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质》wordma

15、情魂所寄

　　看着再次前来的徐秋夫，黛儿爹娘二人既紧张又担忧。

　　“娘子这番前来是为了何事？”黛儿爹蹙眉，“莫非我家黛儿升天后又有什么差错？”
　　“那倒不是……”徐秋夫干笑，黛儿罪孽深重，就算想升天也得先把所犯之罪全数偿完才行。

　　黛儿父母面面相觑，总觉得她有事隐瞒，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怕万一多嘴惹她不悦，不晓得会不会连累黛儿受苦？毕竟这女孩的能力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的，说什么都不能让宝贝女儿死后还受折磨。

　　“我俩本不信神佛，但是前些时日有位公子路经此处，见我俩闷闷不乐，便抄了些经书留下，我们日日夜夜念着为黛儿祈福，希望她到天上之后无忧无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寻短，但希望她能忘尽世间的烦恼，只记得我们有多么爱她就好。
　　”
　　虽已过去一段时日，只不过看到这对夫妻仍未完全走出伤痛，徐秋夫仍不免感到心酸，至于那位公子，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是穆怀。

　　“想请教两位一个问题……”
　　“娘子尽管问，只要能帮上忙我们一定帮。”
　　“黛儿生前应该有把很珍爱的油纸伞，不知道二老是否有印象？”

　　黛儿爹神色看来毫不知悉，黛儿娘倒是像是想起些什么。
　　“是有这么把伞，黛儿不太让人碰的，她离开后就只是搁着，应该还在……”黛儿娘起身，引领着徐秋夫走至黛儿房间。

　　“里头摆设都没变……”黛儿娘哽咽，“明知她已经回不来，可还是盼望着……”
　　徐秋夫搂紧黛儿娘，不知该如何才能安抚这做母亲的心情。

　　“黛儿的哥哥在外地做生意，到现在还不敢让他知道这消息，”黛儿娘拭去眼泪，“黛儿是老来女，我那儿子最宠的就是这小他十来岁的妹妹……”

　　上回来的时候，没机会跟黛儿的娘聊到这么多，若不是她这番又不请自来，也许这看似结疤的创口，不会再次被掀起，引发那么蚀人的伤痛。
　　时间能抚平伤痛，但年事已高的黛儿双亲，还能有多少时间淡忘？只能馀生里不断追忆早逝的爱女，自欺欺人的假装伤痛已经过去。

　　造孽啊，张逊和黛儿都一样自私，张逊的家人想必也是一样伤痛欲绝，一时贪欢造成两个家庭的破碎，这样的感情着实不值。

　　自觉在外人面前失态，黛儿娘拍拍徐秋夫的手，勉强笑了一下。
　　徐秋夫还在专心安抚黛儿娘，一阵淡淡血腥味凭空冒出，她心神一惊，突然发现一旁的壁橱正缓缓移动着。

　　这下省事，丫头这回学乖了。徐秋夫走近，探头便见着那把油纸伞，她轻巧地揽在怀中，这宝贝可是能解决一切的关键。

　　四处张望只见黛儿身影缓缓浮现，手上仍抱着那把定情的油纸伞，两行清泪滑过清秀的脸庞。
　　血味已淡去许多，或许是已真心悔悟。

　　多亏穆怀的经书，黛儿爹夫妻每日诚心祈求看来是慢慢起了功效，这应当是黛儿不若初时凶残的原因，只是她已染上血腥，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停止伤害无辜，只要黛儿还逗留人间，这灾难就没有停止的一天。

　　也许黛儿早就想离开，只是不知如何抽身。
　　那油纸伞是黛儿毕生情魂所寄，唯有毁掉它，黛儿才能真正放下这一切，去她该去的地方。
　　黛儿走近母亲，徐徐跪下。

　　徐秋夫正想开口告诉黛儿的娘，黛儿作势阻止。
　　“让他们继续相信我已经升天，别再让他们感到混乱了……”黛儿眨眨挂着泪珠的大眼睛，微微一笑。

　　也是，两老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若再生波澜，想要平复可得又花上好一番功夫。
　　“走吧，若不靠你，我造的孽会没完没了。”黛儿轻喟。
　　徐秋夫随便编了个理由告辞，俟黛儿拜别了双亲，便一同朝栖霞山去。
　　日头偏西，天际一片金红，与满山红叶相互辉映。

　　眷恋地站在当初两人曾互许诺言的老树下，黛儿仰头望着那如火的枫红，眼中尽是不舍。
　　“那边的世界也是这样美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就不走吗？”徐秋夫淡淡说道。

　　黛儿不语。
　　真正的答案黛儿不知道，老实说她很害怕，一开始被冤恨冲昏了头，背负了两条人命却没有停止杀人的想法，直到徐秋夫的一番话点醒她，她才转而朝那些和她一样愚昧，为爱不惜一切的傻女孩下手。

　　起初是真的想了结她们的性命，看着她们那样痴狂就觉得生气，但是正要痛下杀手时，却像看见过往的自己，怎么样也无法给出致命一击。

　　渐渐的，她心里那股恨意慢慢淡去，她知道那是因为父母日日为她诵经祈福，若非如此，恐怕她至今仍是丧心病狂，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性命断送在她手下。

　　只可惜光这样还是不够，她无法遏止想伤害人的冲动，只能尽力将伤害降到最低，所以她潜进了徐秋夫的梦里，让徐秋夫设身处地了解她的故事，为她找到出路。

　　幸亏徐秋夫很快便悟出了助她解脱的方法。
　　黛儿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她徘徊人间的理由是那把伞。
　　自始至终她从没有放下过。

　　她想解脱却碰不了那把伞，只能假徐秋夫之手做个了结。
　　她不知道接下来她会到哪里去，罪孽深重的她成仙自是不可能，真要下地狱她也无话可说，就算再害怕再痛苦，她也会咬牙撑过。

　　若她能选择，来世她绝不愿再投胎成人，只要没有七情六欲，哪怕是转生为路边的野花，或掠过河畔的一阵清风都好。

　　她只想心中不再牵挂谁，也不再被谁牵挂。
　　她留给了爹娘这么大的伤痛，还有远行的大哥，当他知道真相后又会如何伤心欲绝？她没有颜面奢求能轮回后和他们再次结缘，但她会日夜祝祷爹娘和兄长生生世世都平安健康，满堂儿孙承欢膝下。

　　“能离开了吗？”
　　徐秋夫的声音打断了黛儿伤感。
　　看着徐秋夫淡漠却带着慈悲的眉眼，她想起还有未了之事。

　　“秋夫娘子，”黛儿轻声唤道，“离去之际，黛儿尚有不情之请，张逊家中妻子及她腹中胎儿，请娘子代黛儿妥善照顾，她虽出身高贵，可是日后仍有劫数，请您护他们周全。”

　　见徐秋夫应允，黛儿躬身一拜，“娘子重恩黛儿无以为报，只能诚心祈求娘子往后不必同黛儿一般为情所苦。”

　　这倒是挺真挚的祝福，徐秋夫点点头，“那就准备启程了。”
　　将油纸伞放在方才挖好的坑里，徐秋夫看向黛儿，黛儿微点螓首，她便将在伞上点起了火，随着火势慢慢增长，黛儿形体也渐渐模糊难辨。

　　不消一刻，黛儿已消失无踪。
　　原来要送走黛儿竟然如此轻易，徐秋夫觉得有些空虚，但也很欣慰。

　　黛儿此去不免多受折磨，但至少已了却俗世尘缘。
　　明知不可能，但徐秋夫真心希望在她有生之年，不要再有第二个黛儿出现。
　　落日馀晖很美，却也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