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司里里

1、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
　　谢云流想，他收洛风这个徒弟，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果当时将这个孩子送到山下随便一户人家，不修道，也不学剑术，安稳一世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风儿……师傅对不起你。”

　　“师傅，师傅。”
　　小小的孩童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愿放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
　　“我没事，吵什么吵。”谢云流看了看自己被血染透的衣袖，“小伤而已。”
　　“师傅，”洛风听到谢云流冷冷的回应，缩了缩手，又很快重新抓上去。也不敢看谢云流，低着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你……”
　　那时谢云流最看不惯自己这个徒弟畏畏缩缩的样子，挥手随便地甩开了洛风，“快回去睡觉，大半夜的在别这里傻站着。”
　　当时的场景谢云流已经有些记不清，似乎自己说完这话便径直走了。
　　洛风没有追上来，谢云流只记得自己走到转角时回头看到洛风还在还站在那里，肩头集满了白雪。许是在风雪里站了许久，手里提着的灯也暗了，只剩小小一团橘光，笼着他瘦弱的身躯。
　　那孩子看到谢云流回头，原本委委屈屈的大眼睛又亮了起来，冲他挥挥手。
　　原来这个徒弟笑起来有酒窝的，谢云流发现，于是他也笑笑，回去睡觉了。

　　二．
　　后来的几年，洛风对深夜接应打架归来的师傅越来越熟练，有时还会考虑到师傅可能没吃晚饭，特地带些夜宵来。
　　谢云流也渐渐收了别的徒弟，他们有的比洛风聪明伶俐，有的比洛风有习武天赋，可是这个温温吞吞的静虚大弟子还是尽职尽责地担任着照顾者的角色。
　　或许是照顾师傅习惯了吧。
　　谢云流不由地笑起来，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自己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师傅，而是洛风却实在是一个省心的徒弟。
　　“师傅今天回来的有些迟，这粥已经凉了，我去热热吧。”
　　“热什么粥，”谢云流摆手道，“去把我埋在雪竹林的酒挖一坛出来。”
　　洛风支支吾吾半天还是乖乖去取了酒，然后就被谢云流拉着上了屋顶。
　　白色的月光静静随着雪花飘落，偌大的纯阳宫在夜色中仿佛睡着了一般，风穿过层层山门，安静得似乎可以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洛风转头看向师傅，谢云流还是当年捡到他时恣意傲然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眼里似有剑光流转。
　　“真好看。”
　　谢云流随意搭着双腿坐在檐上，侧头看看笑得格外温柔大徒弟“你也喜欢这里？”
　　“……嗯。”
　　“我也喜欢这里，”谢云流喝了一口酒，用力拍拍洛风的肩膀，“希望能用一辈子守护它。”

　　三．
　　然而谢云流最终还是食言了。
　　逃离纯阳宫的时候他想着师傅的出卖，想着即将面临的追杀，想着再也看不到纯阳的雪，想着自己未习完的剑决，却唯独忘了……
　　洛风。
　　出海漂泊的年月里，他有时也会想起纯阳宫，想起静虚一脉，自己终究是已经辜负了他们。谢云流想，自己这一走，纯阳宫静虚一脉怕是也不复存在，那些弟子们，大概走的走，散的散，或者成了别的门下，这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大徒弟，洛风，他会怎么样呢？
　　“希望洛风能找一个比我好的师傅。”他站在船舷上，任凭海风一下又一下地刮着自己的脸，似要穿越茫茫海雾，看到远离多年的故土。
　　再后来，他到了东瀛，有了刀宗。
　　刀宗没有大师兄，大师兄的位置留给一个叫洛风的人。
　　“师傅，洛风大师兄一定非常厉害吧？”
　　谢云流看了看一脸向往的刀宗弟子，目光不自觉地移向西方，“他啊，就是一只弱鸡。”

　　四．
　　直到宫中神武遗迹，洛风挡下那一剑。
　　谢云流看着洛风胸口蔓延的血色，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洛风怎么会离开？怎么会拜入别人门下？怎么会放弃静虚一脉？
　　自己这个徒弟就是那么傻啊。
　　哪怕谢云流生死不知，甚至被指认为魔道，洛风这个傻孩子还是会等在原地，照料好他留下的静虚一脉，就如同当年固执地在风雪中提着灯等他打完架回来。
　　谢云流还清楚地记得他有一次想逗洛风玩，悄悄翻墙进去了，躲在一边看洛风能等他多久。
　　等他自己睡着后又恍恍惚惚醒过来，却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坐在门口，抱着早已熄灭的灯笼安静地睡着，小脸埋进衣领的绒毛里，晨光微微透出云层，给小孩笼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谢云流一步步走过去，在众人戒备又惋惜的眼神中，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披在洛风微凉的身体上。
　　一如当年。
　　“风儿……”谢云流轻轻抚上徒弟的脸，不似记忆中的稚嫩，已渐渐长出了棱角，却还是在他手下温顺而服帖，“师傅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