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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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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春花开又落,秋风吹着夏月走,冬雪纷纷已是一年,转眼到了腊月,腊月初九。
椒房殿口,刘彻喝退了准备报信的宫人们,正要进去给阿娇一个惊喜,一暗卫忽然赶来跪拜。
“何事。”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被挡,饶是刘彻心情不错也沉下了脸。
“回禀主子,卫夫人要生了,太后娘娘请您立刻回宫”!刘彻眼带深意:“卫夫人要生了,找朕做什么,莫非卫夫人太过贤德,朕不在宫中,奴才们不把她放在眼里,太医稳婆都不做事情吗?”刘彻说到这里,已经勃然大怒,天子之威,岂是一个区区暗卫能够抵挡!
“主子恕罪,属下并非有意拦住主子去向,只是,太后娘娘说了,有极重要的事,请主子您速速回宫”。
极重要么?刘彻心想母后向来不管朝廷重事,也从不限制我的去向,如今让暗卫前来,只怕真是有重事,只是,今日是阿娇的生日,朕年年陪她……现如今,也罢,想到阿娇的倔强,刘彻偏要再激她一次,看她肯不肯低头。想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长门,随即转身策马而去。
椒房殿内,阿娇望着窗外开的艳丽梅花,捧着茶杯悠悠叹道:“楚服,你说皇上他还会来吗。”
楚服知道她这么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声音不由艰涩:“我陪你。”
阿娇噗嗤一笑,睥睨道:“你陪我有什么用。”
说罢,扭头传唤宫娥:“阿离,去把茶换了,免得陛下来时茶是凉的。”
没等来刘彻,倒是琯陶公主来的及时,正赶上用膳时辰,看着一桌子饭菜都是依照刘彻喜好做的,琯陶公主一边骂着刘彻负心,一边恨铁不成钢怪怨阿娇生不了孩子。
阿娇重重撂下筷子:“我吃饱了。楚服,陪我去摘星楼转转吧。”
说着,阿娇拽着楚服出了椒房殿,全然不顾母亲琯陶公主的叫骂。
摘星楼本是高处空凉,又赶上凛冬,自是比不了椒房殿温暖芬芳,刚到观星台,阿娇重重打了个喷嚏,楚服笑了笑,捧住阿娇的手放在嘴边呵气,问道:“这样可是暖了几分?”
阿娇嘟着嘴巴摇摇头:“还是冷。”
楚服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解开衣衫,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腰间,用身体最热乎的地方给她暖手:“现在呢?”
“你傻呀,这多冷。”阿娇慌乱地想抽出手来,不料反被楚服握得更紧。
“你不冷我自然也暖和,心暖。”楚服笑嘻嘻地戏谑道,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阿娇真是恨不得踹他一脚,连被他暖手都没心理负担了,完全没注意到楚服极力克制才没让身体发抖。
再回椒房殿时,发现殿门守卫森严,两人面面相觑,一进门正看到面色铁青的刘彻。
“这是什么。”刘彻冷冷地把人偶摔在阿娇面前。
“回陛下,楚服见娘娘日日为相思所苦,便出此下策祈冀陛下多宠幸于她,此事为楚服一人所做,娘娘并不知情。”楚服跪下不卑不亢地说道。
刘彻钳住楚服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罪?”
阿娇急道:“你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这事是我求他做的。”
“真感人,”刘彻讥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把过错全推于他身上呢。”
“你以为我是你吗,无心无情。”阿娇逼视着刘彻的眼睛,毫无崇敬毫无畏惧。
这目光如霜雪刀剑,刺得刘彻眼睛生疼,他忽然想起,敢这般直视于他的,只有阿娇一人耳。
无心无情吗?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玉液湖畔金屋藏娇的许诺,那隔着花雨的对视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
“阿娇。”他唤着她的乳名,语气软了下来,“你知道吗,如果你少些倔强,你我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我陈阿娇为骄傲而生,从不低头更不知眼泪为何物。”陈阿娇仰着俏脸,一字一句说道,语气铿锵。
刘彻压了压心中的怒意,问道:“那你爱朕吗!”
“以前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现在不爱了也是真的。”阿娇淡淡地说。
“很好!”刘彻恼羞成怒,“来人,把楚服押下去,隔日斩首示众,皇后失序,惑于巫祝,退居长门宫。”
言罢,阿娇顿时小脸煞白,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楚服,可是她被侍卫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带走,看着他不停回过头来,笑着对她说无事。
心里揪着疼,阿娇抬起头看着月亮,却觉得着皎洁的月光比日光还辣眼睛,眼里总有液体想夺眶而出,被她生生忍住。
一路用银子打通关系,她终是在牢里见到了楚服,对于这样的死囚,是没有赭衣发放的,楚服穿的自己的衣服,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楚服女儿装是什么样的,青丝如瀑,缟素白裳,清丽脱俗竟如九天玄女。
饶是阿娇见美女无数,也不由被眼前的美人惊艳得一愣。
“再看可是要收银子了。”楚服勾着唇坏笑道,“你说陛下若见到我这样子,会不会心一动把我收了填充后宫啊。”
阿娇心酸无比,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楚服费力地把手从牢狱栏杆中间穿过,捏了捏阿娇雪腻的脸蛋,温言道:“笑着去死总比哭着去死优雅许多吧。”
阿娇心里像是堵了些许酸梅,说话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不想你死,我不想失去你。”
“傻瓜。”楚服注视着阿娇,眼眸像是盛了星星,明亮得惹人心醉,“我也不想死啊,若是能再借我一天,我定是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你,看着你,把你的模样印入我的脑海里。”
楚服凑上前去,想靠阿娇更近一点,可是隔着粗粗的栏杆,她终是没能在阿娇额心印下一吻。
夜色一寸一寸地褪去,似是有一双妙手,将那厚厚的夜幕撕开一个缝隙,于是那大把大把的晨光就顺着那口子倾泻而出。
而在阿娇看来,那清透的天光比如墨凝重的夜更惹人生厌。
“你该走了,午时见。”
阿娇叹了口气,凝视她的双眼:“我倒希望午时见不到你。”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当阿娇看到身披枷锁的楚服被按着跪地上时,只觉得胸口里翻江倒海的都是难受,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簌簌地掉落,她想冲过去再抱抱她,却被侍卫拦住。
“楚服——”她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视野已经被眼泪模糊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最后那道血影混着阳光的光晕都变得支离破碎。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当阿娇退居长门宫时,内心一片空旷,倒也宁静。
日升月落,蝉鸣初雪,一年又一年。
长门终究比不了椒房,她的身子状况每日愈下,她甚至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又是初九,窗外腊梅开的粲然凛冽,阿娇裹着被子瑟缩在床上,却觉得身子疲软轻飘飘的,眼皮也沉得再也抬不起来,耳畔似乎有小虫子不停振翅嗡鸣,那细碎的声音绵延成线,慢慢远去。
她合上双眼,视线反倒清晰了起来。
梅花,星辰,上弦月。
远处,黛山如铁,楚服白衣胜雪,清丽不可方物,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对她宛然一笑。
身后,花开成雪。
元光五年,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
后数年,废后乃甍。而令宫娥惊奇疑惑的是,皇上虽无再来过长门一次,陈废后死时嘴角还挂着恬静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