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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身历其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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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正要放晴,厚重乌云却还压住日头不肯散去,天光似亮未亮,空气中透着一股清爽,那挣扎从云层中绽出的光芒,便不那么炎热。
地上积水一洼一洼,黛儿脚步踉跄,一个失神,竟不小心摔到水坑里,溅起的水花恰好掩盖她满脸泪水的狼狈模样。
“这地整了数月,却仍是坑坑洞洞,”路过的妇女急忙上前搀扶,关心望着黛儿,“孩子你走路得小心些,脚没拐着吧?”
抹一抹脸,黛儿也不搭话兀自离开。
黛儿对脚上的疼痛丝毫没有知觉,任凭鲜血肆意漫流,她整个心思都还悬在方才所见,那令她气血翻涌的一幕。
早就想过总有一天会重逢,原以为那偶遇场面会是充满着无奈与辛酸,两人或许会交换眼神,传达相知相爱却无法相守的遗憾;又或许会各自别开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泪光。
只是当那一刻来临,擦身而过的瞬间,张逊却拉低了伞。
黛儿诧异。
是怕与她四目相对?还是怕人知道了他俩间的关系?
他身边的女子烟视媚行,姣好的面貌让黛儿自惭形秽。
张逊不是要回去守着他的娘子?为什么还和别的女子出双入对?
黛儿很快就理清思绪,原来她自始至终只是个傻子,被张逊的油嘴滑舌耍得团团转。
他只是腻了,一开始就没打算天长地久,厌倦了陪她过家家酒,所以才编出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她心甘情愿离开。
而她,真的相信了张逊的一番鬼话。
“你认识她?”女子娇滴滴问着,语气有些轻蔑,“伞拉高点,人家都快看不到路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躲糟糠之妻呢!”
“只是不相干的人,我的佩娘这样就吃醋了?”张逊搂紧女子,又亲又摸,逗得女子咯咯笑。
雨声虽大,但从张逊口里吐出的一字一句,仍清清楚楚地传进黛儿耳里,一针一针密密缝在心坎上,像她缝给张逊的冬衣那般严实紧密。
看着两人打情骂俏渐渐走远,黛儿揪紧着心,克制自己追上去质问的冲动,她感到羞愧,感到愤怒,生气自己被张逊这般羞辱却无能为力。
站在原地等着张逊回头,可是他没有。
雨不知何时悄悄停了,可是她内心的狂风暴雨才正要降临。
她止不住痛哭,哭自己愚蠢,哭造化弄人,结下了孽缘,更哭自己先前表白心迹,张逊却还是选择这么待她。
她可是愿意为他孤独一生的啊,这真心居然被如此轻视……
眼前一黑,黛儿昏了过去。
一双手轻轻抚上了徐秋夫的额头,那温度让她想起幼时高烧不退,她爹总会用布巾沾湿山泉,温柔为她擦去燥热,这股令她怀念不已的冰凉,又再次回到了她的生活之中吗?
“爹……”徐秋夫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她爹的亡魂,而是穆怀凝重的面容。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什么了?”穆怀收起平素挂在脸上的和煦笑容,一脸严肃。
“我…我……”徐秋夫支支吾吾,不敢让穆怀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不管谁来看,都知道穆怀生气了,她可没胆量捋老虎须,赶紧讨好地拍起马屁。
“你回来了,真好。”
穆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旋即消失无影,“我若再晚个一天,你的身子不废也半残了!”
“我一直等你回来啊,还怕你出了意外,山阳那边都还好吧?”
“都处理好了,你这尊泥菩萨还没顺利过江,居然有馀力担心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好。”其实她并不好,徐秋夫慢慢感到一阵阴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心想也许是方才睡着被夜风凉到了,待会趁穆怀不注意再偷偷煎药来喝。
“她都侵入你的梦境了,你还不老实交代?”穆怀不仅脸冷,声音更冷。
徐秋夫承认发脾气的穆怀果然很有威严,她竟不自觉地有些畏惧,垂下了肩膀,有气无力地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其实这事说起来很轻松,可是她心中十分惆怅。
世间男女的情爱,徐秋夫只是粗略了解。
她没有真正为谁心动过,即便曾对穆怀想入非非,那也只是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体贴,她真正第一次深刻的爱着一个人,是因为黛儿。
只是跟着黛儿历经爱情的各种滋味,徐秋夫觉得很累。
现在才终于明白黛儿寻短后化身厉鬼的理由,那心如刀割的苦痛,那不可对外人道的羞辱,当最后的自尊都被剥夺,不由得厌恨起自己,希望抹去自身存在的痕迹。
尽管明白了,但徐秋夫还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无事。
就算心头被一刀一刀划过,伤痕总有痊愈的一天,失去了自尊,就没有后退的馀地,更应该背水一战,奋力一搏活得更加幸福,好让张逊为错过了她扼腕不已,放弃自己的生命,等同放弃向张逊复仇的机会。
这道理虽迂腐,却是真切的,怎么黛儿就是没能想通呢?
亲手结束张逊的性命,如果真的就能解脱,黛儿又怎会仍是心怀忿恨?即便真如她所言杀尽天下负心汉,那杀戮依旧不会有终点,因为已被仇恨蒙住了眼,黛儿将永世不得超生,只能流连人间。
徐秋夫不停偷看穆怀脸色,见他还是铁青着脸,连忙抚住胸口,嘴里发出哀鸣,穆怀手心一摊,一碗冒着热气的黑稠汤药登时出现。
“快喝了吧!”
“你不是几日前刚说要苦民所苦,能不用妖力时就不用妖力,怎么去了一趟山阳回来就食言了?”徐秋夫故意岔开话题。
“我是情非得已,你不要吹毛求疵。”
“用妖力熬出来的药只怕没有药效,你若肯去外头亲手熬煮,我就看在你的诚意勉强喝下。”徐秋夫打算趁穆怀出去熬药时假装呼呼大睡,穆怀总不至于把熟睡的她给挖起来灌药。
“掺了我的妖气,这药效只会更强大。”
徐秋夫咬着唇坚决摇头,“我不喝。”
“你自己是大夫,难不成怕苦?” =
“你又不知我得什么病,怎么能随意开方?这不道德,太不道德!”
“怨灵入了你的心,占据了你的梦境,你接下来几日都不会太好过,乖乖把药喝了,好好在家休养。”
“可是黛儿她……”
“你还有可以帮她的地方,等你养好身子,我自然会让你出门。”
“你要软禁我?”徐秋夫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你别主客不分,哪有客人禁锢主人的道理?”
“我也是担心你……”穆怀凑近徐秋夫,目光里尽是盈盈的柔情。
“你别这么肉麻兮兮地看着我,我喝就是了!”一把抢过汤碗,徐秋夫捏着鼻子大口喝下。
喝得太急,被汤水呛了几口,穆怀不自觉伸手要帮她顺气,却被她轻巧闪过。
穆怀愣了一愣,干笑一声,交代了几句后踱步回到自己的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