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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篇 ...

  •   笑年华
      有酒无花
      曲尤未尽人未老
      弹指间
      平生素昧

      * * * * * *

      端木昭华第一次遇见邵宁诚,是因为酒。
      享誉天下的醍醐酒肆刚出了新酒,他与几个同辈的朋友应邀前去,于是撞见了邵宁诚,那个夜半三更天在屋顶上留连的人。
      一开始,他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觉得这人背着月光的身影透着某种近乎飘渺的气息,右手持着酒坛时不时喝上一口的动作,做来分外的干净利落。
      一时冲动,他运起轻功跃上屋顶,硬生生打断了人家的闲情逸致。
      明知道是极无礼的举动,他却无法阻止自己近一步地靠向那个身影,直到一双墨黑的眼猛然对上他的痴迷。
      “要喝酒吗?”对方笑嘻嘻的,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他望着他,尚震惊于自己罕有的失态,无法成言,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伸手接过那坛酒,狠狠连灌数口,这才稍稍镇定了下来。
      “你这样喝,太糟蹋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淡淡说了句,将酒坛从他手中夺回的人,语气里却觉不出一丝责备的意思。
      他侧过头,看他持坛喝下一口,然后露出很满意的表情,眯起一双墨色的瞳,仿佛陶然其中,本是没有什么特色的脸,此时看来竟有种醉人的神采。
      是那么好的酒吗?他敛下眼,感觉口舌之间尚存的酒味,试着努力分辨。
      酒中透出一股花香,一时一个味道,由淡转浓,再由浓转淡,有条不紊的层次感,以及那绝佳的口感……这酒,他喝过,就在稍早。
      花散仙,是这酒的名,用了三十三种花卉、花费三十三年的光阴所酿出的美酒,也是醍醐酒肆新出的名酒。据他所知,这酒当年制了三十三坛,酿成的却不过七坛,就连昨日的庆宴之上,他也不过是被赠了一杯而已,足见这酒的珍贵,而眼前这人,却毫不客气地提着整个酒坛子……
      “你不喝吗?”对方递上酒坛,笑嘻嘻的表情不见丝毫恶意,只有纯粹想邀人共饮的闲散,使他不由自主接过。
      仰头喝下一口,却无暇去细品个中滋味,他的脑中如今已被疑问满满占据。
      眼前的,是什么人?
      他想问,但终是没有开口,怕打破此刻奇特却毫无芥蒂的相处。
      “是好酒吧?”
      “嗯。”
      极简短的对话,没有再刻意开口,只是轮流喝着酒。
      趁着月光,淡淡飘溢的酒香萦绕在周身,渐渐恍惚了他的神志。回头看着那人,痴迷的眼眨也不眨一下,就这样直直盯着,忘记要转移视线。
      “怎么了?”对方笑着回视他,问得不甚在意。
      端木昭华笑了下,略带些自嘲:“我想,我是醉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没什么不好。”
      “……你说得对。”
      拿过酒坛,他狠狠灌下一口,然后放任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神志,将眼前的身影一点一点刻画进心底。
      醒来时,是在自己所住的客房,在端木昭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听到婢女们传言守备森严的酒库昨夜失窃,被偷的,正是七坛花散仙中的一坛。
      醍醐酒肆乱成一团,他却忽然松了口气。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原来,昨夜那人,不是梦,只是如此,便让他不由心生感激。
      但或许,当成是一场梦,会比较好吧?
      ……就当成是梦吧!
      这么决定后,端木昭华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昨夜,他与人月下对饮的事。

      * * * * * *

      端木昭华第二次遇见邵宁诚,也是因为酒。
      在京城第一酒楼的三楼雅座与朋友小聚,倚窗而望时,偶然撇见那一抹利落的身影进入酒楼,心中一时震动,顾不得朋友在场,想也没想便冲下楼去。
      在柜前寻着那人,正笑嘻嘻地跟掌柜攀谈,一副相当熟捻的样子。
      端木昭华站在楼梯上呆呆看着,恍然惊觉自己竟是如此想念这人……本以为,已经忘了的……
      看那人接过掌柜从柜下取出的白瓷酒瓶,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转身离开酒楼,他不由得跟了上去。
      穿过几条街,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下脚步,对方猛然回头对上他。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来不及掩饰的仓皇,连自己也不明白,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眯着眼打量他半晌,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就是三个月前在醍醐酒肆跟我一起喝酒的怪人嘛!”
      端木昭华顿时哑然。
      那天、那种状况,奇怪的人竟然是他?!
      “怎样,要不要一起喝一杯?”笑嘻嘻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瓷瓶,“今天刚到手的脂玉琼,最上等的哦!”
      他点头。
      “那么,先找个地方坐坐吧!”对方笑着摆摆手,要他跟上。
      所谓的找个地方,端木昭华原以为该是去酒馆茶楼之类的场所,没想他却带他来到湖堤旁。
      看着那人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他有些迟疑地问出口:“……要在这里喝?”
      “我喜欢这里的景色。”如此解释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揭开,递给他里头如弹丸般大小的橘黄色果实。
      他接过端详:“这个是……”
      “雁落山的晴果,配脂玉琼吃很美味哦!”
      “哪儿来的?”他知道这是雁落山的晴果,只是那据说高耸入云、雁过必落的雁落山远在塞外,而这晴果看起来却是如此新鲜水嫩……
      “当然是自己采的啊!”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听说这晴果只长在近山顶的悬崖峭壁之上……”
      “对啊,爬那么高的山,真是累死人了!”
      “……”吃着晴果,端木昭华无言地看着对方闲散饮酒的模样。
      究竟,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湖堤畔,风抚杨柳,暖暖的带点浮躁的意味,在他心头留下重重的疑问。
      只是这次,他仍是没有问出口。

      * * * * * *

      端木昭华第三次遇见邵宁诚,还是因为酒。
      诉剑山庄受当朝皇帝钦赐“天下第一庄”之名,大摆酒席广宴天下,自是热闹非凡。
      一整天,端木昭华哪儿也没去,只是守在酒窖,寸步不离。
      入夜时分,一道人影闪入,利落地开了酒窖的门,擦亮了火折子,点上烛火后,流连在一坛坛美酒之间。
      “……啊,这个不对……这个也不是……到底放哪里了?”对方喃喃自语。
      “你在找什么?”端木昭华才问出口,便见一朵剑花疾刺而来,赶紧侧身避过,对方却毫不松懈地咄咄逼近。
      在不算大的酒窖里辛苦地躲闪了好一阵子却不见对方停手,端木昭华终于受不了地以剑鞘挡下对方强势的攻击,低吼一句:“别打了,你看清楚点,是我!”
      “……”对峙的剑锋后,一双墨一般的眼炯炯望向他,微微迷惑之后,猛然收剑。
      抵不住双方强劲的力道,两人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
      对方轻吁口气:“什么嘛,原来是你呀!害我还以为这次终于要失风被捕了!”
      不无抱怨的语气,听得端木昭华一阵郁闷……这人,都干过些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了?
      将剑佩回腰间,他转身从酒窖的角落里取来一个小酒坛递给对方。
      “是什么?”问归问,手上不客气地接过。
      “你在找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运功拍开坛口的封土,掀了封口,一阵醉人的酒香溢满酒窖。
      “诉剑山庄里能让你垂涎的,应该就只有前几日圣上御赐的三杯不醉的芙蓉笑吧?还是我猜错了?”看着对方一脸陶然的表情,他淡笑反问。
      “不,你猜对了!”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一脸的笑逐言开,孩子一般的无防备,惹得看的人心跳加速。
      “唔,果真是人间美味!”
      “这个给你。”他又从角落里提了个小竹篮过来。
      “是什么?”揭开盖子一看,惊喜地叫出来,“湘碎果!”
      果然,这东西能讨他欢心,不枉他千里迢迢摘回来。身上尚有登上极峰时留下的擦伤,但见到他的笑颜,便都无所谓了。
      “你怎么知道芙蓉笑要配湘碎果?”
      “我跟醍醐酒肆的酿酒师傅问来的。”
      “不愧是醍醐酒肆的师傅!”笑嘻嘻的,将酒坛递上,“不一起喝吗?”
      接过来,喝上一口,又递回去:“这么喜欢酒吗?”
      “嗯,最喜欢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
      一阵沉默,只觉酒香醉人。
      端木昭华有些恍惚,不自觉开口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对方依然笑嘻嘻的,语气却带了几分真诚:“邵宁诚,一个嗜酒如命的男人。”

      * * * * * *

      那以后,他们经常见面,原因,自然不外乎酒。
      邵宁诚是个随性所至的人,寻到好酒时,不管白天黑夜便会闯进他的居所,大剌剌地邀他共饮。
      一次、两次、三次……最初的惊吓之后,端木昭华已然适应了邵宁诚出其不意的到访,甚至隐隐期盼起来。
      “喂,端木,我又弄到好酒了哦!齐酩酒庄的百日醉,要不要一起喝?”精神百倍地趴在端木昭华寝房的窗上,邵宁诚笑嘻嘻地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新朋友。
      “百日醉?”揉揉尚有些睏顿的双眼,端木昭华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下午刚听说齐酩酒庄的酒失窃……该不会你又……”
      “嘿嘿嘿……这种小细节就不要去计较啦!今夜月色甚佳,一起来喝酒吧!”
      无赖似的笑容,偏偏对他向是无往不利,端木昭华略微无奈地下了床,随手披上外衣。开了门,就见邵宁诚坐在他门前的矮阶上,抱着一小坛酒朝他笑得开心不已。
      阶前的月,西斜得厉害,此刻只怕早已过了三更。若他没记错,齐酩酒庄离此地有百余里路,宁诚他……莫不会是得了酒之后,立刻就往他这里赶来了吧?
      想到这,心中不免有些窃喜。
      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陪他喝酒看月亮,听他时不时冒出口的赞叹。
      “啊——果然是好酒啊!”
      “能喝到这么好的酒,真是不枉此生!”
      这人——端木昭华好气又好笑地望一眼沉醉在美酒之中的邵宁诚——难不成根本就是为酒而活的?
      为了寻得好酒,他无所不用其极,最常做的,便是学那些梁上君子,招呼不打一声便从别人家里顺手牵羊。
      不过话说回来,他从未见他醉过,不管是黄酒、烧酒,进了他的喉咙就跟水似的,完全勾不走他一丝神志,不像他,后劲稍强一些的,隔日便得昏昏然度日,闹得庄里的人都以为他染恙,紧张不已。
      可纵是如此,他仍是期待着下一次的会面,幻想着何时,也能见他醉上一回。
      酒喝得差不多时,邵宁诚笑嘻嘻地要求:“喂,端木,吹曲子给我听吧!”
      “想听什么?”
      “随便应应景,什么都好啦!我又不懂这些。”
      这人哪……取来笛子,吹出清亮的音色,看邵宁诚满意地弯起眉眼。他只是垂着眼,将心底的叹息随笛音融入月色中。
      “……不管什么时候,听你吹曲子总觉得特别舒服,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呢!不愧是世家子弟,不但文武双全,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跟我家那变态二哥有得拼!”
      懒懒地靠到他肩上,邵宁诚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难得将话题扯到自己家人身上。
      “我啊,最讨厌二哥了,老是笑得一脸温和,问他什么都只回你一句‘你说呢’,真是气死人了!还是六哥最好,不会跟人含糊其词,问他什么都会认真回答……唔……端木,我好像有点睏了,要是我睡着了,千万记得给我盖被子啊……要是着凉回去,会被四哥骂到狗血淋头的……”
      看他渐渐合上眼,沉沉入睡,端木昭华收起笛子,俯身抱他回房。
      吃力地将他放到床上,替他脱了外衫和鞋子、盖好被,这才躺回已经冷掉的被窝里,没一会儿,那个贪求温度的人便如预料的缠了过来,一手一脚压在他身上,孩子似的在睡梦里张大着嘴呼吸。
      带着淡淡无奈,小心帮半个身子都趴在自己身上的人盖好被子,这才轻声叹了口气。
      端木昭华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某个人如此亲近。他一向是淡然的,亲人和朋友之间并非没有感情,但从不曾亲密至此,况且他的身份也不容许。可这人,一旦信赖了,便对他毫不防备,一点余地都肯留下。
      从最初的无措,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他明白宁诚将自己当成朋友当成兄弟,可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看他的?
      那吹了一遍又一遍的凤求凰,他可有,听进耳里?

      * * * * * *

      自从认识了邵宁诚,庄里的人都说,庄主变得开朗起来了,端木家也跟着益加热闹起来,原因无他,自然是为了端木昭华的亲事。
      原本便已相当受众家女子青睐的端木昭华,如今开朗的笑颜更是不知不觉拐了大票女子暗许芳心,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着实让他伤透了脑筋。
      在他为此而烦恼不已的时候,邵宁诚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挑个看顺眼的娶了不就得了!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成亲是迟早的事。”
      “……真是个没神经的人!”听他这么说,端木昭华狠狠瞪了邵宁诚一眼,从他手中夺过他从自己家酒窖里摸来的脂玉琼发狠似的灌上一口。
      “你生的哪门子气啊?”邵宁诚莫名其妙。
      “你说呢?”
      “喂,你别学我二哥的调调,很别扭的!”
      “你……”额间的青筋直跳,端木昭华无言地撇开脸。这人,莫不是生来克他的?每每被他气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怎么又不说话了?”
      端木昭华暗暗咬牙,罢了,与他计较这些也是枉然:“我明早要去游龙山庄,这几日会不在庄里,先跟你说一声。”
      “游龙山庄?你是说阎钧烈的游龙山庄?”
      “是啊。怎么,你认识阎庄主?”难得看他对酒以外的事感兴趣。
      “不认识。”邵宁诚一口否定,但马上又笑嘻嘻地要求,“我也要去,带我去!”
      “你要去?”
      “不成吗?”
      看他失望的表情,端木昭华直觉点头答应:“带你去是没问题,只是,你怎么会想去游龙山庄?”要酒的话,他在酒窖里备了不少名酒,所以宁诚最近往他这里跑得极是勤快,已很少为了酒而夜半光顾别人家了,再说,他对繁文缛节一向厌恶得紧,所以他想不通宁诚会想跟去的原因。
      “好玩嘛!我还没在白天去过游龙山庄,看看也好啊!而且跟着你去的话,待遇一定很好!”
      ……没在白天去过?那即是说,游龙山庄里的酒窖也曾被他光顾过喽?这人啊……
      捕捉到恶作剧的神采闪过那双墨黑的眼,端木昭华知道这人的玩性又起了。
      “随你高兴就好。”他如此结论。
      不然,又能如何?

      * * * * * *

      游龙山庄的庄主是个性格阴晴不定、亦正亦邪的男人,与他打交道,总是要存些心眼,可这回端木昭华却没那么多心思可以放在这上头,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邵宁诚。
      如果说平日与他相处的邵宁诚闲散不拘小节且孩子气,那如今他所见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恰倒好处的阳光笑容、进退得体的礼仪举止、坦诚开朗仿佛无防备的态度,一派他嘴里所说的倍受宠爱的世家子弟行止,不但讨得一票年长者的欢心,更是骗到不少少女的芳心,看得端木昭华呕血不已。
      忍耐许久,端木昭华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在做什么?”
      “看就知道啦!”顶着那招牌式的阳光笑容,邵宁诚无辜地回答。
      “我可不记得你是这种人!”作假得跟真的似的!
      “你在不高兴什么?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要是你身边跟着个无赖痞子,你诉剑山庄庄主的面子往哪儿挂?”笑眯眯地顶回去。
      端木昭华暗暗咬牙,明白他说的确有道理,可是:“别告诉我你没有玩得很开心!”
      “哎呀,这种小细节就不要去计较啦!”依旧顶着那张阳光笑容,邵宁诚拍拍他的肩头厚颜地将话题带过,“你贵人事多,忙你的就好,不用招呼我,这里我熟,我会自己找乐子的!”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挥挥手一遛烟就跑远了。
      这人啊……还没来得及感叹,便遇上几个武林前辈,端木昭华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放任那看似无害实则危险的男人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
      心想着等晚宴时他应该就会自动出现,可结果等到半夜也没见他回来。
      该不会……又被哪里的美酒给拌住了吧?
      不由得苦笑。
      想他堂堂诉剑山庄的庄主,竟然爱上了一个嗜酒如命的江湖痞子,这也就罢了,可那人将酒看得比他还重,这又叫他如何自处?
      在他眼中,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兄弟?朋友?或者,是只酒肉朋友?
      认识他近两年,除了他的姓名、在家中排行第七之外,他对他可说是一无所知。要说他对自己无防备,可偏偏嘴比蚌壳还紧,私人的事,没听他提过几回,提到了也只是一笔带过。
      有时他会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世,或者什么难言的过往,可宁诚望着他的眼里却总是清澄一片,不见半丝阴影。
      这个人,看似单纯,实则浑身是谜。不下于他的武术修为,世间少见的对酒的痴迷,以及今日才得见的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教养出的八面玲珑……
      他究竟是谁?
      ——邵宁诚,一个嗜酒如命的男人。
      若真如他所言这般简单,是不是自己就不必这么辛苦?
      在他看似平凡的外表下,究竟藏了些什么?

      * * * * * *

      “我不过是藏了瓶酒,你用不着拿防贼的眼神看我吧?”邵宁诚护着怀里的酒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青衫的男子扬着温雅的笑容,看着眼前一脸无赖的男人,不愠不火地开口:“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半夜上游龙山庄拿酒喝,我自是不会管你。可这回,你可是大摇大摆地在大白天从山庄的正门进来,你说,我不该防着点吗?”
      “我只是想看看白天的游龙山庄长什么样,这也不成?”男人抵赖道。
      男子失笑:“你说谎的水准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差,还是你认为这么蹩脚的谎话也骗得了我?”
      “这种小细节何必斤斤计较嘛,反正我又不是来坏你事的!”
      “……邵宁诚!”
      连名带姓地叫,是男子动怒的前兆,邵宁诚立刻乖乖招供:“我是想很久没见你了,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被吓到会是什么表情。六哥你不要生气,我下回不敢了!”
      连珠炮似的说完,他用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眼前的青衫男子,期望能以此平息对方的怒气。
      “你呦!”低叹一声,修长的手抚上他的头顶,青衫男子无奈地看着这个最年幼的弟弟,“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很担心你,可咱们兄弟哪个不是行差踏错一步就得见阎王的。就算武功再过人、心思再缜密,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老七,记不记得兄弟们的约定?”
      “记得。”邵宁诚乖乖点下头,“如果对方没开口要求,绝对不干涉对方的事。”
      “记得就好。这次的事,看在你有心悔过的分上,就罚你这个月不许喝酒吧。”
      “哎?不用这么狠吧,六哥?没酒喝我会很痛苦的耶!”
      “做错了事就得罚。”对邵宁诚的哀兵之计,男子不为所动,“还有,你暂时不要再来游龙山庄了。”
      “……你要动手了?”
      “等了这么久,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要小心哦!”
      “该小心的人是你才对。我先走了,剩下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吧!”话一说完就闪得不见人影。
      想着六哥临走前略带点幸灾乐祸的表情,邵宁诚只觉头皮一阵麻,飞快地回过头,一看来人是端木昭华,便松懈下来:“呦,端木,这么晚了还没睡哪?”
      “你不也是没睡吗?”端木昭华淡淡回道。
      刚才若他没看错的话,那个与宁诚站在一起的,应该是游龙山庄的副总管魏柔桑吧?以往总见他温文尔雅地周旋在众人间,没想确是个练家子,自己才走近几步便被发现了。
      “今晚夜色挺好,不出来走走可惜了,喝酒吗?”邵宁诚愉快地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喝。”
      趁着月光坐在树下,邵宁诚将酒瓶递给端木昭华后,就只是安静地看他喝而已。
      “怎么,你不喝吗?”端木昭华将酒瓶还他,却被他推回来。
      “我这个月戒酒。”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贪杯的人,却突然说出这种话……是为了那个魏柔桑?
      “因为做错事了。”邵宁诚往后一仰,靠在树上,墨一样的眼微微眯起,“……喂,端木,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有。”
      “如果他要去做非常危险的事,你会怎么做?”
      “……阻止他。”
      “如果阻止不了呢?”
      “我会陪他去。”
      “说不定没办法活着回来哦!”
      “生也好死也好,我都会陪着他。”
      “……早知道就不问你了!”
      “你不喜欢?”
      “很不喜欢!”
      “……是吗?”喝一口酒,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宁诚你呢?有什么重要的人吗?”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酒更重要的了。”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端木昭华期待的心瞬间冻结。

      * * * * * *

      之后,邵宁诚依然在诉剑山庄来去自如,而且还和庄里上上下下混得烂熟。
      对他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状况的出现,以及庄里半夜传出的笛声,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了。
      邵公子是庄主最要好的朋友——所有人一致如此认为。
      端木昭华对此不置一词。他有没有把宁诚当成朋友他自己清楚,旁的人怎么看他管不着,他只是尽自己的可能一味的宠着那个对他毫无戒心的男人。
      果然是无法放弃,就算明知自己在他心中比不上酒来的重要,至少也是他愿意一起喝酒的人,便多少有些欣慰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数不清是第几个月下共饮的夜,邵宁诚难得的话多起来。
      “喂,端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到神仙了。”
      “哦,怎么说?”
      “你长得很好看啊,那时候又刚好迎着月亮,一副清高凌然的模样,我当时还想自己是不是坏事做太多了,所以老天爷派了神仙下来教训我!”
      “可我看你当时很镇定。”
      “那是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仙。作奸犯科的人那么多,我不过是偷偷酒而已,这样也会被罚的话,那些杀人无数的家伙怎么还会活在世上?”
      “宁诚?”
      “我啊,最讨厌什么天命啦、报应啦之类的东西了,天若有道,又怎会让那些两手沾满鲜血的人逍遥法外?所以啊,如果想要看到报应,就得自己动手,比起等老天开眼,这样可实际多了!你说对不对?”
      察觉到他的反常,端木昭华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宁诚?”
      他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喝多了吧?喂,端木,我想听你吹曲子,吹给我听吧!”
      没再追问,端木昭华依言取了笛子,清澈熟悉的笛音流泻,邵宁诚在一旁静静听着。
      一曲毕,他淡淡问道:“这曲子,这些年听你反反复复吹了那么多遍,你不厌吗?”
      握着笛的手微颤:“……怎么,你听厌了?”
      喝一口酒,邵宁诚只是笑笑地靠到他背上:“……再吹一次给我听吧!”
      “好。”
      月下,有人在吹笛,百转心思诉于笛音。
      月下,有人在聆听,千般思绪深埋心底。
      那之后,邵宁诚再没在诉剑山庄出现,端木昭华也不再吹笛。
      只有庄里的仆人们,回想时,只说了一句:
      那一夜,那一曲凤求凰,恁是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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