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63、驻灵

　　闻人猜的声音甫一响起，墨荼荼立刻反应过来：是云练之术。

　　之前那么久不起作用，如今又突然能用了……难不成是因为当时她伤得过重，灵元不稳？

　　按照经验，应该还有后话。

　　墨荼荼微微蹙额，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却没再听到声音。

　　妖气愈发猖獗，欢欢已经有些耐不住了，脸色十分难看，见墨荼荼一直没动作，忍不住催促：“荼荼，我们快走吧。”

　　墨荼荼也内息翻涌，她祭出骨笛，双手捻诀，几股气流被牵引着顺骨笛吹孔而入，又十指滑动，激发出一串简单的音节，很快，一道半透明状的碧色光障将她和欢欢围绕起来，妖气暂时被挡在了外面。

　　欢欢稍稍好过了一些：“这屏障就能挡住它们吗？”

　　墨荼荼很诚恳：“挡不住。”

　　“……”

　　她又道：“欢欢，你如果知道怎么出去，就先走吧，不用管我，我要留在这里等闻人猜。”

　　欢欢怔了怔，却没动。

　　俄顷，慢吞吞道：“那我也留下来吧，我还要等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呢，万一你们出不去，我自己等在外面也怪没意思的。”

　　话虽这么说，但墨荼荼觉得，如果她留下来，他们却没能出去，届时遇到更大的危险，岂不是连累了她？

　　正要劝阻一番，欢欢突然面色一变。

　　她目不转睛盯着墨荼荼身后方，颤巍巍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荼荼，你看，那边是不是不太对啊？”

　　墨荼荼一愣，顺着她的目光回转过头。

　　面色也变了。

　　她看到，就在她们的正前方，一道向着径道两侧无限延伸，宛若初阳冉冉升起，光芒晕染地平线的耀眼金芒，燃熠煜光辉，焰火般浮动成一条火浪，朝着她们渐渐拢来，距离还很远，速度又极慢，仿若永远不会真正靠近。

　　阴沉幽暗的轮回径之内，凡是被光浪波及到的地方，俨然已经变了一副光景——满目金芒四作，亮若白昼，有雾气翻滚缭绕，却又被金芒打乱，四下盈漫，不多时，像起了化学反应，逐渐化散淡去。

　　墨荼荼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来者是敌是友？

　　恰在此刻，脑海里又一次传来闻人猜的声音：“过来，荼荼。”

　　墨荼荼立时心下通透。

　　他没食言，终于来找她了。

　　反手握住欢欢的手臂，欲带着她一起御风过去，但欢欢还是不动，一脸忧心忡忡：“荼荼，我们要去光浪那边吗？我可能不行……你知道的，我是灵魂之体，那里灵光太盛，我怕我受不住……”

　　***

　　灵魂之体竟会怕光，墨荼荼还是头一遭听说。

　　难不成真的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与吸血鬼如出一辙：不能见光，不能见蒜，不能见银十字，不能见桃木？

　　欢欢解释说，一般的光确实没关系，但像这种太强的就不行了。

　　四下劲风凶猛，妖气浓烈，屏障很快就会失去作用，墨荼荼思忖一番，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犹豫之后，还是提议先往亮处走，实在受不住了，再见机行事。

　　欢欢迟疑半晌，极不情愿的答应了。

　　……

　　随着离金色光浪越来越近，墨荼荼终于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

　　回旋缭绕的雾气之中，一株金莲业种若隐若现，悬空而住，周身灵光分散到两侧，将整方天地染亮，本体却只泛微弱的盈盈光华。

　　短短时间内，轮回径被分化为了两方境界：一方幽暗如初，冱阴不散，一方金芒耀目，濯洗天际，将黑暗尽数驱尽。

　　那些笼罩过她们，企图祸乱归墟的妖邪之气，尽数被金芒阻挡，以光浪为界，凝于幽暗的天地之中，蠢蠢欲动，又无法越过障碍。

　　墨荼荼心下略缓：看样子，应当是妖气的化泄之势已得到了控制。

　　两人距离光浪约数丈远，欢欢再也不肯往前走了，墨荼荼没办法，陪着她一起停下，朝着业种的方向望去。

　　那里没有闻人猜的身影。

　　她觉得奇怪，正准备留下屏障，自己上前一探究竟，就听欢欢好奇的问：“荼荼，听说孛妖之眼有正邪之分，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邪眼，那你说，按照无底之谷的传说，如果邪眼关闭，正眼开启，会有什么后果？”

　　墨荼荼闻言，顿了顿：“那不是很好吗？妖气不从咱们这边走，归墟之境就能免去一劫了。”

　　欢欢摇头：“从古至今，没人真正开启过正眼，那边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说着，她语气放缓，面上似笑非笑：“如果有机会，我倒很想和你们一起去见识一下。”

　　她话中有话，墨荼荼蹙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欢欢，与以往不太一样。

　　能带着她出轮回径不说：孛妖之眼，正邪之分，正眼从未被开启……这些都是乐乐告诉她的吗？

　　告诉她这些做什么呢？

　　以前的她，一心只想着离开归墟，从未关心过这些事。

　　墨荼荼望着眼前个子不高，样貌玲珑精致的女孩子：灵魂之体，着与生前一模一样的米白色洛丽塔洋装，明眸善睐，一派天真。

　　是她熟悉的欢欢没错。

　　正欲问个清楚，却见不远处的光浪突然起了变化——熠煜金芒沿着地平线，从左至右向上拔起，筑起一道璀璨绚丽的金色光墙，光墙炫目，晃得她双眼一阵刺痛。

　　墨荼荼忍不住抬起手臂遮挡，忽地，透过指间的缝隙，她看到欢欢迎着光亮，面上毫无畏缩之意，冲她扬起唇角。

　　声音细细柔柔：“时机来得正好。”

　　这个笑容，不属于欢欢。

　　墨荼荼心中立时警铃大作，起念收诀，撤掉将二人共同护住的屏障，提气后掠，须臾间，她看到乐乐周身荼白变幻，化为墨黑，也是此刻，她身后方又有暗影隐现。

　　来者一身黑衣，兜帽加身，身侧钢爪泛凛冽寒芒，直朝着乐乐的后心够去。

　　竟是颠婆。

　　乐乐毫不在意，唇边笑意犹在，在颠婆的钢爪将将要贯穿她胸腔之际，抬起右手，指尖朝着空中轻轻一点。

　　两抹黑雾自空中显形，一抹刚好出现在颠婆旁侧，宛若黑色游蛇，以极快的速度拢向颠婆的脖颈，颠婆根本来不及躲闪，转瞬便被缠裹住，还未做出反应，身形一滞，整个人骤然朝下坠落。

　　墨荼荼这才发现，乐乐脚下，包括她自己的身下方，石径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浓墨漆黑，深不可测，望不见底，仿若随时能吞噬掉上空中的一切。

　　而另一抹黑雾亦未作停留，疾光般朝着她的方向窜滑而来。

　　她立时祭出骨笛，准备一时二鸟，可还未动作，身侧已有一道白色灵光飞划而过，与黑雾迎面相撞，激起几点跳跃的星芒。

　　闻人猜自侧方现身，他掌心冰凉，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向身后方的金色光墙后退疾掠。

　　墨荼荼刹那间便觉心安。

　　乐乐见闻人猜出现，面上笑意更甚，又一次抬起手掌，掌心朝上，现出一件掌中镜大小的赤色罗盘。

　　盘身虽小，五脏俱全，天池海底，三盘三针。

　　闻人猜眸光微凛，旋即又拂出一道白芒，灵光速度极快，转瞬间掠至乐乐身前，将她掌心的凤翼罗盘拢裹住，又悬空而起，就势回滑。

　　乐乐面上笑容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闻人猜，你以为拿走了它，就能留下你想留的人了吗？”

　　她微微一笑：“这一次，没那么容易。”

　　话落，她身形一闪，直朝天际飞起，双手于胸前交汇，一边捻动诀咒，一边直朝着被夺走的凤翼罗盘飞掠。

　　闻人猜眸色更深，未再留情，袖摆微拢，掌心翻转，无形的掌风宛若疾箭，朝着乐乐驰扫过去，径直贯穿了她的胸膛。

　　乐乐周身一滞，紧跟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她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但片刻不耽误，强撑着一口气，继续飞身朝着罗盘扑去。

　　到底追上了。

　　她动作极快的一手将罗盘握住，灵光炽热，灼得掌心剧痛，可她死死攥住，就是不松手。

　　不多时，有血从指缝间渗出，鲜血呈水滴状，迎着周遭明媚的金芒，泛莹润剔透的光泽，接连不断的涌落。

　　墨荼荼惊讶：难不成是要血祭？

　　很快，乐乐的举动落实了她的想法，指缝间的鲜血越流越多，渐渐地，它们不再落往深渊之中，反倒尽数被凤翼罗盘吸收。

　　闻人猜见状，放弃攫取，旋身侧转，带着墨荼荼以更快的速度往金色光墙的方向疾掠。

　　墨荼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乐乐的面色已经越发难看，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可她手中的凤翼罗盘却在蓦然间光芒大盛，一道赤红灵光从其内迸发出来，朝上奔走，不多时，有凤鸟锵鸣之音响起，一只身形飘然庞大的赤色火凤于空中显形。

　　火凤栩栩如生，双翅高翔，尾羽随周遭劲风翕然浮漾。

　　它高高在上，双目赤红若血，微微低头，凝视着身受重伤，又耗了大半灵血，身体已极其虚弱的乐乐，似在等她有所言语。

　　果然，乐乐喘息片晌，扬声道：“凤王慈悲，弟子乐乐，今日要为凰王达成夙愿，已找到当年旧怨的罪魁祸首，闻人一族，是以将您的驻灵召出，恳请您明见我心，为我开启罗盘封禁，移天换地。”

　　此言一出，墨荼荼心下一凛。

　　回转过头。

　　不知为何，那堵明明已经离她和闻人猜很近的金色光墙，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变远了些。

　　凤王驻灵声音低沉威严，带阵阵回响，凌空回荡。

　　“应你所愿。”

　　紧跟着，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一道震耳欲聋的巨石崩裂声响骤然爆发出来，分不清声源来自何处，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天地都开始震动摇晃，好似立时便要塌陷。

　　墨荼荼脑子里一团乱麻：乐乐一直以来针对的人不都是她吗？为什么召请罗盘里的驻灵，要说罪魁祸首是闻人一族呢？

　　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这时，她感到身侧的闻人猜身形滞了滞。

　　她一怔，侧转过头看他，他面色清沉，未有丝毫慌乱，道：“小黑，带荼荼过去。”

　　而后，手臂用力。

　　墨荼荼只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抛出，小黑顺势带着她冲向前方，冲向遥遥在望的金色光墙。

　　她心急，大喊：“我不走。”

　　可小黑素来以闻人猜的命令优先，她用尽浑身力气，只能勉强旋回了身形，身体依然不受控制的向后疾退。

　　他留在一片幽暗之中，离她越来越远。

　　须臾间，她看到，他的身后，赤红光芒渐盛，随之现身的，是那只身形巨大，双目赤红，周身杀意腾腾，燃炙烈火红光焰的凤王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