走进他的世界,这封闭又高傲得如同处在云端的城堡,应该没有哪一位女子的柔情愿意涉足——除了我自带着的愚蠢。在他的世界里他随心所欲的折磨我,伤害我,嘲弄我,用言语的刀将我切碎。我的愚蠢不能拯救我,也不能拯救他的畸变。
永远也不要再见!
某年某月某日,世界上怎可能有如此沮丧的情绪,在他的所有的生命故事中笼罩。我可怜他,呵斥他,鞭策他,然而无济于事。我离开了,这样怯懦的灵魂只适合自生自灭。
……
我无法再往下看下去,内心的自我被一次次销毁,原来自己幻想的一切恶都来源于自己,并不是世界抛弃我,而是我抛下了世界。
我陷入无尽的恐惧中,双手开始颤抖,眼光迷离,身边的一切开始旋转,我看到了,看到所有逝去的事物,化作凶猛的野兽将我吞食,我看得见他们撕扯我的心肺的模样,看起来快乐而享受。
X月X日
我忘记是怎么醒来,夜夜缠绕的噩梦消失了,我身边多了许多的朋友,所有的我生命中出现的人都成了朋友,他们穿行在我的家里,站立在每一个角落,从房门排到街上,彼此友善的交谈,漂浮在空气中,轻若物无,和我握手,给我祝福。我不再恐惧,不再畏葸,不再逃避。
我的情绪越来越难以左右,记忆开始缺失,生命只剩下本能维持着。每一次记录都会耗尽我的力量,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如果内心的负累越积越重,到生命不可承受的时候,我只能在他面前乞讨。我开始羡慕那些游动的鱼了,七秒钟短暂的记忆可以消除掉世间一切的苦痛,只留下不停觅食的本能,在每一次吞咽的快乐中变成永恒。不用去回忆,不用去记录,不用去学习,不用去担忧,也不用去怀念,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成过眼云烟,也便没有了痛苦,没有了绝望,也没有守候。
那些梦靥并不是消失了,当我细细想来,剧烈的疼痛虽然极力阻止我去思考,然而在痛苦的刺激下大脑的回应更为灵敏,我逐渐寻找到属于失落的世界的历史。
有一座平行的城,在平行的时空里,要我用全身心去献祭才能看见,用我全部的意念,全部的鲜血,全部的梦和期望,我所能拿出来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我在半睡半醒之间以最为果敢的魄力做下了决定,为了看清他神秘面纱背后隐藏的颜容,我牺牲属于自己的可以支配和不能支配的命运,让燃烧的熔炉吞噬,只为一瞬间的清醒。然而神灵寻求的献祭并不能剥夺我的一切,在他还不能理直气壮的收割我的生命之前,他没有能力彻底抹去我在这世上存在的痕迹,于是我醒过来,看着变成一张白纸的自己,然后用浓稠的墨将自己染黑,染成黑夜一样的色彩,直到我想起,自己确实曾到达这座城。
我站在熟悉的风景里,一人多高的玉米杆阻挡所有的视线,紧接着它们衰老、枯萎,没有生长出一粒种子来,从我站立的地方开始蔓延,越过崇山峻岭,入眼的一切变成灰色,变成一片死寂。噩靥化成猛虎,在我背后追赶,于是我开始逃亡,可笑的是我内心还存在着恐惧——我以为死去的心是不存在情感的。我的逃跑加快了世界腐朽的脚步——或许我也曾思考过,是自己眼睛失去了辨识色彩的能力,然而当我看向身后的猛兽的时候,它色彩斑斓——我不再怀疑,竭尽所能的寻求庇护。我穿过教堂的钟声,穿过学校的书声,穿过市集的吆喝声,穿过广场上威严的宣誓声,穿过烟花柳巷的调笑嬉闹声,穿过马戏团滑稽的逗乐声,穿过战场的枪声,穿过海浪的咆哮,穿过风的低语,穿过我能想象到的一切,在难以刻录的时间饱尝绝望的苦,饱尝失去的痛,直到我拥入某一个怀抱,终于寻找到可以驻足的温暖。这是一个女人的怀抱——我依稀记得——记忆开始回归,她将我抱起来,向天空抛去,抛到某一处柴薪囤积的跺上,然后拿过一把掏牛粪的叉子,刺入猛虎的脖子。鲜血迸到我的脸上,从唇边滑落,我尝到其中的甘甜。然后她走过来,我仰着头看她,脸庞一片模糊。她举起粪叉,像刺入野兽脖子一样的动作,将叉子缓缓刺入我的脑袋。我仿佛听到她的笑,又像是在呢喃,又像是在哭泣。我没有死去,马粪叉子锋利的刃在眼前逐渐放大,我清晰的感受到它缓缓插入大脑,穿过脖子,当她重新举起叉子的时候,也将我带动得站起来。然后她掏出我的脑髓细细品尝着,像是在享受其中每一份记忆的痛苦带给她的快乐,像是喝醉了之后续上的甘醇。
她似乎知道我在看着,似乎知道我的记忆正一点一点流失,于是将手中残留的红与白喂给我,让我也品味其中的快乐。我这么近的看着她,一切美好都难以形容——然而却看不清楚,直到她拧下我的头颅。
疼痛一阵阵袭来,这些梦靥消散了,在我断断续续的思绪里翻现又隐没。我忽然间变得兴味索然,失去了全身的力量。我知道到了收割的时间了,主宰我们所在的世界的神灵开始收获他们的成果——即便是自然的苍老之后逝去的灵魂才更为甘甜可口,也不排除有谁喜欢初生的青涩。于是他们翻看我的记忆,然后像似拭去灯台上的灰尘一般拭去这些无关紧要的历史,让藤蔓上接出来的瓜果更为纯净可口。
然而记忆是不会消散的,所有的事物都会留下曾经记录的痕迹,即便是被抹除,也可以寻找,也可以恢复,所以他们要趁着还没有恢复之前品尝我,无论是□□还是灵魂。在他们还没有将我的□□和灵魂分离之前,我逃了出来,循着原本看不见的道路,循着冥冥中低语的指引。
于是我清醒,然后酣睡,然后清醒,在黑夜里反复轮回,将一生所要遭遇的罪恶加诸己身。
后来我终于知道,那指引我出逃的声音,它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引诱我,只为了将游戏变得更为精彩。于是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即便我在今天早上醒来,还是逃脱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X月X日
约定的时间终于来临了,我翻遍了手中的书籍,总算是选定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唯一一次收到母亲的祝福,唯一一次真情的拥抱,它们在此刻完美重合,专为我准备,宿命的开始和结束。
我知道会有熟悉或者陌生的朋友会打开我的日记,如果你们看见,我要告诉你我找到了逃离的道路,我找到了通向另一处世界的大门,我找到了我内心渴求的希望。这是唯一的途径,可以让我们彼此平静。
在一声欢快的“砰”响之后,你们会收到我的祝福!世人啊,我的朋友们,让我为你们做最后一次告别,忘记我!
他的最后一声告别,那一声“砰”响被描述得欢快而洒脱,像是鸣响迎接上帝的号角。然而我在他的无谓和坦然面前战栗——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如此轻松的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我知道除了他日记里述说的这些点点滴滴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我无从得出具体的真实的原由。正因为如此,他的遭遇让我感到莫大的恐惧。
我和他生活的世界如此临近,甚至彼此重合,我们的心灵不应该有这么遥远的距离。如果,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哪怕是偶然间透露·出来的亲近,也会将他挽留住吧。
极致的哀痛之后,我回首自己,手上的笔变得重逾千斤,仿佛每一处笔画都刻在自己的心上,变成一道道血痕,时时刻刻嘲讽我的将不作为美誉而成的无能为力。
谨以此文悼念D君,异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