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阶夜色凉如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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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宇文邕未曾踏入望仙楼。以往，他日日必来，我心知有事，便让碧香偷偷传了楚临西过来，我开口：“前朝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今日不见皇上？”楚临西支支吾吾，似是不愿说，我道“来人，碧香办事不利，拖下去重罚！”他依然不愿开口，我只好叫人把碧香拖了出去，至此，楚临西方才开口，“突厥大军压境，危在旦夕，皇上今日正是为此事烦忧”。言毕，我心下了然，胸口闷闷的，无法呼吸。这一天终于来了，来的这样快！怪不得宇文邕不来见我，怕是不知如何向我交代！愣了一会，我缓缓道，“知道了，回去吧，好好伺候皇上，我传唤你的事不必让皇上知道”。“是，娘娘”。我摒退众人独自坐在妆台前，望向镜中的自己。那把象牙梳依旧在妆奁里，轻轻拿起它，触骨生凉。宇文邕说过，带着它，似是我在他身边。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搁下梳子，我走到殿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商隐的诗并非是我所钟爱的，而此时却有一种与他心灵相通的意味——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宇文邕为了我，迟迟不肯作出决断，我怎会不感动？这样的爱情，真让人辛苦。更深露重，打了个寒噤，回到殿内。红烛已残，今晚怕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翌日，用过晚膳后，我唤来碧香，“碧香，陪我去瑶光殿，我要见皇上”。只见她面露难色，“主子，眼见要下雨了，明日再去吧”。“不必，微微秋雨，去备伞就是了”。“不过耽误几个时辰而已，主子何必如此难为自己”。“碧香，你从实招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无事，主子多心了。”“好，那我便自己过去，你不必跟着！”见我如此，碧香扑通一声跪下，“眼下……眼下，满朝文武跪在未央殿前，说……说……主子是……祸水，皇上勃然大怒。”言罢，碧香垂下眼，不敢看我。是啊，等到突厥大军兵临城下的那一日，我岂不成了倾城之人？可是，我不愿做那倾城之人，我元清锁何德何能，自认担不起这样的美名！
我定了定神，“碧香，让下面的宫女各自带上伞，即刻前去瑶光殿，不必多言”。见我如此坚决，碧香只得照着办了。踏出望仙楼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秋日的雨，似乎要渗到人的骨子里，寒气逼人，我不禁拢了拢衣服。行至殿前，已是滂沱大雨。十余名大臣跪在雨中，岿然不动。碧香说跪在此处的皆是重臣。我敛了敛深色，走到他们面前，立于檐下，“碧香，还不快给各位大人撑上伞，诸位皆是国之栋梁，淋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可这帮老狐狸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似乎是不愿领情，只用鄙夷、仇恨的眼光看我，我不以为意，“各位大人为了大周江山殚精竭虑，着实让清锁敬佩。可是，清锁深知没有倾城之色，自然不会让大周的百姓因我遭受战乱之苦，这样的美名，清锁万万承担不起。况且，我既无显赫的家世，也无母仪天下的气度，诸位放心，我自会像皇上进言，大周皇后这个位子，合该由阿史那公主来坐。雨势渐欺，各位大人还是速速回府，日后大婚事宜免不得要操心，身子要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默。右丞相率先发话，“有娘娘此言，臣等便放心了，还望娘娘劝皇上早做决断，臣等告退。”总算将他们打发走了，若再由势态发展下去，只怕狐媚货主的名声我是背定了。元清锁，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害怕自己无法承担这一切、害怕来日宇文邕会厌弃自己而早早的为自己留下退路。也许，最自私的那个人是我吧。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长叹一声，“走吧，去见皇上。”殿内，残烛摇曳，只有宇文邕一人，以手支颐，双眉微蹙。两日不见，仿佛苍老了许多。见我来了，起身走向我，语气中透着疲惫，“清锁，你怎么来了？”我不免心疼，轻轻环抱住他，“你不去看我，那就只好我来看你了。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告诉那帮大臣，你会娶阿史那为后，明日早朝，你便宣旨吧。” “清锁，我说过，我心中的皇后只能是你，而且突厥的兵力难与大周抗衡，不过是一场硬仗罢了，于我而言，不足为惧。” “难道你不怕百姓说你误国、沉迷女色吗？其实我们都清楚，大周初立，根基未稳，如果真的打起来，只怕皇位难保。” “我可以不做皇上，不要这天下。” “你可以不要天下，可天下不能没有皇上，我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战事一起，百姓必受摧残。你在宇文护身边蛰伏那么多年，我不愿这一切付之东流。再者，皇位不保，你我岂不是都有性命之忧？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只要我是你心里的唯一，这些名位我可以不在乎。” “清锁，我一心想给你完整的爱，让你无忧无虑，谁知还是难以两全。早知今日，或许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大周，那样，你会快乐许多，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强迫你，你从来不向我索求什么，终究是我太自私了。” “哪里是你让我留下的，分明是我自愿的，若我的心不在这，你哪里留得住我呢，我可是一次次偷偷从司空府逃出去过。” “是啊，从前你总是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你最会让我六神无主。” “答应我，迎娶阿史那，不要让我心怀歉疚，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很知足。”宇文邕并未答话，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我知道他终是妥协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隔日早朝，宇文邕下旨，十一月初八为大婚之日。再过一个月，宇文邕便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了。在这一个月里，宇文邕日日来望仙楼陪我，抚琴、读诗、赏月，他说，希望我们能似寻常夫妻一般，而我，恨不得这一刻便是一生。十一月初七，宇文邕一部都未踏出瑶光殿。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十一月初八酉时，宇文邕与阿史那于未央宫大婚，至此，突厥之祸才算平息。
夜幕时分，我独自站在望仙楼，皇宫大殿灯火璀璨，十里红妆。我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挪不动步子。宇文邕在殿前与阿史那并肩而立的情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刻我心中的不快究竟缘何而起，我很清楚——嘴上说着不在乎，表现得再大度，心中的怨怼却丝毫不减。更何况，在看见阿史那之后，不免自惭形秽。她足够端庄，典雅，气势十足，和宇文邕携手并肩，接受群臣跪拜之时，确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有谁会对这样的女子丝毫不动心呢？宇文邕此刻对阿史那的种种不愿一如当年我嫁进司空府，他对我百般防范，我对他千般不愿，谁曾想，最后，却成了相拥取暖的两个人。所以，日子久了，阿史那会不会也和当年的我一样慢慢走进宇文邕的心里？天色渐黑，正殿依旧是一片祥和，亮如白昼，我的眼前渐渐模糊，一处处烛火化作一团灯影，是眼泪吧？层层叠叠的宫宇，迷蒙的天际，我的心恰如肆意飘荡的云，无枝可依。
“清锁，如果你不信天，那么你可以信我”。
“清锁，我答应你，从今以后，只为你一人画眉，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就叫望仙楼吧”。“清锁，你就是不信我”。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命运总是在不断的住弄我，在我全身心接受了宇文邕之后，又让阿史那横亘在我们之间。此时，我宁愿从来没有爱上过他，那么，无论他娶谁，立谁为后，都与我无关。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或许，最炙热的爱，往往会遇到最冰冷的结局。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头有点痛，好像有人紧紧握着我的手，睁开眼，宇文邕正一袭红衣，满目慌张的看着我，心下不愿见他。见我醒了，他满目欣喜“清锁，怎么这么傻，为何有了身孕，自己都浑然不知？”身孕？？？心中悲喜交加。原本打算，过几日永远地离开皇宫，我深知这对宇文邕很残忍，可是，我若继续留在这里便是对三个人的残忍。孩子，你是舍不得你的父亲吗，我又何尝舍得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把我牢牢地锁在宫墙内。宇文邕见我这副样子，只当我是高兴坏了“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自己还像个孩子”。我缓缓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清锁，我忍不住不来见你，既然已经娶了阿史那为后，大臣们再也无权置喙，难道连我想见谁，都要听那帮老头子的吗？好了，现在只有我和你，还有咱们的孩子，不许再提旁人了。”我欲言又止，这种时候，确实不该再提旁人。宇文邕为了我，抛下新婚的阿史那，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可是作为女人，我不禁有些同情她——新婚之夜，被丈夫抛下，而去找别的女人。也罢，爱情本就是自私的，既然做不到两全其美，何不遂了自己的心意？心烦意乱，不愿再多想，我将头深深地埋进宇文邕的怀里，闭上眼，轻嗅他的气息，只求这一刻的温情。
翌日清晨，宇文邕早早地便去上朝了，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听碧香说，前朝因为昨晚的事又起争端，果不其然。只要我在这皇宫多呆一天，只要宇文邕对我是专房之宠，这帮大臣就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现在又有了孩子，想到这，我不禁抚摸小腹，孩子，你还未来到人世就饱受非议，将来的路又该如何去走？自我有了身孕，宇文邕顾着我身体孱弱，下令不准我踏出望仙楼，说是怕我有何闪失，放心不下。其实我明白，他是担心我会碰见阿史那，也好，我心底自然也是不愿见到她。
这一日，阳光正好，闲来无事，我让碧香拿来纸笔，想以此打发时间。最后一笔还未落下，身后传来宇文邕不满的声音：“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清锁，这就是你心中所想？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彻底相信我？” 见他如此，我只好撒娇， “不过是一句诗而已，打发时间的，何必认真呢，我日日待在这望仙楼，都快闷出病来了”。“知道你待不住，我这就来陪你了，免得你又一把烛火把这给烧了”。我不禁白了他一眼：“陈年旧事，还要拿来取笑我，你今日怎么来的早些，政事都处理完了吗？” “嗯，已经无事了，今日突然想到该给咱们的孩子取个名字了，我拟了一字，你看看如何？” “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哪里就想到名字了。” 说话间，宇文邕已在纸上书下一个“赟”字，“清锁，若是男孩，我希望他文武双全，若是女孩..............” “女孩如何，难道你不喜欢？” “若是女孩只怕会和你一样刁钻狡猾，只你一个就已经让我六神无主，再来一个可怎么应付的过来呢。” “应付不来那便不应付了罢，免得皇上心力交瘁。” “我哪里舍得，清锁，咱们的孩子会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那阿史那皇后呢，她才是正妻。” 提及此，宇文邕一时无话可说，这终究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区。这半个月来，宇文邕日日都来陪我，在享受他无尽的宠爱之时，我忘了这皇宫里还有一个夜夜独守空房的皇后。
念及此，我索性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邕，这半个多月来，你每晚都来陪我，是不是太冷落了皇后，无论如何，她是正妻，看得出她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不该受此冷落，今晚你去看看她吧”。“清锁，迎娶阿史那已经很愧对于你，现在我只想好好陪你和孩子，不好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她是皇后，你这样冷落她，朝中大臣已颇有不满，我不愿见你这样为难”。“那帮老头子，不过是仗着除去宇文护有功，便什么都想插一脚，很快我就会让他们颐养天年，不必在意”。“可是这样也终究不是办法，难道你想让天下人认为我是个独宠后宫的妖妃，我可是听说有人将我和妲己褒姒相提并论呢” “你若是褒姒，那我便是幽王，天生一对”。“宇文邕！我是当真的，没有和你说笑！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片刻之后，宇文邕勉强点头，“好，那我便去看看她，不过只当是寻常朋友一般，我不会碰她\\\\\\\\\\\\\\\\\\\\\\\\\\\\\\\"。我目送宇文邕走出望仙楼，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或许这就是我留在宇文邕身边的代价。既然选择与他共生死，这些就是我该承受的。我孤身一人在这北周，他为了我屡次以身犯险，心底早已把他当做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从宇文毓诈死到除掉宇文护，这一路走来，我们早已心照不宣。他对我的好无人能及，所以，即便如今他不得不面对阿史那，我亦无理由责怪他。只要我一直在他心里，只要他不厌弃我，便足矣。曾经我幻想着一生一代一双人，现在看来当真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幼稚之极。从前，我对宇文邕厌恶之至，总以为高长恭就是我的良人，为了他逃出大司空府，在北齐的那段时光总觉得夙愿得偿，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当初高长恭为了萧洛云弃我于不顾，现如今的阿史那不正是与当初的我同病相怜吗，这世上总有道不完的痴心错付！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隔日上午，我正梳妆，碧香急急忙忙跑来，“娘娘，皇后来了！”“皇后？”说罢，我速速理好发髻，披上外衣，走到正殿，皇后已至，“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有失远迎，还望娘娘赎罪。”皇后见状，忙双手扶我起身，此时，我才得以看清她的绮容玉貌。“清锁姐姐多礼了，你是有身子的人，怎可行此大礼，更何况，若是皇上见了这幅情景，只怕要心疼死了。”我与她先后坐下，“碧香，上茶，皇后娘娘见笑了，嫡庶有别，臣妾不敢失礼，皇后请用茶”。我双手奉上。“怨不得皇上如此倾心姐姐，若本宫身为男儿，也必会喜欢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昨晚，皇上之所以会去本宫那里，都是姐姐的功劳，所以特来看望姐姐。”“您是皇后，皇上自然该去看望，臣妾....................”“姐姐先听本宫说完可好？早在突厥时，本宫对皇上和姐姐的事已有耳闻，起初，皇上不愿和亲，父汗雷霆大怒，不断派使者觐见，皇上扔无动于衷，后来却骤然答允此事，难道不是因为姐姐在其中周旋？说到底，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皆是牺牲女子以保家卫国。我被迫和亲，你不能与皇上结百岁之好。”“被迫？皇后何出此言 ？”“不怕你见笑，我确实爱慕皇上，风流潇洒，玉树之姿，且文韬武略，这样的男子，只怕是很多女的春闺梦里人呢。可又有何用？皇上眼里、心里全是你，皇后不过是个虚名。日黄昏而绝望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新婚之夜不就是如此吗？况且，阿史那无法忍受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天阶夜色凉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