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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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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
这一日,暮色未尽时,三界已热闹起来。阳界五光十色的乞巧市自不必说,除却需搭建鹊桥的天官们,不少男女仙人都寻得空闲下凡去凑那人间热闹。
范无咎提前一炷香便到达了两人约定的地方。成双结对的人们谈笑着来来往往,显得他只身一人站在桥头格外突兀。他今天并非穿着平时的那一身漆黑劲装,而是换了件藏青色的长袍,衣襟和领口处绣着暗纹。
直到落霞散尽,冰轮东升,一只玉蝶翩翩飞至范无咎面前,被他手指一触便化为星芒消散开来。那正是谢必安的灵识传讯。
而此时,未能及时赴约的谢必安正将被敲晕的恶鬼书生用捆仙索绑好,将他牵过奈何桥交给候在河边的鬼差。
孟姑恰好在旁边汲水,意外地挑眉,“怎么不见范将军与你一道?”
“让他休息一下也无妨,”谢必安说到此处,眼中带了一丝忧虑,“他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却不知道是有何缘由。”
孟姑闻言却微微一笑,她虽然不知,却觉得十之八九是与谢必安脱不了干系。
谢必安也无暇与她多谈,又匆匆去接引下一个阴魂,在两界之间往返两次,才终于赶到两人约定的拱桥。
此时已月上中天,河道两边熙熙攘攘,谢必安巡视了几番没有寻到范无咎的身影,只好在无人注意时,放一只玉蝶在前面引路,最终在路边一处露天酒肆找到了他。
他的脚边已堆了几个空酒瓮,脸上带着点凛然冷漠的色彩,仍在自斟自饮。虽然眼神清明,不过凭谢必安对他的了解,范无咎都没有发现他来,大概是已经微醉了。
谢必安无奈地笑笑,向他走过去,“无咎。”
范无咎循声抬头便望见站在酒桌前的青年,一愣神,接着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谢必安皱了皱眉,伸手扶住他。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范无咎怔怔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来了。”
谢必安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有事耽搁晚到一会儿。你既然醉了,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去——”
“我没醉,”范无咎打断他,又垂下头去低声重复道,“我没醉。”
谢必安与范无咎相识这么久,却当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有点执拗的模样,想来有自己在一旁照看也不怕有什么问题,便决定顺他心意,“好,那我们去乞巧市上转转。”
范无咎立刻点头,整了整衣服,打起精神跟在谢必安身旁出了酒肆。
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两边房檐上挑着灯,星星点点地连成一片,道旁摊位大多是卖些供少女们乞巧赛巧的物事,或是巧果玩偶之类的。谢必安买了一袋巧果,边走边吃,顺便往范无咎的嘴里塞几个。
走到一处,谢必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摊位上那一颗颗剔透浑圆的石头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三生石,”老妇人笑呵呵地介绍,“象征着姻缘,若是男女定情,将两人名字刻上,便是缘定三生,永不分离。”
“这倒是有点意思。”谢必安笑了。
范无咎伸手拿了一颗,摩挲片刻,“这颗我要了。”
等到两人从摊位离开,谢必安有些不解地打趣他:“这石头不过是凡人之间自己讨个吉利罢了,若是无咎对那个姑娘动了心思,直接去忘川边那真正的三生石上刻下名字就是了。”
范无咎眸子暗了暗,道:“只是看这石头样子精致,留个念想而已。”
看到范无咎的反应,联想这几日的反常,谢必安心里对自己的推测便有了几分确定。
两人此时已将乞巧市从头至尾走了一遍,正好停在一处稍微冷清的小巷,谢必安索性靠在一旁的石墙上,看着几步之外的凡间情侣们耳语喁喁的模样,若有所思地问道:
“无咎,你所挂念的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范无咎全身一震,愕然地转头看他,不过谢必安却依然望向远处,神色淡然。
“这么久了,真的是一点没变啊,你,”谢必安不由得感慨起来,句尾上挑发出类似失笑的音节,“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为你出出主意。”
四处皆眷侣,欢声嬉笑不绝于耳。人生苦短,凡人们却时常得以自在随心。
范无咎默然许久,握了握拳,忽然侧身向谢必安靠过去,伸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谢必安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甫一抬手,就听到耳边范无咎开口。
“别动。”
失去了视觉之后的谢必安不由凝神侧耳,周围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注意到范无咎的嗓音比往常低沉,还带着隐约的沙哑,于是他眨眨眼,顺从地保持着之前倚墙而立的姿势。
于是,他当然看不到,此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的男人,神情挣扎,眼眶泛红,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直到微微颤抖的唇贴上了他的。
谢必安心中一惊,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然而范无咎却不敢再进一步,只是无比虔诚无限缱绻地厮磨着他柔软的唇瓣。
——再过三日,他便要大婚了。
这句话悠悠地从范无咎心上划过去,锋利刺痛。
范无咎想如往日一样,做一个寡言的挚友待在谢必安身边,可是嫉妒的毒牙却不住地撕咬着他的骨肉,让他屡次忍不住想在这人面前剖白心意,为自己搏一线机会。
然而他却不能,只能一日一日地沉默下去。
谢必安,当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纵使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曾爱过一个女子,却未能圆满,如今他既然对孟姑有意,作为友人,范无咎便真心祈望他能如愿以偿,从此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借着酒意为由,强得一吻,已是奢求逾越。
谢必安不知所措地呆立许久,等到眼前恢复光明,人来人往,却已然没了范无咎的踪影。
所以说——
他摸了摸嘴唇,终于明了范无咎所念之人的身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