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竹心》皇瑶玥

2、一

　　那天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片片，小贩吆喝得特别勤快，来来去去的路人也不光着走路，一路走走看看、看看停停的不在少数，这么一来，这原就不怎么宽的街就更是不畅通极了。
　　他身旁的童书眼瞧着他家公子三番两次的被人推着挤着，再忍无可忍的急道：“公子咱们还是走吧，别跟这儿掺合了，我瞧这条街上的架势怕是咱们正赶上集市的日子了，还是换条不怎么多人街逛去吧。”
　　“这话可是说反了。”龙墨羽莞尔一笑，展开扇子笑言：“这街就该逛热闹的，若是乏人问津的，那街上还能有什么可看的么。”
　　“可您瞧这么多人，就我一人护着公子可是护不住的了。”
　　“呵，敢情我这么大一个七尺男儿还得好些个小厮看着护着才能逛大街不成？”
　　可不是这么着的嘛！童书有苦说不出，心想着这位爷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回去后可有得他好看了！
　　所以才说他是有苦说不得，他一个小小的下人能去捅破主子那比天高的高傲性子么，童书头疼的利害，也惟有小心翼翼的跟在往前挤得起劲的龙墨羽身边。
　　“公子您可千万慢点儿，咱们不急……”
　　“你不急我急，前头到底有什么好东西，怎么这人山人海的净往哪儿堆？”龙墨羽望了一阵，也大致看出这人流多数都是往哪儿来的朝哪儿去的了。
　　说话间他便兴冲冲的跟着人流也朝那个方向走去。

　　行了一阵，他更诧异了，究竟是怎么了？瞧这是这黑压压的一大片，先前大街上人就算是够多了，谁知道跟这儿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看这阵仗，难不成全燕城的人都跑这儿来了么？
　　他停下步子，在不晓得前面到底有什么之前，也没刻意去花功夫挤进人堆里。——再说他要真挤进去，怕是他身旁的童书可就得哭给他看了。
　　“前面到底是什么啊？”
　　“公子，人群围得好像是个酒楼。”童书个子极高，瘦长的身板再踮踮脚，总算看见了些庐山真面。
　　“哦？他们围着个酒楼做什么？今日开张吗？”
　　“不像，公子咱们从东街这一路走过来，我约莫着这家酒楼该是那鼎鼎大名的迎来楼。”
　　“迎来楼？”龙墨羽挑眉，兴趣真来了，“就是那传闻中‘好酒不怕巷子深’的迎来楼，呵，这我可得进去瞧瞧了。”
　　“万万不可啊公子。”童书拦着龙墨羽不算，还硬拖着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您看这么多人围着怕是那儿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先打听个究竟吧。”
　　龙墨羽想想的确是有理，到底他比不得寻常人，若真有了个万一那可是累人累己了。
　　“好吧，那你赶紧找个人打听打听吧。”
　　未等童书领命，突然一个声音从后头冒出来。
　　“你们要打听什么？”
　　两人回头一看，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都是粉雕玉琢似的小人儿。尤其是那一袭碧玉翠绿的少年，更好似是神仙边上的仙童。
　　不过……
　　龙墨羽眼眉含笑，也不见有什么责问意味的轻声问道：“小公子可是听见了我们的话？”
　　“这可不能怨我们，谁叫你们自个儿过来站人边上说话的。”
　　那仙童似的少年眼波流转灵动无比，声音也极是好听，好像是山林中流动的清泉叮咚，比他的样貌生得还干净。干净这词，还是龙墨羽头一回来形容一个人的声音。
　　他还是那微笑的面容，对这小小公子说不出的好感。
　　想来也是，谁能讨厌这么个玉雕似的的小人儿呢。
　　“我并没有责怪小公子的意思，只是公子刚这么问……”
　　“公子就公子做什么还偏要加个‘小’字？”那秀气的笑脸转向身边的人，“碧儿，我很小吗？”
　　“哎？”他身边小厮打扮的少年立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明显跟他那透着股鬼灵精怪的主子不同，老实得很。
　　见状龙墨羽又是好笑，“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在下姓莫，莫非的莫，单名一个羽字，羽翼的羽，这是我的小厮童书，还请教公子大名。”
　　“……莫羽，莫公子吗？”他微微一笑，做恭道：“在下二字大可不必，小弟受之不起。小弟姓桑名若，天若有情的若。身边是我的书童碧玉。”
　　“原来是桑若公子，幸会了。”
　　“哪里。”

　　任这一来一往的二人又寒暄了两句，童书才上前一步问道：“恕小的冒昧一问，请问桑若公子可知这迎来楼发生了何事，至以这般光景？”
　　“二位是否知晓，迎来楼的宁老板有一国色天香的女儿，今天是她招亲的日子。”桑若说的好是认真。
　　“啊？”
　　两人都错愕不已，龙墨羽有些哭笑不得，“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谁想这桑若公子鬼灵精怪的眸光闪动，眨眨眼又极是无辜望着两人，“我说笑玩儿呢。”
　　龙墨羽好气又好笑，要平常有谁敢对他开玩笑，谁想今日头一遭就对上这么张无辜的小脸，想气都气不起来。
　　“公子，我可是认真问您呢。”童书显然与龙墨羽是同样的感受。
　　“那我现在也认真地答你们就是了。”桑若清清嗓子，说道：“咱们燕城有两大酒楼，一是这迎来楼，另一个是西街的千香馆，这两家有一个共通之处，便是酒。”
　　“酒？可我只听说过迎来楼的名声，千香馆固然有名，但之所以成名似乎与酒无干啊。”
　　“莫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千香馆可是有百年历史的老馆子了，百年前千香馆最出名的，就是他们的千里香，传说是天下第一的好酒。”
　　“传说？”龙墨羽对这两字抱着疑问。
　　“这千里香已经失传八十余年，它到底是什么滋味的，怕是如今也无人知晓了。”桑若有些可惜的顿了顿，又说：“这些年迎来楼名动天下，不少人认为迎来楼的君也笑是这世上的第一酒……”
　　龙墨羽听这意思，半分玩笑道：“总不能是千香馆今日来踢馆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
　　“哦？”
　　“千香馆的金老板与迎来楼的宁老板约定在今日，决出谁家的酒才是天下第一。”
　　“可那千里香不是早已失传了么？千香馆拿什么去跟那名动天下的君也笑比？”
　　“莫公子可是曾喝过君也笑？”
　　“有幸一品。”的确，龙墨羽曾喝过君也笑，真真是让人如痴如醉如生如梦，任你如何君子如兰都会笑如痴儿的迷醉滋味。
　　“那也难怪莫公子如此一问。只是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千香馆的金老板是个酿酒的能人，千香馆打从迎来楼开张起就不再卖自家酿的酒，据传就是金老板誓言要酿出比君也笑更好的酒。而今日既有比试之意，想来金老板那自认强过君也笑的酒是酿出来了。”
　　“哦？我倒想要尝尝这比君也笑更美味的酒。”龙墨羽饶有兴味的望向人潮的中心。
　　“这还不容易，听说今日做评判的就是咱们这些来这儿看热闹的人，等一会儿他们谈好了说完了架子也摆足了，就轮着咱们那么一大伙人喝酒了吧。”
　　“桑若公子说话真是有趣得紧，不过这么一来也难怪这大热天的来这么多人跟这儿等着，平日里那些酒怕是寻常人家吃不起的了。”
　　“那也未必，难道莫公子听说了这事儿就不感兴趣？就不想来看看热闹吗？”
　　龙墨羽瞧着这小人儿生动的表情，心想他这会儿对这孩子的兴趣似乎是比这事儿还要大些。
　　于是随和笑道：“说了这么些话，也别公子来公子去的了，喊我声莫大哥便是。”
　　“好啊，那莫大哥若是不嫌弃，就换小弟声若儿吧。老是公子公子的，确实别扭。”桑若摸着鼻子皱眉头。
　　龙墨羽扬眉，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边的桑若。
　　这个少年的个子足足差了他一个头，身材纤细单薄，显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似的娇弱。那张白皙细嫩的小脸，精巧得好似玉雕出来的小人儿，只是还稍嫌稚嫩了些，十三四岁的年纪，这样的模样倒也不奇怪，但……
　　他将思绪停顿下来，嘴角微微上扬。
　　无论如何，已经是不易了。
　　小小年纪有如此谈吐，谦谦君子之雅与书香公子之气，以他的年纪而言，此般的言语气度已然令人惊讶，更何况……这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小小公子啊。

　　他‘唰’得打开扇子，故作将视线投向那人群的劲头，道：“也不知还得等多久才开始，若儿今日特地赶来，想必是多久都甘愿等的吧。”
　　桑若晃着脑袋，答道：“不尽然，若是太迟了，回去只怕母亲要责罚的。”
　　“也是啊，若儿年纪还小，又生了一副好相貌，家里不放心也是理当的。”龙墨羽一顿，又自觉替他可惜似的道：“只是这么跑一趟，若没尝到那酒的滋味，当真是可惜了，若儿不这么认为吗？”
　　“呵呵，莫大哥误会了，我也不是专程来这儿的，不过是顺路来看看热闹罢了。”
　　“这么说来若儿对喝不喝得着酒，倒是没什么所谓了？”他貌似随口一问。
　　“看来，莫大哥是个爱酒之人。”
　　“生做男子，爱酒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若儿不是如此吗？”
　　略转过脸，桑若晶亮的眸子上下忽闪，“呵，兴许是若儿年纪还小的缘故吧。”
　　就在二人说话间，靠近迎来楼的人群忽然喧哗起来。
　　童书又是抬头踮脚仔细一瞧，不知何时迎来楼的门前摆上了好两个坛子，一黑一白，竟足足有一人高。
　　“公子，似乎是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么，那么若儿，我们也过去吧。”龙墨羽指指人群，他们离人群有一米多远。
　　“不了，莫大哥你去吧，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就不去了。”
　　龙墨羽的示意下，童书快步往人群中走去。
　　然后他转过头，问桑若道：“若儿，要回去了吗？都等到开始了。”
　　“这么多人，要等轮到咱们，恐怕要好些时候，到时候再回去就晚了。”桑若执意辞别。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多挽留了。不知若儿家住何处？将来我也好上门拜访。”
　　“不敢，论辈分应当是若儿前去府上拜访才是。”
　　“……若儿不必客气，那么一路小心，为兄就不送了。”桑若都这么说了，龙墨羽也就不再多了。
　　“那么，莫大哥，有缘再见吧。”
　　桑若说完，转身带着他那个慌慌忙忙与他鞠躬拜别的小厮一同，渐渐走远。
　　***
　　龙墨羽目送着那个碧玉般的背影，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他才抬手，做了个手势。
　　而不远处挤在人群中的童书在这个手势下，立时得快步走近，然后在他三四步远处停下，欲言又止：“公子……他……”
　　“我知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儿吗？那丫头聪明得讨喜。”
　　“公子果然也察觉到了吗？”童书并不惊讶阅人无数的主子能看出来，尽管他这个小主子也不过才十七岁。
　　轻缓的摇着那把精致的折扇，龙墨羽饶有兴趣的思量着。
　　他自看见桑若的第一眼，就隐约察觉到这是个小姐而非公子。
　　这自称是桑若的小丫头，虽然仗着年纪小扮男装不易被察觉，可毕竟少年就是少年，就算喉结看不出所以然，可男女的骨架天生不同，如此纤细窈窕，外貌上就已经有迹可寻。
　　若说是外貌惹了他的疑心，那么确信的便是这桑若丫头的举手投足。
　　龙墨羽对这孩子是极为赞赏的，否则他决不会与他攀谈到如此时候，难为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谈吐，说话间的分寸拿捏得当，那份气度，即便是同辈的男子也未必及得上。
　　只是气度归气度，一个家教严格的大户人家女儿，总有些东西是刻进骨子里都浑然未觉的。
　　比如说，那优雅婀娜的步态。
　　龙墨羽发觉自己对这个漂亮的孩子真的太有兴趣了，“童书，你说，她会是哪位大人家的女儿？”
　　“咦？公子为何会认为那位女扮男装的桑若姑娘是朝中大人的女儿？”童书不解，“再说，朝中并没有一位大人是姓桑的呀。”
　　“你又怎么能够这么肯定，她的名字是真的。”
　　童书这才恍然大悟，“啊，说得也是，是童书糊涂了。”
　　“那孩子，一早便察觉到我是宫里的人了。”
　　“公子怎么知道的？”
　　童书回想那位小公子的一举一动，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这也是当然的，若是那桑若小公子露出一分半点的不妥之处，他绝不会放任他接近他家公子。
　　想着他便是一头冷汗，若今日这桑若姑娘是心怀不轨的恶徒……
　　“与你无关，童书，你的警戒心绝无一点松懈，这点我再清楚不过。”龙墨然一眼就看出童书在想什么，“那个孩子，虽然还稍嫌稚嫩，可的确是少有的心思缜密，再加上的确心无恶意，你没察觉到也不奇怪。”

　　——不知若儿家住何处？将来我也好上门拜访。
　　——不敢，论辈分应当是若儿前去府上拜访才是。

　　自己的‘府上’是无法让人去拜访的，那孩子，很确信这一点。
　　可惜也这是情急之下选择捅破的，不然也不会让自己抓到马脚，龙墨羽虽还不解她在紧张什么，可这也确实是那孩子的稚嫩之处。
　　只是，在此之前，龙墨羽却丝毫未曾察觉到这件事。
　　是他的戒心在那孩子面前降低了，还是那孩子太善于掩饰了？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龙墨羽都极为期待。
　　期待着、想知道，那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怎样一个女子。
　　龙氏皇朝，会每隔五年便会有一次‘甄宫会试’，那是成为女官的唯一途径。
　　那孩子，绝对不是一个会听从父母之命甘心平凡的大家小姐。
　　所以……
　　总之，龙墨羽衷心的期盼着，或许在将来哪一天，他们在宫中再见的那一刻。

　　这个时候的龙墨羽，是当真认为，那个小小年纪便隐隐露出璀璨光华的小姑娘，会参加三年后的‘甄宫会试’，成为一名女官。
　　只是，当再见之时，这个化名为桑若的少女，已今非昔比。
　　只是，当再见之时，他开始深深地怀念起这个名叫桑若的小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