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向蓉》云舒兰

26、第二十六章

　　姚谦默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拜托你，一定要帮我保密。”

　　杨蓉心里难过。他刚刚才恢复过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为什么不让你的家人知道？有他们的支持，你才能更好地面对不是吗？”

　　姚谦默嘴角浮上一丝悲戚的笑，把自己被姚家领养二十六年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杨蓉先是震惊，渐渐转为悲伤，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没想到光鲜的姚家大少爷头衔下，竟然是整整二十六年的亲情淡漠和情感的缺失。就连感情笃深的好兄弟陈晓，也成了他梦魇般的压力，如影随形，时刻折磨着他。

　　“索性我妈对我不差，谦芊又和我兄妹情深，总算让我在暗无天日中感受到一丝阳光，要不然，我看我早在我爸的严苛和冷漠中崩溃了。”姚谦默摇摇头，眼里净是嘲讽，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

　　“我不敢也不能告诉他们，我怕爸知道后，只会觉得我是个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工具坏了，修不好，就该被无情地丢掉。我不想这么没尊严，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体体面面。杨蓉，你会帮我的，对吗？今天我告诉你的这一切，你都不会告诉谦芊和陈晓的，对吗？”他哀求地看着杨蓉，杨蓉心里一酸，根本不可能拒绝他。

　　听他一再提起姚谦芊，杨蓉心里一动，欲言又止，想通过他了解姚谦芊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想到陈晓讳莫如深、满脸悲伤的样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既然不告诉她，大概也不希望她向别人打听吧？

　　输液结束，姚谦默把她送回家。她还没把他的故事完全消化，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震惊非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车子的尾灯消失在远处的苍茫夜色中。良久，深深叹息，心里感叹世事无常，记起珍惜眼前人这几个字，忽然对陈晓无限思念，便给他打了电话。

　　陈晓似乎很忙，匆匆和她说几句，并不隐瞒他正和姚谦芊在一起。他说姚谦芊现在很需要人照顾，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姚谦芊一声惊叫，接着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她刚想问怎么了，陈晓已经掐了电话，只剩下短促的“嘟嘟”声，突兀地在耳边不断响起。

　　她不禁失落。尽管她知道姚谦芊境况不好，他这般悉心照料她不过是凭着过去二十几年积淀下的深厚情谊，这一点，从他从来不向她隐瞒他照看姚谦芊的事情上看得很清楚。可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看到他因为照顾别的女人而冷落自己，她会吃醋、会难过，说不定还会胡思乱想，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来。爱情本来就不是一件能够理智的事情，大方果敢如姚谦芊，不也一头栽在里面，完全迷失了自己？

　　姚谦芊被陈晓安置在他名下的一栋小别墅里，整天不出门，要么坐在沙发上，要么站在窗口，从早上发呆到晚上。只有陈晓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才有生气，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双臂才会放下戒备地松开。

　　陈晓担忧地看着她，觉得她就像一株长时间缺乏阳光照射的植物，一点一点透支着自己的生命。不行，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

　　他好说歹说，才哄得她答应跟他出门去走走。他开车载着她在风景区外围沿湖大道兜了一圈，优美的景色和清新的空气让她情绪好转了许多。然后他带她到市区，陪她随便走走逛逛。她抗拒自己曾经常去的高档商圈，那里认识她的人太多。他就和她一起到不知名的旧街小巷转悠。
　　她紧紧贴在他身侧，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尽量回避周围投过来的目光。人们本都是不经意，只是她心里放着那个梦魇，透过那层纱幔去看，那些目光就似乎都变了样。

　　“小姐，来看看我家种的玉兰花，很香的！”一位妇女挎着满满一竹篮的白玉兰，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她往陈晓身后躲了躲，陈晓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用温柔的目光鼓励她和这位妇女交流。

　　“小姐，你皮肤这么白，头发这么黑，戴上我家的白玉兰，一定赛仙女似的漂亮哟！”

　　姚谦芊有些怯怯地看了看陈晓。

　　“男孩子要主动一点，女朋友都暗示你有所表示了。”妇女捻起一朵白玉兰放到陈晓手上，“还不给女朋友戴起来！”

　　陈晓抿嘴一笑，帮姚谦芊把花戴在耳后，望着她的眼睛柔声说：“谦芊，你比这玉兰还要美，还要纯洁。”

　　姚谦芊眉头猛地一颤，取下白玉兰扔到地上，甩下陈晓，闷头朝前面冲。

　　陈晓付了钱，大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谦芊，你这是怎么了？”

　　“陈晓，你不要讽刺我好不好？”姚谦芊瞪着他，眼睛里有委屈。

　　“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纯洁？你明明知道……”姚谦芊说不下去，咬着嘴唇，眼睛里已经不会轻易涌上泪水，转而代之的是敏感的防备。

　　陈晓拢住她的双臂，郑重地看进她眼睛里去，严肃地说：“谦芊，我不许你再这么看自己。这件事情错的是谦默不是你。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不管别人会怎么想，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漂亮可爱的谦芊，我发誓，如果我对你有任何一丝不敬的想法，我马上被车撞……”

　　死字被姚谦芊的手堵在口中。她紧紧拥抱住他，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胸口。

　　“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

　　东盛工作室的车子正好从小街外面的马路经过，杨蓉不经意朝车窗帘外面看一眼，正看到这一幕，心猛地跳漏一拍，密密麻麻生起细沙般难受的感觉，忽地又被风吹散似的，让她心里一阵迷惘，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谦芊，你打算什么时候联系叔叔阿姨？”陈晓点了姚谦芊最爱喝的黑莓汁，一边问道。

　　姚谦芊眼睛黯淡了，小声说：“你嫌弃我了，要赶我回家？是不是杨蓉她……”

　　陈晓连忙打断她的猜测：“杨蓉很关心你，前些日子还嘱咐我多陪陪你。”

　　“你把我的事告诉她了？”姚谦芊眼睛更加黯淡，警觉地坐直了身子。

　　“你刚刚才说相信我。我要你联系叔叔阿姨，也是为了你考虑啊。你跟他们说到云南旅游，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一通电话也没有，他们会担心的，到时候真查起你的行踪来，你不就露陷了？”

　　姚谦芊看着他满眼的真诚和关心，嘴角慢慢绽开一朵笑，眼睛重新亮起来：“原来你都是为了我。”

　　“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陈晓一副你怎么现在才知道的表情，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她的鼻子。

　　姚谦芊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开始松动，这段日子以来满是伤口的心慢慢开始愈合。

　　说来也巧，杨蓉到电视台做完节目，跟着工作室的车子回单位。路遇堵车，正停在姚谦芊和陈晓就坐的餐厅。隔着落地玻璃，她看到陈晓捏姚谦芊鼻子的时候满脸宠溺，两个人眼里都有一种她无法了解的情愫，那么厚重，带了浓浓的时光的味道。她不得不再一次想起，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二十六年，那是一段她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追上的时光吧？

　　在地标建筑顶层观光台，杨蓉迎风而立。她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发尾隐在黑色的夜幕里，飞起的裙摆发出梭梭的声响，和呼呼的风声一起刮过她的耳廓，却带不走心里闷堵的感觉。

　　她转一转头，讶异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姚谦默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天上并不明显的星子，神情忧郁。

　　“谦默，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她走过去关心地问道。

　　姚谦默刚刚说服SF一位股东把股权转让给他，他感受到一种复仇的快乐，但当安静下来的时候，胃部隐隐的痛牵动了他心底埋着的过往那根善良软弱的弦。想起谦芊和养母对自己的好，又觉得内疚，可是他停不下来，仇恨和绝望化作野心之火，已经把他所有的理智烧光了。他一定是疯了。心绪复杂间，他来到这个城市的最高点，想清醒一下。看到杨蓉，心情好转了些，竟能笑出来了。多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真心关心着他。

　　“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杨蓉微微一笑：“还好，就是有点烦。”

　　“我听说谦芊心情不好，这段日子一直和陈晓在一起。”姚谦默看穿她的心事，也不避讳。看到杨蓉对陈晓生气失望，他心里隐隐又生出一丝快意。

　　“我知道。”杨蓉略微叹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你不生气？”

　　“我不知道谦芊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即使看到你，我也不该瞒着陈晓去打听。他和谦芊之间的感情那么深，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姚谦默仔细分辨她眼底的神色，发觉她真的没有嫉妒、没有愤怒，只有一抹淡淡的忧愁，除此之外全是对陈晓的体谅。

　　他别过眼睛，支在阳台上的双手紧紧捏拳，又马上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对陈晓这么好？陈晓，你太幸福了，你太幸福了！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幸福的。

　　晚上回到家，陈晓趁她转身关门的时候从一侧蹑手蹑脚跨过来，一把从背后抱住她，把头沉沉垂在她颈间，嘴里喃喃着：“蓉儿，我好累啊。”

　　杨蓉先是吓了一跳，听到他的声音，立刻高兴起来，舍不得变换这个久违了的亲密姿势，站着不动，抬手摸他的脸：“你来了？”

　　陈晓嗯了一声。

　　“你脸上好油。我放水给你冲个澡，饿不饿？我煮宵夜给你吃。”杨蓉体贴地询问，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微微抬了几下肩膀，他的头无意识地跟着上下动一动，原来是睡着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扶到沙发上躺好，见他眉眼间布满倦态，嘴唇都干裂到起皮了。她取来湿毛巾为他擦脸，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

　　想来他这段时日一定为谦芊尽心尽力地付出，这才把自己累成这样。

　　这样想着，她不觉又有些嫉妒，轻轻在他脸上打一下，却见他忽地伸长手臂，把她带进怀里，两张嘴就碰在一起，撞出一个吻来。她挣扎了一下，他的手没松开，嘴角微微翘起。虽然没有醒，但杨蓉知道他是故意的，嗔怪地点一下他的额头，任由他抱着，直到他的手臂完全松开了才起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