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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李家旧宅 ...

  •   骆少宾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飞驰的马车上,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马车周围的帘子都已经被拉开,他一睁眼就被外头的阳光刺得眼前一片白茫。神智还未清醒,但是已经感觉到自己唇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去,痒得他直想笑,可是待他一动才发现自己全身的穴道都被人封住了,这才猛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叶开!傅红雪!”
      骆少宾像是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坐在一边的叶开还来不及把手里的狗尾巴草给收回去,就看到骆少宾红着眼,犹如看杀父仇人一般瞪着他。
      “果然是中邪很深。”
      看他这副神情,像极了当初错把傅红雪当做杀母仇人时的样子。之前傅红雪已经跟叶开说过自己的猜测,他也觉得这个说法很合情合理,毕竟骆少宾与其他江湖人不同,对他们的品行还算是了解,应该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除非是他被人控制住了。
      可是,控制他的人,岂非就是李曼青了?
      叶开这样一想,忽然间意识到什么,那时候在客栈里,岁予沉心性大变,会不会也是被人控制了呢?还有柏庄主他们,如果都是像骆少宾这样,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受人摆布,成了帮凶,那……
      这样想来,叶开反而觉得安慰了许多。当日岁三寒的死给叶开的打击非常大,甚至让他对于自己一贯坚持的很多事情都产生了动摇,因为他实在很难想象得出相依为命的父子两人回为了尘世浮名刀剑相向你死我活。在得知岁予沉背叛自己的那一刻,叶开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压在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而现在他心上的这份悲哀终于可以得到释怀了。
      “叶开,你这奸险小人,你快放了我,否则我们点苍派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一身狼狈的骆少宾也就只能在嘴上耍耍狠了,叶开无所谓地笑笑,“骆大掌门你省省力气吧,天底下要杀我的数都数不过来,也不差你们点苍派。”
      “你!你四处为恶还不知悔改!你如何对得起你师傅!”
      “还是老样子,动辄就搬我师傅出来说事,”听骆少宾说到师傅李寻欢,叶开的眼睛果然黯了黯,倒不是为了那些江湖流言,而是为了他那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儿子。
      李曼青如今恶事做尽,一身杀孽,自己到底是该救他,还是该杀他?
      师傅,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哼,怎么,说到你师傅你心虚了?别仗着自己有小李飞刀的绝技就可以横行江湖,所谓多行不义……”
      “说够了没有!”
      骆少宾正搬着大道理说得兴起,外面忽然传来傅红雪冷得让人发憷的声音,骆少宾显然也被那杀气惊到,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死要面子地顶了一句。
      “傅红雪,你助纣为虐,也必不得善终!”
      “喂,骆少宾。”
      骆少宾指着叶开大骂的时候,叶开也没怎样,但听到他说傅红雪不得善终,叶开的脸色终于也沉了下来。他虽然性子极好,永远是笑脸待人,但是真要动起怒来,未必会输给傅红雪。现在骆少宾的话就真的惹怒了他。
      “我看不知好歹的是你吧,骆大掌门,傅红雪好歹救过你,你不感激他就算了,居然还咒他,你堂堂点苍派的掌门人,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
      “这,这是两码事。”
      骆少宾被叶开这么一说,脸都气红了。叶开也不是好惹的人,便追了一句,“怎么是两码事,当初在侠客山庄,不是傅红雪救你,哼,有你现在这么风光?”
      “救,救我……对,傅红雪救过我……”
      叶开正说着,忽然看到骆少宾的脸色有异,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中了邪一样,样子极为痛苦。叶开差点就要去解开骆少宾身上的穴道了,却又突然听到他爆出了一句。
      “他没救过我!我就是要杀傅红雪!要杀叶开!要杀!杀!杀!”
      骆少宾等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仿佛受伤野兽一般拼命挣脱身上的穴道,幸而傅红雪的功力比他强不知多少,无论他再怎么挣也是没用的。叶开看到他这疯癫的模样,心里也寒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叶开,他中了邪术,若不解开,一生都会受人控制。”
      傅红雪也从马车外走了进来,看到骆少宾如此,摇了摇头,又点住了他身上的睡穴。骆少宾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
      叶开觉得自己心上的口子像是被人拉扯开来,又是一阵鲜血淋漓的剧痛。傅红雪看到他面色发白,握着拳头的手都在抖,连忙将他揽进怀里。
      “傅红雪,我们不能放过他了。”
      他指的那个他,自然就是李曼青。

      车在山路上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日出时分赶到了兴云庄。这一路上骆少宾一直都是昏昏沉沉,很少醒来,这虽说是给傅红雪和叶开省了不少力气,但看到他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他日后无法恢复。
      听人说这种控制心智的邪术最是伤人,若能解开还好,若无解,不止是骆少宾,还有其他那些受控制的人岂非要一生疯癫?
      “叶开,多想无益,你已经尽力了。”
      傅红雪走回到马车里,便看到叶开虽是低头看着骆少宾,但那眼神分明是空的,是茫然的。傅红雪从未看到过叶开像现在这样满身倦意,他知道累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心。心已经倦怠了,但人却还陷在江湖的风雨里不得解脱。他真想就这样把叶开带走,什么恩恩怨怨,什么幕后黑手,不管了,都不管了。
      叶开感觉到傅红雪握着自己的手一紧,思绪也从游离中回到了现实。对上傅红雪那满是担忧的目光,叶开慌乱地笑了笑,试图掩盖之前的不安。
      “叶开没那么容易倒下,只是略有些感慨罢了。”说着,他探出身去,那早已破落的兴云庄就在路的尽头。远远看去,那古旧的大门上还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字迹。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这就是曾经的李园,也曾是盛极一时的兴云庄。然而,时间总是残酷的,江山代有才人出,过去的终究会过去,兴亡交替,盛衰有时,一切功名都将成为云烟散尽,剩下这一片的断壁残垣供人缅怀。
      因为已经荒落了多时,兴云庄门前已是落叶成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但山庄大门里头,一个佝偻的人影像是画中的一星墨迹般,静静地立在那里。叶开也傅红雪走近了一些才看清,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握着一只扫把,似静若动地扫着地上的尘埃。
      满院子的残枝败叶只有他一人清扫又如何能扫得干净?就算叶开未曾亲眼目睹过当年繁盛时期的兴云庄,但是看这满眼的亭台楼阁也看得出龙家当年何等富贵,而如今,物是人非,处处都是凋零惨景。
      “老人家。”
      偌大的兴云庄安静得有几分鬼气,叶开和傅红雪踏着满院的落叶,一步步走了进来。那扫地的老人年事已高,就算有人走进来也全然不知,直到他们走到了他的面前,方才茫茫然地抬起头来。
      “老人家,这山庄的主人如今还在吗?”
      叶开又向前走了一步,躬下身,十分恭敬地笑着问了一句。那老人看了一眼叶开,又看了一眼傅红雪,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冲他们摆了摆手。
      难怪听不到他们进门的脚步声,原来是他已经耳聋,那岂非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但叶开并未就此放弃,他上前来,轻轻握住那老人的手腕,老人害怕一样地哆嗦了一下,把手缩了缩,叶开的手指正搭在他的脉上,果然只是个寻常的老人,身上一点内力也无。他那只枯瘦的手就像是老树枝一般,泛着衰老的死光。叶开握着他的手,翻过他的掌心,慢慢地写了一个龙字。
      那老人似是看懂了,微微点了点头,叶开不禁大喜,又连忙在他手心里写了有事相求四个字。但那老人看完之后却连连摇头,然后竖着一根手指凭空比划了一下,叶开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示意他写下来,没想到那老人在叶开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死字。
      死了?
      “他死了?那,那龙夫人呢,龙夫人……”
      叶开大惊之下忘了对方耳聋之事。对方大概从叶开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便有些悲戚地点点头。叶开万万也没有想到龙小云和林诗音竟然已经过世了,以龙小云的年纪来推算,也不过而立之年,不过在这乱世里头,他们孤儿寡母,又深陷江湖恩仇,谁也说不准……
      当年那临水照花颜倾天下,让师傅眷念了一生的女子就这样匆匆去了么?带着师傅一生的爱和遗憾,就这样匆匆走了?叶开也曾想过与林诗音相见时的光景,他想看一眼这个让师傅牵挂了一生的女子,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师傅虽说放下,却未曾真正放下,他的爱虽已有了归处,可是对于林诗音,他的歉疚恐怕到死的那一刻都无法消弭。
      然而她却已经去了,就如这兴云庄一样,在遗忘中被红尘淹没,化作一抔黄土。
      “叶开……”
      既然龙小云与林诗音皆已不在人世,那么天下间就更没有人知道《怜花宝鉴》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李曼青手中的究竟是不是王怜花留下的那一本奇书。
      这一切都已经随着他们的故去而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叶开松开了那老人的手,颓然地向后退了两步。傅红雪上前来扶住他,他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无事。傅红雪本想拉着他就此离开,但叶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到那老人身边。
      傅红雪看着他对老人一番比划之后,老人明白了他是要替他师父去故人坟前上一柱清香,便点头答应了。
      林诗音与龙小云就葬在山庄的后院,后院里还有一个龙啸云的衣冠冢。当年他拿着那本《怜花宝鉴》去见李寻欢,不想却被金钱帮的弟子所杀,尸首与那本书一起消失于江湖。后来林诗音寻他不得,只好替他在这里立了一个衣冠冢。此后兴云庄败落,但是一些江湖肖小之辈却经常来山庄里找麻烦,林诗音素来体虚,家中又遭逢大变,未过多久就撒手人寰。龙小云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双亲,加上武功被废,又失了一只手,山庄里的下人见大势已去便纷纷抢夺东西拿去变卖,龙小云便是在这抢夺之时被人活活打死的。
      老人的叙述断断续续,但是字里行间也可以想见当年山庄里发生了什么惨事。叶开听师傅提起过龙小云,当年师父行走江湖,不知他是故人之子,但见他小小年纪却行事狠毒便重手废了他的武功,此事过去多年之后,再提起师父仍是心有愧疚。若他知道龙小云在父母双亡之后又受下人欺辱至死,还不知会心碎成什么样子。
      叶开在林诗音的坟前祭拜完之后,便和傅红雪走出了兴云庄。身后依旧是那老人不紧不慢扫地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老人的影子就那么静默地停在里面。叶开看的一时失神,没留意脚下的青苔,先写从石阶上滑了下去,幸好傅红雪从后面托住了他将他扶稳。叶开冲着傅红雪笑了笑,也没推开他的手,两人便就这么依偎着走下了兴云庄门前的石阶。
      这时候门里的老人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直佝偻着的背慢慢挺直,那双迷茫而苍老的眼睛在刹那间像是年轻了起来,脸目光都一并变得清澈。
      他丢下手里的扫把,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腕。
      陈年的旧伤,到了阴湿多雨的季节仍会不住的疼痛。有些事就像这伤口,永远不应该被别人知道。
      他缓步走回到山庄的后院,那坟头上的清香还没有烧完。坟边新长出来的小花依那灰色的墓碑,静默得犹如一幅画。他走到林诗音的坟前,伸手在墓碑上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那字迹是他今年祭扫的时候新描过的,想想如今也就只能做这些事来尽一尽孝心了。
      “龙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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