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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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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力发作,木兰睡得很香,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发了一身的汗,身子也轻松许多。木兰匆匆擦了擦脸,整好衣裳,施施然出了内室,外头大帐里,灯烛通明,许斐坐在案牍前,年轻的嘴唇抿的紧紧的,眉头微颦,专心致志的翻阅一份份文牍。
木兰缓步走过去,弯下腰捡起几份已经批阅妥当的文案,慢慢翻阅。
许斐抬头看看他:“快做完了。”
木兰嗯了一声,“做的来吗?”
许斐犹豫了半晌:“还可以,以前帮爹爹也做这些。”
木兰点点头,暗叹大帅用心良苦,“这都是军中日常政务,以后,便由你替我处理。”
许斐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诧异的抬头看木兰。
木兰不禁莞尔,“怎么?有什么不满吗?”
许斐呐呐半晌:“这些要务,不是该大帅亲自处理吗?”
木兰笑道:“本帅并无三头六臂,哪里能够事必躬亲?许斐,本帅是信任你,才对你委以重任,你不要辜负本帅期望。”
许斐闷闷的低了头:“我爱闯祸,又鲁莽,你凭什么信我,还对我委以重任?是因为爹爹,对不对?”
木兰安静的看着他,沉默了。
许斐狠狠的捏住笔,一支狼毫被他一拗两断,声音里只带了哭腔:“你说的对,许斐是个笨蛋,什么也不懂。离了爹爹,我什么都不是!你不必勉为其难的重用我!”
木兰缓缓笑了:“能说出这话,便是进步了。既然你晓得,那就做出一个样子来,许斐,是男子汉就不要给我自怨自艾。大帅还身陷险境,要想救他,你就给我振作起来,花弧还要仰仗于你!”
许斐一怔,扬起头看着木兰,嘴唇发抖:“你……你真的会救他?”
木兰呵呵一笑,却未回答,只转了话题:“这些事务,可有什么异议?尽管问我。”
许斐低头沉吟一下:“有倒是有一个,你今天罚了岑义?”
木兰点点头:“没错,他把你下狱,便是僭越犯上,该罚。”
许斐道:“是我犯了错,该罚,他不过依律行事,错不在他。”
木兰在他对面坐下,施施然问:“你觉得我罚重了?”
许斐咬咬嘴唇,使劲点点头。
木兰淡淡一笑:“许斐,你记着,你是少将军,整个戍边大营里,除了我,你不必受任何人约束,立威立信,这才是你少将军的身份。”
许斐摇头道:“以前爹爹教我,不能仗势欺人,万事要谦让冲和,更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木兰缓缓摇头,“许斐,今天本帅索性与你讲个明白。你自己想想,往日里,有大帅庇护你,诸将尊重你,看的是大帅面子,现在呢?现在你还能仗谁的势?许斐你听明白,若是你还想做你的少将军,就要自强自立,为了你,也为了大帅。”
许斐垂头道:“只要爹爹能平安,许斐甘愿不做少将军,粗茶淡饭也好。”
木兰冷笑一声,“你以为粗茶淡饭就能救大帅?”
许斐急道:“那我该怎么办?赴汤蹈火,我都愿意!”
木兰沉默片刻,幽幽道:“你若真想救大帅性命,就好好做你的少将军。只有你在戍边大营里立威立信,朝廷才会晓得,这戍边大营还是姓许,心向着的还是许帅,朝廷才会投鼠忌器,不敢伤大帅性命。”
许斐呆了半晌,傻傻的张大嘴巴,看着木兰。
木兰耐了性子低声道:“你晓得我为何重罚岑义?因为他扫了你少将军的名头,他以为戍边大营已然易主,改姓了花。若不重罚他,这股风气一旦传播出去,朝廷再不会忌惮大帅,那时候,只怕就是大帅死期。”
许斐怔了许久,使劲扯扯自己长发,他一向被大帅保护的很好,从未接触过事务黑暗的一面,这些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
木兰有些倦怠的闭了眼:“好了,本帅言尽于此,许斐,本来,连这些话本帅都不该和你说,这是潜规矩,只能心照不宣,偏偏不能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本帅只和你说这一回,便是没有再把你当外人。以后你遇事,且要自己斟酌,本帅绝不会再多言。”
许斐呆呆的看着木兰,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木兰漠然走开了。许斐还是个孩子,而自己却要在他面前展开一个肮脏可怖的世界,想到这里,木兰觉得自己很残忍。
多事之秋。
三月的时候,塔吉儿来和木兰辞行。
草原上的大汗数月前猝死,王位一直悬而未决。草原上几个王子各自为政,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几个王子拼得精疲力竭,塔吉儿是时候去坐收渔翁之利了。
只是,关于草原上的内政,他很少和木兰提起,他不说,木兰自然也不问,所以蓦然听到他要回草原继承大汗的消息,木兰只觉得格外突兀。
塔吉儿还是一副灿烂笑容:“花兄弟,你放心,他们兄弟几个狗咬狗一嘴毛,虽然势力众多,却都是各自为政,现在都不足为惧,只要花兄弟帮忙,莫说大汗宝座,就是一统草原也指日可待。”
木兰幽幽叹口气,颇有不舍:“王子,你什么时候走?”
塔吉儿沉吟片刻:“最迟后天,花兄弟,你也晓得,救兵如救火,万一错了时机,只怕要功亏一篑。”
木兰点点头,“王子放心,花弧明日就沙场点将,派兵随你去草原,助你得大汗之位。”
塔吉儿嘻嘻一笑,亲昵的揽了木兰肩头:“花兄弟你真是太好了!”
木兰白了他一眼,却没有闪身躲开,只道:“只要王子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协约。”
塔吉儿摸摸鼻子:“自然不会忘,说实在的,我也不想打仗,劳民伤财,再说,草原上的男人,一辈子骑在马背上抢掠有什么出息?我也想他们务农务商,自耕自足,让草原渐渐开化起来。”
木兰笑了:“王子,花弧没有看错你。你随我来,花弧还有东西给你。”
塔吉儿哈哈大笑:“花兄弟,你太客气了~~~送别就送别嘛,还送什么东西?哇,这么大箱子?里头什么?银子?”
木兰看着他两眼冒光的模样,不由气得语塞,摇摇头:“不是!”
塔吉儿又绕着箱子转了一圈:“金子?”
木兰摇头。
塔吉儿越发高兴起来:“难不成是翡翠珍珠?花兄弟,你太客气了~~不过本王子却之不恭~收下了收下了。”
木兰又气又笑,剜了塔吉儿一眼:“你就晓得金银翡翠?”
塔吉儿几乎是撒娇讨欢的语气:“好兄弟,花兄弟,到底什么,你告诉我嘛~~”若是能长出尾巴,只怕他已经摇起来了。
木兰掀开箱子,从里头拿出厚厚一沓子书简:“不是什么厚礼,都是些书简罢了。”说着,木兰把那些书简一字摊开,一点点收拾分类:“这些是农耕,这些是历法,这些是水利,这些是桑织,还有这些,医术,星相,地理,我想你当大汗后,这些都是用的着的,所以就替你找了些来。”
塔吉儿呆了呆,难得收起了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写满了感激和惊讶,突然抓住了木兰的双手:“花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木兰嗔道:“既然是兄弟,你客气什么?”
塔吉儿挠挠头,也意思到自己失态了,尴尬一笑:“花兄弟,我……我只是没想到,对我的事,你居然会这么上心……”塔吉儿背手站在窗前,脸色竟是无比凝重,半晌才幽幽叹口气:“花兄弟,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梦想,就是用中原的渊源文化,去建设我的故乡,去建立一个新的草原。”说着,塔吉儿苦苦一笑:“娘以前说,我是个爱做梦的孩子,我十三岁的时候,花了半年时间,把这个想法写成一份折子,呈给了父汗,父汗看完了哈哈大笑,把我的折子当成笑话,给宗族兄弟传看玩笑。就是现在,我提起这个念头,无论我的子民还是你们汉人,都是一笑付之。汉人以为我们草原男儿不开化,烂泥不上墙,请他们去草原传道论学,他们都嗤之以鼻;草原上的牧民更是不以为然,他们过烧杀抢掠逐水草而居的日子过了好几辈子,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的理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怪诞的塔吉儿王子做的白日梦罢了。”
木兰突然觉得心酸,谁能知道这个凡事都嬉皮笑脸的王子,心里竟是有此等的抱负和辛苦?木兰拍拍他的肩膀:“王子,我明白的,你放心,花弧只要在一天,就会帮你助你。”
塔吉儿轻轻拍拍他肩膀:“好兄弟,我塔吉儿虽然玩世不恭,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是能让我当朋友的没有几人,称得上知己的只有花兄弟你一个。花兄弟,有时候我真的在想,若是你有断袖之癖,我就把你带回草原好了,我做大汗,你做二汗,我们兄弟俩过一辈子。”
木兰顿时脸上发烧,又羞又窘,只薄怒道:“王子休要开这种轻浮玩笑!”
塔吉儿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花兄弟,我可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草原上的男人,一辈子会有很多女人,本王子也不例外,女人对本王子来说,就是一件衣裳。本王子看不起女人,她们都像寄生的蔓藤,一点点榨干你,束缚你,所以,母亲和父汗要我娶妻生子,我就一直推托,女人,她们不配和我携手一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被温柔乡束缚,而且,我总是会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和念头,她们根本无法附和,哪怕是燕儿。她已经算是我们草原上的巾帼英雄了,开朗热情,也有度量,可是,连她也无法完全了解本王子的胸襟和理想,更遑论普通女人?”
木兰不服的嘟囔:“不是所有女人都是那样的……”
塔吉尔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女人也是一样眼泪包小心眼,她们只会在意自己的小家,无趣的很。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塔吉尔头疼的晃晃脑袋,巴在木兰肩膀上,又恢复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好兄弟,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和本王子断袖?”话一落音,塔吉尔就一副怕挨打的模样,躲的远远的,还拿手护住头,哀号一声:“不许打脸!”
木兰很难得的没有擎起红缨枪挑过去,却只是垂头沉默了。
塔吉尔见他半晌没动作,小心翼翼的蹭过去,试探的叫了一声:“花兄弟?”说着,摸摸木兰额头:“发烧了?”
木兰转过头,脸色却是格外的凝重:“王子刚才说得,是肺腑之言?”
塔吉尔举起手:“我赌咒发誓!”
木兰许久,缓缓叹口气:“王子,等到真正和平之时,花弧卸甲归田之日,若是王子还记得这番话,还不后悔与花弧并肩携手,花弧便去草原,伴王子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