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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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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已有十多日,一切皆已收拾停当,只等父亲归来。景良没了消息,相府也无异常,元磬心里反而思绪纷杂,恐有纰漏。
午膳过后,严印来报,张景良依旧杳无音信。元磬知景良一向五日一传讯,或有延误,但上次回讯已近京中,也不至于音讯难至。“你速带数十人前去接应,小心行事。情势有变立即知会。”严印领命出去。
将军府建成已有近百载,正是杞国开国皇帝亲诏封赐的府邸。当时感念开国将军叶炀赤诚衷心,一心为国而未成家立室,网罗天下能工巧匠而建。位置虽偏,然邻京中唯一的钟云山而建,庭院楼阁依山就势,与普通府邸平地而建自是不同。山水自来,无需刻意矫造,浑然一体。将军府背后山势渐陡,翻山而过便是断崖连洺江,格局得天独厚。占地之广,恐怕除了皇宫再也找不出来。到现在的叶兴山,曾有玩笑,将军府寻不得后门,来便正门大敞。
管家叶华从夫人处出来便急忙往小姐处来,穿过暖房,一路伴有香气氤氲醉人,最后是小室的水仙。侍女阿秀正端着一盆含苞待放的大束,叶华连忙上前。“阿秀姑娘。”阿秀笑眯眯的问他,“管家何事?”
将军府里夫人吃斋念佛,不过问琐事。将军、小将军不再府上,将军一生未曾添房,府上余下能主事的只剩下——叶青。将军对待子女似乎更偏爱小女儿。可惜佳人易折,这个小女儿自十二岁那年南下一趟回来便生了场大病,三年未出闺房,如今也是缠绵病榻,鲜为露面。每每有事定夺,叶华必得前去请示,阿秀转达,递出一封信来,一众疑问皆解。叶华起先觉得儿戏,可见信中内务对外处理说明都是字字珠玑,面面俱到,不得不信服。
“夫人……要去长乐寺吃斋几天,今日便启程。”
“姑娘早先吩咐过,夫人若去吃斋便好生安排,多备人手。”
叶华顿首,如此,将军这日便回,夫人却去城外吃斋。“这……是,我这就去安排。”
阿秀走了许久才回到了这一独立庭院,穿过重重洞门、廊门、室门、珠帘罗幔层层,才笑声盈盈走向梳妆铜镜前,只见元磬手指拈着螺子黛却不描眉。“可要阿秀给姑娘描眉?”元磬听言又将黛块归入原处,沉吟道:“是了,你来吧,我倒是生疏。”
元磬的眉并不黑浓,自有英气,阿秀描眉却不知从何下手,若是用那薄刀修出弯弯柳眉才好。“怎么?”元磬镜中看了她一眼,笑道,“快些装扮好,最好是闭月羞花,父亲阿兄见了才高兴。”
阿秀浅笑说道,“那我可不敢画蛇添足了。”不知她哪里弄出来的男子面貌才有的物什,一出府便装扮的,起初叫人生疑,长久又会疑虑全消。因她可以男子作派十足,又常年居住医庐行走市井,无人会真疑她。南下那年遇袭伤了脸,兼得恶疾,从此足不出户。可有几人见过真容,凡尘仙子?
元磬不理睬,打开古旧的妆奁,翻出一坠有白玉流苏的步摇,“好看吗?”阿秀点头,姑娘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珍异,在阿秀心里没有那件不好看。细致的开始给元磬梳理头发,又短了些,定是又自己削了些。绾好头发,为她戴上步摇,却显单调,阿秀皱眉。元磬把妆奁拉近,“你挑选。”阿秀顿时喜笑颜开,认真的挑选起来为她配饰。最后为她点上时下贵女间最爱的花钿,阿秀说是点睛之笔。
待元磬装扮好,已是日沉西山,正院仍然没有动静。便前往正院等候,一众丫头婆子均是耐心等候各司其职。已是戌时,元磬见众人已有疲态,便遣了众人回去用饭休息,只留正厅的侍女继续等候。阿秀问她,是否先吃些点心,以免空腹久等伤胃。她那里有心思,摇了摇头,让阿秀先去。又过了许久,元磬已经无心询问时辰,忽听得外面喧嚣,伴有马蹄错落声响,接着阵阵嘶鸣。心头一喜,不由分说,提起裙摆急忙奔了出去。
一行戎装整齐、气宇轩昂的军士已向正院走来。“阿爹!”元磬唤了一声,快步走出门前去。正与下属谈笑的叶志山脚步一顿,原本不怒自威的面庞柔和起来。元磬抑制内心狂喜,仍然作柔弱姿态慢步相迎,如弱柳扶风。
“吾儿,可想为父?”声音激动,又有爱怜。
元磬心里酸涩,故不表现,又向前数寸,扬起下巴笑道:“父亲阿兄叫我好等。”转身慢慢踱向阿兄,“我只想着快些快摆筵席,别饿坏了众将士,可不是想阿爹。”双眼盯着两年未见的父亲,阿兄。父亲无甚大变化,阿兄似黑了许多,高了许多,面容沉毅,也双眼含笑瞧着她。
叶兴山朗声大笑,声如洪钟。“好!依你所言。”
席上觥筹交错,将士们精神振奋,毫无倦意。刚从宫里复命出来,又来到将军府,没有各自返家,可见关系密切。今夜这样欢喜融洽,接下来的日子又该当如何?
一旁隔帘而坐的元磬来打量席上之人,除了父兄,还有父亲的老随将杨昌、刘建武,右相亲侄,一个身形极为魁梧的彪形大汉,胡须凌乱,元磬心想他一定力大无比。忽与人对上,她亦未曾谋面。双目炯炯,气质温润,形态又不失将才之色。元磬突然有些想笑,父兄等人皆是风尘仆仆,又是饥肠辘辘,未及拭面,偏他面容净洁,难道半道偷偷洗了把脸?连忙转过脸,只当并没有瞧见。过会儿又偷瞄一眼,他没在看,松了口气。细细想来,此人或是肖太尉,父亲信中提及,部将一道来,他也必在其列。
直至各个喝的面泛红光,杯盘狼藉,一众人才各自告辞离去,父兄一路相送。众人皆是劳累,草草收拾便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元磬在自己庭院后的熙园里散步,此时并无何物可赏。只余一古树枇杷还有生气,其他均已凋零。在一小湖前驻足,面向小湖边际的山壁,身后已有人踱步上前。
“青儿还喜浮泳?”
“嗯。”
叶云在石沿上蹲下,伸手插入水中,寒冷刺骨。“也只盛夏游得。”说着转头瞧她,半晌笑道:“青儿如今……已出落得祸国殃民的美人。”他已褪去戎装,穿着常服,不似将士,倒像文官。
将军府后院越往深处人迹越少,元磬自己的庭院也本就少有人来,今日便未掩纱。“阿兄笑我,来日自会有更美的阿嫂叫阿兄赞叹。”
兄长早与老丞相的孙女有婚约,那女子年已十九,先因兄长在边关抵御卫国侵犯便拖延至今。现下再拖不得了,此次回京定要完婚的。元磬瞧着叶云脸上并无喜色,反倒是苦闷。
“阿兄心里另有所属?”元磬上前轻声问。
“非也,现将军府尚在水深火热中,何必再拉一人进来?”
元磬拉住兄长粗糙温热的大掌,安慰道,“阿兄不必如此,我将军府并非任人宰割。再者,天行有常,世间之事,人力难为,不必烦忧。”
父亲曾谓阿兄疑虑颇多,反而不得杀伐决断,又兼心性忠善不争,实在不能成为大将。元磬见他这般,也是无法,权力争斗的确不适合他。又接着说:“张家娘子貌美德善,心系阿兄至今,实乃良配。”
叶云深锁眉头,转身不再看元磬,过了会复又叹了口气,“也好。”转过脸正色道,“肖太尉形貌俊朗,骁勇善战,父亲欲将你许配给他,你意下如何?”元磬回想起来,是昨晚宴上之人。摇了摇头,直视阿兄双目,“此人为何愿意娶一个沉疴不愈的女子?”父亲许她假病暂不议亲,为何又擅自定下?叶云摆手,似有不悦,“父亲极信此人,我料他知道实情。”
“你与他……”元磬见叶云的神情便知他与肖太尉不合,是何缘故她也不想深究,转移话峰,“人心相对,咫尺亦不能料。父亲数次用人不贤,这次能准?”章谏之的事还未结清,又出了不知来历的肖太尉。
叶云静思片刻,缓声道,“此人无父无母,幼年从军,多年征战,官至太尉,实属不易。行事严谨,在军中与部下亲厚,极受拥护。依我看,父亲当是未看错。”
“难测。”元磬嫣然一笑,“既然父亲对他推心置腹,阿兄更当谨慎。至于婚事,我只喝你的喜酒。”
叶云了然,“如此,京中有何变故没有?”元磬悉数告知,突然想起来,问:“阿兄可识赵謇?”
“赵謇?”叶云挑眉,“我只知他在赵军中随军多年,却并无职衔。”叶云顿了顿,“赵王似是十分忌惮赵謇,宫中不许人议论他。传言此人是赵国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说着还疑惑地打量着元磬,“不过是个登徒浪子,疑好龙阳。”
疑好龙阳?元磬突然想起,那日颜恪莫名其妙地看自己和赵謇,现在想来真是好笑。赵謇登徒浪子可信,至于好龙阳,难道他可兼行两道?叶云脸色更沉,试探地问,“青儿,你不会对他有意?”
元磬连忙摇头,嘻笑着问他,“我为何要喜欢好龙阳的男子?”两人又四处逛逛,交谈着关于军中的大小趣事轶闻,和这些年在外行军遇到的大大小小战役。叶云特别提及收复沅地一战。
“收复沅地之时,皆知沅地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我军与之僵持四月有余,苦无对策。赵军参领赵隽诈降,带我军轻易夺回沅地北部。当时军力我强敌弱,父亲自以为天助,对赵隽不疑,倾力打算一举收回。不想赵隽联合叛将刘堰里应外合,两次围剿,害我军折损十万,沅地虽收回,但杞国军力元气大伤,父亲当是亦受重伤。彼时赵国大将军顾辛已率大军往东,我军援救不及,又失了澜江一带富饶之地,可谓得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说罢沉吟,又接着说,“先僵持消耗我军士气,接着赵隽诈降,再抛出沅地北部这块肥肉、赵军损失三万,使得我军对赵隽不再怀疑,膨胀自得。二次围剿却未尽全力,叫我军损失十万才取得沅地。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轻而易举抢了澜江富饶。可谓步步为营,心思缜密,工于心计。棋高岂是一招,赵将顾辛一时威震八方。”
元磬听言心里一凛,当时收复沅地,圣上还大行赏赐将军府。京中只是治了澜江两省知州的罪。收复沅地后,父兄并未回京,又奔赴边境。叶云像是知她心思,接着说,“当时知州确是有失职,但是……”
胜败虽为兵家常事,赵国有如此善谋之人,还是叫人钦佩称奇。当时父亲误失澜江,现又有父亲私吞军饷中饱私囊之事,朝中必然会来个清算,到时各种罪状扣上,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元磬敛目,攥紧手指,“张景良下落不明,恐怕已落敌人之手。父亲有何打算?”
“试探,朝中已有多少官员倒向了颜问文。”
“澜江之失,圣上既已压下,不会贸然以此治罪。至于私吞军饷一事,御史宋致演一时还不能定。小心行事,按兵不动即可。父亲与卫国可还有瓜葛?”元磬最怕此时父亲早年与卫国的关系没有彻底斩断?即使已断,难免留下蛛丝马迹,为人利用。
叶云正色道,“早无往来,知情之人悉数灭口,当是无事。”
说罢,阿秀行至院门,传话将军来请,二人相视心照不宣,一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