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墨不遇久，经此见人心》宁迟墨

1、仅一章

　　“这个冬天来得早啊！”赖大爷抽嗒抽嗒烟袋，叹着气，有些发愁。

　　最小的孩子鼻涕流得长长，在炕上兀自玩得欢快，看见了阿爹的目光，欢欢喜喜出口，“阿爹，抱”。赖大爷没理，小孩儿也不恼，手脚并用爬过去，扯着衣袖，晃悠着无忧无虑。

　　二儿子回来了，精壮的身子后扛着一捆的柴，扯过小丫头就往炕上放，大嚷嚷出声，“阿爹，你咋能让小西坐门头呢，这大冷天地”。“嚷嚷啥，嚷嚷啥”赖大爷没好气道，抽嗒抽嗒烟袋，看着柴火，“阿北，咋还剩一捆？”

　　赖北这下没出声，默了又默，搓搓手，“阿爹，那拿枪的，不是东西，都夺去了。好说歹说，费老大劲，才剩一捆。”赖大爷抽嗒抽嗒烟袋，不再说话，这小子，从三年前，便呆头呆脑的，还好，这次，没受伤。赖北背着柴，便钻灶房了。

　　风呼呼吹，赖大爷烟袋起的烟雾很快飘散。

　　“阿爹，你蹲门口干嘛？”赖东挑着扁担晃晃悠悠的，瘦高的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东子，你也没卖掉？”赖大爷抽嗒抽嗒烟袋，出声道。赖东一笑，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个浅淡的酒窝，“哪能啊，不过那帮兵蛋子确实不是东西，险些就砸得干干净净。”赖大爷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赖北的大嗓门已嚷了起来，“阿爹，大哥，吃饭了。”

　　听闻此言，赖东放下扁担，抱过炕上的小丫头，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鼻涕，小孩儿还是欢欢喜喜地模样，”大哥哥，大哥哥“。赖大爷一瘸一拐抽嗒着烟袋，慢慢走着，微微叹气。

　　“大哥，你咋把这丫头抱过来了？”眼见着小弟被大哥抱来，赖北又大嚷嚷出声，“什么这丫头，那是你妹妹。”赖大爷抽嗒一口烟，狠狠地用烟袋子敲了敲赖北。“阿北，小西都三岁了，得学着吃饭了。”赖东不紧不慢道。“哦”眼瞅着大哥发话，赖北没出声，只吧唧吧唧大口嚼着有些微苦的野菜。赖东不急着吃，一口又一口的喂着怀里的小西，小西笑得纯然而乖巧，呜呜着”吃饭饭，吃饭饭”。

　　很快，吃完了饭，赖北和赖西，睡下了。夜有点凉，赖大爷蹲在坑上，抽嗒抽嗒眼袋，赖东也没睡，低着头，微微出神。

　　许久，“东子啊，我们出去走走”，赖大爷一瘸一拐起身，赖东缓着步子，并列着一起走。

　　“赖叔，我得走了。”终于，赖东迟疑着，开口。“好啊，那帮兵蛋子是该好好管管了，都欺负到百姓头上了”赖大爷长叹出声，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抢来，“去吧，萧帅的儿子，怎么着都不能在这深山老林里混日子。这日本鬼子都欺负到华北地带了，跟着你大哥，好好收拾他们，咱们中国人，硬气着呢！“

　　”小西，她……”赖东好半天，没能开口，“小西，就交给我和阿北吧”赖大爷叹气，却也担心，阿北那个性子，自己都照顾不好，“东子，今天，是你帮阿北的？”赖东一愣，“没有啊，北子，今天——“

　　突然，两个人恍如意识到什么，心底的那份不安，愈发分明。急急赶回，一把大火，已起了。

　　漫天的火烧起，只一个孩子哭声隐约分明，火却顺着风势，越烧越旺。赖东冲入火里，刚刚抱起小西，枪响，”你，不是阿北？“，有些惊讶，右臂已出了血。”是啊，大哥，哦不，萧三哥，好久不见“撕掉了赖北那层憨厚的伪装，眼前男子笑得分外从容闲适。”是你？“萧北宸苍白的脸色浮起一抹笑，依旧是浅淡的酒窝。

　　”是啊，是我，当年萧大将军好大手笔，一声令下，江南沈家顷刻间化为乌有，我九死一生，失了记忆。说来也是因果，被赖大叔所救，误当作自己的儿子，养了三年，又重认萧三哥为大哥，咱们兄弟，缘分不浅！“沈临墨一字一句，条理分明，哪里有赖北那副憨厚淳朴的模样？

　　赖大爷抽嗒抽嗒烟袋，恍惚记起，那时，雷雨时节，儿子和一个年轻人一同从山上摔下，儿子失了性命，这个年轻人也是血肉模糊，悲痛之中，就养做了自己的儿子。那时，萧北宸亦是刚刚避难至此，虽对这个年轻人有所怀疑，却禁不住自己的爱子之心，未做探究，如今，这般，是怪自己啊——转眼间，房梁已是烧的咯吱咯吱了。萧北宸紧紧抱着小西，小心的往外挪，”那你，这是想起了，找我寻仇来了？“

　　“是啊，从我今天看那些兵蛋子开始还砸得任性，那个副官，一见你，就毕恭毕敬的，提及萧帅，我哪里能什么都想不起呢？”沈临墨愈发笑得从容，“这小西连同你，是你们萧家最后一点血脉了吧？萧帅连同你的几个弟弟和二哥，四年前空难，而今，华北节节败退，你大哥气急攻心，已经吐血，命亦不久，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呢？”

　　”临墨，国家大义面前，私仇为轻，更何况——”萧北宸话尚未出，一条横梁砸下，阻止了他将出口的话，彼时，他仍将小西护的紧紧的。

　　赖大爷已然冲上前来，狠狠地用烟袋砸晕了沈临墨，恍惚之间，沈临墨听见有人唤”三少爷，三少爷“，原来，终究是功亏一篑了。

　　晨光中，沈临墨醒来。赖大爷抽嗒抽嗒烟袋，狠狠敲打，”你这孩子，糊涂啊——如今华北危急，你还想着报私仇，何况——”，沈临墨接过话来，“赖叔，您不懂。”

　　“我咋不懂了，那萧帅义薄云天，你见他干过什么糊涂事——当年东北危急，江南沈家恰至萧帅家做客，不趁此机会护你们沈家安危，等着与萧家一起遇害？还有那小西，那不是萧家骨血，那是你妹妹沈临萱的孩子江阿九，你倒好，啥都不问，一把火烧起来……“赖大爷又抽嗒抽嗒烟袋，递过萧北宸走时留下的信。

　　”临墨，好好养伤。小西是临萱与江家老幺分开之际留下的孩子，小字阿九。那时她难产，只留下孩子。父亲没有对不起沈家，我受沈家委托，找你许久。如今你安好，甚好。沈家已移民美国，你若去，带着赖叔一起。阿九无碍，照顾她三年，也算全了我对临萱的心意。“
　　此时，小西已经醒了，笑得纯然而乖巧，扯着赖大爷的衣袖，”阿爹，抱，大哥哥呢？“

　　此时，萧府，从口述过那一张纸条，萧北宸便昏睡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