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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阿鬼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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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敲定佯攻迂回战术,众人退去后,白檀似乎有话说,阿鬼坐在上首等他好一会,他也没有开口,正当阿鬼思考自个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他时,白檀一个转身……走了。
阿鬼气结。
又过了两日,阿鬼带着手下一千精兵和尉迟手下的四千人先行入林,白檀阴着脸将研制出来的药交到他手上,阿鬼低低道声谢,白檀目不斜视同他檫肩而过,转而去将药分给别的将士。
阿鬼:“……”
昨夜最后一次商讨决定,由将军楚尧带五千精锐作为前锋,待同羌族正面交锋时佯装不敌投降,趁机摸清羌族地形防御,尉迟等人则带军两路接应。
前几日虽然凭借毒障处于上方,羌族还是元气大伤,怪只怪前定国将军楚鸿涧余下的旧部太过难缠,今日夜间,还未等到守卫的羌族士兵歇过一口气,楚国大军再一次开始进攻,这一次的攻势竟是比之前更加激烈。
羌族二王子照翎看着前头交锋的的士兵一个个被击落,看着楚国的大军越过了南疆障林往军营进攻守卫的军士逼退,又有人接着前头的空缺猛攻上来。整个障林外头上杀声四起,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缭绕。
终于,在阿鬼带领的几千精兵的猛攻下,羌族前锋的合围之势终于被拉出一道缺口,他暗中朝将士队领使了个眼色,队领会意,照翎只见大群的楚国大军涌入了羌族的腹地包围圈中,他皱了皱眉,一时也拿不准前几日还畏首畏尾的楚军,今夜为何如此拼命进攻,眼看自己一方处于弱势,照翎抄起手中的银枪,看了一眼还在前头厮杀的众人道:“耶华,改阵型!”前头羌族的耶华将领一愣,大声答“是!”
二王子照翎沉声道:“沙莫何在!”不远处有人答:“王子!”照翎危险的眯了眯眼:“带几个人,随我去生擒敌军头领!”
“是!”
夜间交战,尚且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可照翎却十分清楚对方的头领在何处,他方才已经盯着右侧奋勇杀敌的阿鬼半晌,确定了他的位置以后,他提枪带人包抄过去,那人绝对是头领不错。
形式危急,连照翎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下意识在人群中只看到那个人?
阿鬼手执长枪猛然挑下一个敌人的头,不动声色冲身后比了一个动作,几乎是同时,训练有素的楚国士兵突然频频出错,障林外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虽然羌族前锋被楚军破了,但是身后的羌族军队立刻扑了过来意图堵住楚军的退路来个瓮中捉鳖。
两路人马又一次厮杀在了一起。然而,羌族人悍勇成性,又岂是这区区几千楚国士兵能够抵抗得了的,羌人只看得楚军被打得步步后退,丢盔卸甲毫无招架之力,羌族士兵更是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局。如此下去,楚军这次夜袭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阿鬼心道时机正好,于是颇为松了口气的下令大楚的士兵投降。原本这一场战斗打了一个多时辰,打到如今这个地步,羌族已经是志在必得的结局了,正当他们成围合之势要一举歼灭楚军时,对方却……投降了。
羌族头领无奈停下手中动作进行交涉,楚军表示是因为军队在楚国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楚国国君对于旧部的忌惮打压让所有的人都早已感到了绝望和无奈。而今夜的突袭是想着被国家抛弃了即使要死也要拖几个人陪葬。
远处,羌族二王子照翎静静站着,听着前头楚军不断的求饶投降声。旁边的将领道:“末将早就听闻楚人羸弱,没想到居然还这般没有血性。”
照翎沉默思索片刻,淡淡道:“是么。”
而楚军这边,阿鬼旁边的士兵听到对方奚落的话后眼中略有不服,但是看了看他们的主帅一直都神色平静,还是咬咬牙忍住骂娘的冲动。
羌族将领耶华看了看自家二王子,又看了看被他们俘虏的几千楚军,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当场打杀了他们还是作为俘虏带回族里,正要开口询问时,一只烈焰般的火花在天空中绽放,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动。
众士兵听到动静后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阿鬼若有所思的朝着响动的方向看了看,出兵时他嘱咐过宋离,一定要等到他的人摸清楚羌族地形布防偷偷带出去后才能行动,所以这一动向定然不会是自己的人,那只有可能是羌族的人了,难不成是他们的援军?阿鬼下意识去看最前端敌军的将领,那个穿着玄铁盔甲,夜间看不清楚面容,可连羌族将领都对其言听计从的男子,应当就是他们的领头人了。
耶华听到动静后低声对照翎道:“是大王子的人。”
照翎神色一冷,一身玄铁铠甲麟麟有光,他猛然翻身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一挥鞭子道:“众将士听令!回城!”
众人道:“是!”
耶华默了默,问道:“二王子,那些楚军……”
照翎抬眸,侧身向着阿鬼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声道:“带回去。”
“是!”
阿鬼朝着方才动静的地方看过去,黑压压的密林中隐隐颤动,看树木波动和飞鸟的数量,来的人不多,大约有一千人左右,而这边的羌人明明也注意到了这一伙人,却还是班师回朝没有停留,这其中的韵味则十分耐人寻味了,他勾了勾唇,随着大军前行。
而这边匆匆而来的羌族大王子照炎赶到时,战场早已空无一人,他扯过缰绳“吁”了一声,□□的马儿定定呼出几口热气,身后有人踢马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满地狼藉,口气幽幽道:“看来,大王子来晚了,照翎王子这回……似乎已经立了功。”
照炎身材修长,一头黑发束起在脑后,面容和五官带着异族特有的深邃,轮廓分明,他脸上带着跋涉后的尘气,冷冷看了身边人一眼,哼道:“便宜他了!”又转头对身后的士兵道:“走!”
他身边的人低低笑了笑,换来照炎一声“闭嘴!”那人却笑得越发放肆了,照炎盯了他片刻,终于不再搭理他。
……
羌族军队回到族里后,天堪破晓,黑夜的余韵推着阴云层层压迫过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便落在这个时候,阿鬼一行俘虏被人关了起来,透过小小的门窗,只能看见外头人影攒动。
看守他们的几个士兵一面挫着手,一面分发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有士兵抱怨了一句天气恶劣,接着几人便坐在一边互相插科打诨,阿鬼不动声色移到最近的地方坐下,侧耳听他们的对话。
有士兵嚼着馒头说,一年里头本就冬季最难熬过去,偏偏这个时候打起了仗,实在劳民伤财。另外一个士兵叹了口气,说自己老母亲重病在床,他也不能侍奉膝下,实在枉为人子。大伙争相安慰他道,如今战争捷报连连,不多时就能结束了,指不定还能赶在开春前回家,有人称是,示意那人看关在一边的阿鬼一群人,说楚军不堪一击,让那人放宽心。
阿鬼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沉沉天幕,灰白色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副颓然衰败的景象,雪花扑落在地,簌簌有声。
战争从来都没有情面可讲,一将功成万骨枯,每场战争最后都要靠血淋淋的活人用性命来填,他是千年后的一只游魂野鬼,也是千年前的将军楚尧,而楚尧的身后却是军中两万将士,却是楚国千万百姓。
遂,此役,非胜不可。
失神只是刹那间的事,下一个瞬间,阿鬼已经神色平静,风雪呼啸间,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已经不知不觉间正真成了从前的楚尧。
……
羌族的两位王子彼此间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二王子照翎的生母是楚人,大王子照炎的生母则是羌族仕家的小姐,羌王膝下就这两个儿子,二王子照翎为人沉默寡言,胸中自有丘壑,却欠缺杀伐决断之心。大儿子骁勇激进,文韬武略,为人处事却过于阴险狠辣,加之二人生母的身份地位,彼此间不对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近日有传言说羌王有意将王位传给二王子照翎,所以与楚国一战中派遣二王子随军,用意在于历练二王子的杀伐果断之心,传言总归只是传言,可当照翎果真随军还大获全胜时,大王子一方就坐不住了,照炎同羌王自荐说要支援弟弟,羌王对于他的两个儿子关系缓和乐见其成,于是大手一挥,大王子照炎便趁夜赶到军营。
二王子照翎明明得到消息却依旧打道回去,竟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照炎心一横,神色狠戾,冷声唤人进来,如此这般在亲兵耳边交代一番,坐在一边的男子一袭青衫透出古旧的素白,从袖中探出瘦削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十分病态的苍白,正是方才同照炎一同策马的人,他拢了拢散落在一边的发丝,轻轻“呵”了一声,凉凉讽刺道:“大王子也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
“闭嘴!”照炎急步跨到那人面前,一只手恨恨扼住他的下颌,狠狠道:“顾湘臣,你不要得寸进尺!”他猛地将人甩到一边,背着手居高临下,声音寒凉:“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顾湘臣被甩到一边,按住自己胸口低低咳嗽了起来,他漫漫然抬头,声音还是之前的散漫冰凉:“求之不得。”
照炎胸口猛然大了一圈,他仅有的一点理智死死扣住自己想要一掌杀了那人的手,浑身战栗的转头,重重拍开帐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世上没有人会抛弃光明,一心只想堕入黑暗,顾湘臣会。
这世上没有人会拒绝温暖,转而靠近透骨冰冷,顾湘臣会。
……
阿鬼静静待在一边,守卫俘虏的士兵们一个个的都十分散漫,大约和楚军打了胜仗,都有些不大谨慎,他默默一路记住了羌族军营的部署,大约离他们关押的地方隔六个营帐处,就是主帅的营帐位置。
关押的营帐守卫并不森严,阿鬼唤来手底下机灵的将士,将今日在羌族军营中和毒障密林处的各路要塞都画在那人衣服里,趁着守卫交接的空档,故意弄出点动静吸引旁人注意,那人则趁乱逃出,阿鬼暗中和他打了个眼色,待人不动声色离开后,阿鬼和其它几人打算后半夜时偷偷潜出,在敌方存放粮草的地方放一把火,然后制造点小麻烦,介时以火光为信号,趁乱和前来接应的尉迟等人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原本一切都在按照阿鬼的设想进行,不料他正打算潜行出去放火时,突然有一队士兵拿着大王子的兵符传来口谕说要守卫拖出一部分楚国士兵,取下他们的首级送去给密林那边的楚军以示警告。
阿鬼皱了皱眉,如今对方人多,手里都有家伙,对于己方形式不利,有将士被强行带出,身后的楚军个个目赤欲裂,睁着眼睛询问阿鬼接下来怎么办,阿鬼闭着眼睛,忽然猛地睁开。
忍。
用几十人的性命换取计划的成功和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性命,不算仁义,却最合适有效。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被拖走的楚国士兵每个人都十分从容,眼神中无一不透露着坚定,阿鬼咬着牙,轻轻低头,身后所有将士都轻轻低下头。
一番变故之后,终于到了后半夜,守卫轮换的时候,阿鬼故计重施,同军中将士三个人一起出了关押之地,借着夜色的掩护,少了三个人,羌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阿鬼让这两人去烧粮草,自己则是摸索到主帅的营帐,昨日两军对战时那个身穿玄铁铠甲,面目莫辨的人,那个下令诛杀俘虏以示威胁的人,阿鬼打算趁乱杀了敌军主帅,一为振奋军心,二为那枉死的几十个兄弟报仇雪恨。
天色已将晓,有熹微的光从黑夜的缝隙中沿癯着苍白的雪片泛泛撒下,四面山林涌动,积雪簌簌而下,主帐守卫的士兵反手搁在嘴巴前哈了一口气,白茫茫的冷气顿时迷散开,在这个微妙的短暂时间里,在雪花扑落在地面前的一霎那,阿鬼迅速一个疾身闪进营帐中,士兵泪眼迷蒙的四下看了看,除了簌簌掉落的雪花和熹微的光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又转过头,继续打着哈欠守卫。
出乎意料的是,营帐里有一道人影直直的坐在床沿边,只披了白色里衣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单薄,帐子里没有点灯,那人轮廓却依旧清晰可见,他甚至没有出声,只微微侧着头同闯进来的阿鬼对视,眼眸中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冷光。
阿鬼瞬间心头倏然一紧,耳边连营帐外猎猎刮过的风声都清晰可闻,遥远的树林枝桠一阵呼啦啦响,混同在千林万壑的簌簌雪落声中,仿佛只是远古的混沌回响。
那人慢慢抬起了手,手中赫然一把银灰色长枪,而后,枪间对准阿鬼的胸口。
阿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的动作,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来,那人清癯的形象,落在肩头的发丝同身上素白的衣裳交相辉映,黑白分明,明明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硬是被手里的长枪衬出七分凌厉来。
“书呆子……”阿鬼语气不自觉的轻缓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噗”,长枪入肉的声响,模糊,却不容错认。
照翎冷冷看着阿鬼,那柄锋利冷血的长枪瞬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之力穿透阿鬼的胸口,一瞬间钝器没入的剧痛之后,是寂静冰冷的麻木,阿鬼低头,看见那染透了鲜血的银灰色光芒从自己肋下穿出后,他淡淡皱了皱眉,轻轻“嗯”了一声,仿如叹息一般。
“书呆子……”阿鬼无奈一笑,唇边一丝血迹渗透出来,他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又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阿鬼捂住胸口,微微低下头,照翎眼中不易察觉的怔了怔,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隐痛,他略微惊异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又愣愣抬头看了看离他仅仅三步距离的闯入者,对方似乎也在追寻自己的视线,他们明明看不清对方,照翎却蓦然感受到他的笑意,这是……怎么回事?
被利器刺穿,阿鬼有一瞬间的空妄,他默默将牙根咬出了血,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对方方才一瞬间的失神,银□□过来的位置并不是要害之处,他一时不愿意想,为何书呆子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书呆子就是敌军的将领,就是下令诛杀他麾下将士的人?
帐中一番诡异互相试探,居然没有教他们弄出一点声响,营帐外头守卫的将士依旧打着哈欠搓着手呼气取暖。
照翎心中怪异,不知是何缘由,他下意识的没有下杀手,可阿鬼不这么想,他第一句问话确确实实是试探,待对方真将钝器刺过来时,他已经有了决断,所以第二句问话。
只是迷惑对方而已。
在“千年”中,白檀提醒过阿鬼,卓清明亦是他的故人,只是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和他不同阵营的敌人。
阿鬼率先回过神来,照翎带着半分疑惑正要起身查看时,阿鬼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照翎一时没有防备,生生教他反剪了双手反客为主了一回,他突然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呼啸而过,侧头回望时,对方一双乌黑轻渺的泛着尘气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里,他仿佛还能听见他方才声音轻缓的那句:
“书呆子。”
阿鬼淡漠的扣住照翎,押着他掀开营帐的帘子,朔风霎那间将两人吞没,阿鬼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外头还下着雪,他低下头看了看,又押着照翎回头。
屏风上一条素色的腰带,阿鬼一手勾了过来死死的在照翎的两只手上打了个异常结实的结,他用力扯了扯,死结纹丝不动,阿鬼点点头,甚是满意。
他拍了拍照翎的头,学着羌族士兵的样子恶狠狠的说了句“老实点!”,而后转过身从睡榻上拿过照翎的衣物,一件一件的给他穿上,由于两只手被反剪在身后,照翎动作不了,阿鬼只能胡乱将人一裹便草草了事。
他想着只要大抵不叫他冻死便成了。
照翎一言不发的任由他动作,阿鬼替他裹好衣服后,十分大气的掀开帘子,营帐外守卫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王子裹成一个球同敌军首领并排而出。
这一天的景象太过奇异,照翎难得的体会了一把尴尬是何种滋味。
……
另一边的楚国将士火烧粮草已然得手,不远处的营帐外,顾湘臣勾了勾唇,眯眼对着一边的大王子照炎道:“只怕大王子这回又要失望了吧,除了粮草,二王子那边似乎也热闹的很呢……”
军营中央主帅的位置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二王子被人悄无声息的挟持出帐,守卫士兵个个如临大敌,为了不误伤到自家王子,愣是教阿鬼挟持着他穿过六七个营帐,已经快要走到关押俘虏的地方了。
照炎有些郁卒的皱眉道:“我那好弟弟,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身侧的顾湘臣一身素白单衣,斜斜靠着有些冷冰的桅杆,笑眯眯的道:“大抵不像二王子会做出来的事”他偏头,作出一副“看你要如何”的表情道:“粮草被烧,主帅被擒,大王子不去瞧瞧么?”
照炎抬眸望着不远处关押俘虏的营帐,眼中掠过一丝冷笑,身为贱婢的儿子,就该安分的待着,妄图染指王位不过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春秋大梦罢了。
他回头冷冷警告:“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乖乖在这里带着,否则,我不保证那小子是死是活。”
顾湘臣神色一黯,方才浑不在乎的神情偶然间森冷下来,他晦暗道:“二王子是死是活,同我有何干系。”
照炎冷笑:“最好心口如一”,遂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