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鬼怪的新郎》江辛恬

32、决定

　　王黎站在飘舞的雪花中，像一座精雕细琢的冰美人。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六个花瓣在他手中停留了一瞬，便化了，连水渍都没有留下。
　　今晚他就要如同这雪花般，消失在这神庙前。
　　在消失之前能被人捧住，能够有地方停驻，不致再飘荡跌落，他很知足。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吧。”

　　一个声音敲击着王黎的耳膜和心脏。
　　王黎浑身一震，讶然抬眸。
　　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不折不屈，却又魅惑十足，他用它发号施令，也用它在他耳边喃喃低诉。
　　金信。

　　——“我也能听到你的声音，无比清晰。”

　　金信在他脚下拾级而上，目光却仰视着自己，眼睛里带着决绝，逼得王黎不敢直视。
　　王黎要等的人是朴中元，不是金信。

　　“你想一个人去对付朴中元吗，陛下。”金信继续说着。

　　陛下！
　　陛下！
　　陛下！

　　王黎的身子轻轻一晃，不可置信的眼睛睁了睁。
　　他知道了。

　　“觉得臣的存在是无用的吗，陛下。”

　　他一步一步走近。
　　一层一层石阶被他留在身后。
　　万籁俱寂，只有金信迈步踏在石阶上的声音。
　　他还在看着他，真挚又无悔。
　　王黎的眼眶一热。

　　时光似乎倒流了。
　　周围的景象变幻，神庙、雪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九百年前的王黎站在大殿前，如此刻一般地看着金信走来。
　　明知是死，还是一步一声玉碎地走到他面前。

　　“停步。”王黎回应。
　　“要用王的命来侮辱臣的剑么，陛下。”
　　金信完全不听王黎在说什么，只是走他要走的路，说他要说的话。

　　“不要再往前走，上将军金信。”王黎用王的尊严下令。

　　可是他还是登上了最后一阶台阶，站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都舍不得分开。
　　王黎眨了一下眼睛，一颗泪珠滑下，烫到了脸颊。

　　金信抬手抹掉他的眼泪，开口问道，“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王黎？”
　　王黎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撒谎，“我在工作。”

　　“杀死朴中元是我的工作。”
　　王黎知道他最终还是没瞒过他。
　　“你现在是鬼怪，已经不是将军了。”王黎别过头去，语气稍淡。
　　“这把剑还不能证明吗？”金信握住露在外面，布满血迹的剑柄。

　　王黎连看都没看，就回道，“我看不见你的剑。”
　　金信想去牵王黎的手，王黎往后退了一大步，夸张地躲开了。
　　“过来。”
　　王黎摇头。
　　金信无奈一笑，“不攻自破的谎言？”
　　王黎不说话，可一双眼睛只敢看着地下。

　　“好一出君臣情深的大戏啊哈哈哈哈。我的黎，乖孩子，你到底是把金信给带来了？”朴中元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具身体像被折成了千万截，他狰狞地笑着，脖子扭扭，骨头发出咯嘣的声音。

　　王黎一愣，朴中元早就料到金信会和他一起。
　　他的目标本来就是金信，而自己，只是诱饵……

　　想到这一层，王黎更不能让朴中元得逞，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杀死朴中元。
　　金信只看到一个影子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直奔朴中元而去。

　　王黎说，“你太小瞧地狱使者了。”
　　他从背后拧着朴中元的脖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但是匕首还没刺入朴中元的身体，他就化成烟散去，又到另一边生成一个新的恶鬼。
　　王黎看着逃脱掉的朴中元，难以相信。

　　“我的陛下，你害怕我，所以杀不死我，让他来吧，去，把剑拔·出来。”

　　金信挥剑朝朴中元砍去。
　　“区区一把水剑，怎么杀死九百年的鬼？”朴中元被砍成两半，剑离开之后，他又恢复了原貌。

　　“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那把剑，”他说道这里，伸出乌黑的长舌舔了舔嘴唇，头朝下一转，舌头伸向了鼻子，他发出干呕的声音，才继续说，“才能杀死我！”
　　朴中元往天上蹦了蹦。

　　王黎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他的舌头割掉。

　　“王黎，过来。”金信叫他。
　　王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偏不听，继续朝着朴中元追去。
　　只要把匕首刺入朴中元身体里，他再呼唤三声，那么，朴中元就会魂飞魄散。
　　副作用就是他也是一样的结局。
　　同归于尽。

　　王黎被金信扯住了。
　　“拔剑，趁我没发脾气，对你好好说话的时候。”

　　王黎一下子甩开他的手，“你自己的事，别麻烦别人。”
　　“拔剑！”
　　“你够了！”王黎吼道，他的眼眶都是红的，“不要替我做决定！”
　　“我只是在给我自己做决定。”
　　与王黎相比，金信的情绪要平静得多。

　　在战场上，历经无数生死，做好的准备就是马革裹尸。
　　只可惜，最后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死在自己要保护的人手里。
　　罪魁祸首就是朴中元。
　　化成鬼怪帮助王黎杀死朴中元后，又看着王黎死去，自己剩下的人生只有漂泊。

　　再次遇到王黎，漂泊的人生终止了。
　　保护他，是他心甘情愿的事。

　　朴中元从背后给了王黎一击，他没躲开，身子跌向金信。
　　他的手碰到了剑柄。

　　金信痛得哼了一声。
　　王黎的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流下。
　　金信弯下腰，最后跪在地下，王黎也跟着跌坐在地。
　　金信握住他的手。

　　“拔剑！”
　　“不要！”王黎使劲摇头。
　　“不要哭，像个男人一样。”
　　“不是我想哭……”王黎的声音都哽咽起来。
　　“你再这样，我要把你砸晕了。”
　　“求你，不要……”王黎的状态是泣不成声，可是他却挣脱不了金信那牢牢握住，像是要给他的手扒去一层皮的双手。
　　蓝色火焰将两个人包围。

　　“真……没出息……”金信的语言开始断断续续，因为剑随着他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慢慢被拔了出来。

　　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我刚才在想……要不要对你说我爱你……”
　　王黎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金信手上。

　　“糟了，已经……说出来了……”
　　王黎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是徒劳。

　　“你呢……”金信问。
　　王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能拼命点头作为回应。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离从鬼怪身体里一点一点抽出，离自己越来越近。
　　而金信，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知道有些时候你买彩票，只差一位号码就能中奖，你就会抱怨自己有多倒霉。
　　你知道有时候你去参加一场考试，又没过，你会感叹怀才不遇，命途多舛。
　　你知道你天天用来喝茶的茶杯，已经和你变得亲近，它坠落到地的一刻，你的心里喊着完了完了，那种心痛的感觉。

　　但是没关系。
　　中不了没关系。
　　过不了没关系。
　　接不到也没关系。

　　因为还有下一次，还可以再买，还有弥补的机会。
　　甚至，人们常说，这辈子如何如何，下辈子就会怎样怎样。
　　还有下辈子。

　　但是王黎知道自己没有下一次了，他没有接住那只他唯一的、碎了就再也买不到的杯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碎掉，心中悲痛难忍、不甘怨恨却无能为力！

　　鬼怪也是一样。
　　他没有下一次。

　　虽然是九百年的人生，但是却仅仅只是一次的人生，仅仅拥有一次的爱情。
　　他还是选择放弃。
　　只为了，再次保护，那个人。
　　生，是为他，死，亦为他。

　　他已经把人生过成了一个轮回。
　　再走不出。

　　朴中元在空中哈哈笑着，已经做好了挨剑的准备，直到此刻，他还是那种自己不好过，就不会让别人好过的恶人。
　　金信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剑将他杀死，完成了他的使命。

　　王黎跪在地下，身体因哭泣而轻轻抽动着，双手无力地撑着地上，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地上，地上本来积累的薄薄的雪化成水渍。

　　金信在空中漂浮着。
　　啊，第一次要作为鬼怪消失了。
　　原来消失之前想到的都是这些啊。

　　“鬼怪不是会飞吗？”
　　“只是低空飞行。”
　　“过来，你不是怕吗？”
　　“哦。”
　　“是不是想再来一局？”
　　“来、一、局？”
　　“金信，大哥……”
　　“黎……”

　　现在就是低空飞行吧。
　　身子越来越轻，就要和天上的云彩一样了。

　　趁着还有眼睛，再最后看他一眼吧。
　　那人真没出息，到现在还不敢抬头。

　　在德华找到王黎之前，金信曾问过Sunny，那天王黎问了她什么。
　　Sunny告诉金信，“他想让我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忘了他，不过我没同意，你知道，神也是要遵守纪律的，就像他们地狱使者，违纪要关小黑屋的。”

　　金信看到有蓝色的萤火虫飞过。
　　冬天哪里有萤火虫，大概是自己身体的粉末吧。

　　最后一刻。
　　他还想做的事。

　　金信闭上眼睛。

　　神啊，如果你能听到我的祈求，就让我的魂魄剩下哪怕一点，让他带着我们的记忆，一同承受。
　　不能只让他一个人。

　　对不起，还是没能追随你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