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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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梦见了白虎。
冬天，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我斜靠着书柜，翻看一些无聊的小书，昏昏睡去。梦里，在一个黑暗而局促的空间里，我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懒懒地趴在地上，心里突然觉得压抑，很想放声大哭却又拼命克制。每次都是这样，心痛地无以复加才悠悠转醒，醒来往往带着泪水。这天，我又梦见了白虎。
阳光还是很好，一扫梦中的阴霾，仿佛一切只是南柯一梦。但我相信，一定曾经有过那样一只白虎，也许是梦想，也许童年的记忆片断吧。这两年在上海打拼，反倒更频繁地梦见了白虎，每次都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想要凑近些，却越发看不清楚。然而，“白虎”这个名字却像烙印一样留在心底，一看到那道白影，就知道那是白虎。可是。白虎究竟是什么？是我儿时的玩伴吗？为什么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如此怀念，常常梦见？为什么每次梦见都那么心酸？我到底错过了怎样的回忆？
下午，妈妈从乡下过来看我，我一定要问问关于白虎的事情。
妈妈坐了六个多小时的车，回到家却不肯歇着，洗洗手，擦个脸，就要拖地，说是家里太脏，实在看不下去。已经快两年没看到妈妈了。为了省省路费，妈妈忍着不肯来看我，也不准我回家。家里的情况不太好，为了这套房子，双方父母都掏空了家底，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还不太够，只好向亲戚又借了些债，就这样也只是勉强凑够了房款，后来的装修款都是向朋友和公司借的。欠款不算太多，却是三个家庭的一块心病。当然，比起大部分向银行借了三十年贷款来买房的白领家庭，我们无疑幸运得多。哎，以我的收入尚且过得如此艰难，不知大部分家庭正受着怎样的煎熬。
妈妈拖完地，又要收拾衣柜。我劝不过她，只好在旁边打下手，顺便聊聊老家的事情，那里的人事我都已经不太熟悉。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我小时候的事儿。妈妈最喜欢聊这个，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放光。十几年前的事了，再痛苦的往事也会变得快乐。小时候，家里开了个旅馆，种田之余也接待住宿，挣点小钱。那时候，守寡的表嫂还在，可以帮帮忙，店里也不是常有客人。虽然没什么钱，生活还算悠闲。后来，表嫂得了抑郁症，眼看着好些了，却突然自杀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我七岁就来城里读小学了，小时候的事情记得的不多，这些都是听妈妈说起的。我插了个空，问起白虎的事情。妈妈一怔，想了想说，是不是一只白狗。她说，我养过一只白色的狗，长得很像猫，所以我就“白虎”、“白虎”地叫唤它，可惜没多久就死了。白虎是一条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还有那种每次梦见时异样伤心的感觉又是什么？继续追问下去，妈妈也说记不得了。
晚上又梦见了白虎，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心头一堵，仿佛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我对妈妈说，今年一定要回去过年，毕竟好几年没有回去了。妈妈没有说什么，只是要我省着点花钱。
过年了，带着老公回到老家，装模作样地帮忙搞卫生，看到柴房积灰很厚，想想妈妈气喘，怕灰尘，所以就自告奋勇去收拾柴房。柴房从来就不是拿来放柴火的，里面堆满了陈年旧物，大多是我的东西，什么小时候做的手工、三好学生的奖状、好朋友送给我的画作之类，妈妈都细心的收拾好了。我一件件拿出来擦一擦，顺便缅怀旧事。收拾到底的时候，居然找出了一堆儿童画，都是拿铅笔画的，却画得相当不错，像是我画的，却又不像是我画的。我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画过画，后来老师也说我绘画极其没有天赋。可是，这画一定是我画的，画笔传达着温暖，在这严冬时节似乎有些烫手。画上有我，还有一只虎。这是我画的，我记得自己握笔的感觉。
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仿佛还能感受到偎依着白色的皮毛带来的温暖和柔软。白虎很任性，不喜欢搭理人，只喜欢无所事事地发呆，真是个有个性的家伙。我最喜欢的，就是蹭着它的毛皮，挠挠它的脖子，看它做出要咬人的样子虚张声势，见我不怕，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充溺的无奈。忽然，那种心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白虎，白虎，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晚饭的时候，来了很多亲戚，男人喝酒，女人哄小孩吃饭。大家都夸我有出息，说我妈没有白养这个独生女儿。“可惜她表嫂看不到了，”有人提起，众人沉默了。我虽然对表嫂没有太多印象，可也早听人说过，表嫂把我带到了四岁，算是我的第二个妈妈。众人的沉默可以理解，毕竟在农村，自杀的女人是不祥的，何况是寡妇在婆家自杀。然而，大家似乎倒并不纠缠这个，开始说起表嫂以前的事情，据说是个极其温柔而细心的人，任劳任怨，待人特别好，宁愿委屈着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难过。好些人给她提过亲，家里也一直希望她再嫁个好人家，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病了，总是说太辛苦，活着没什么意思，终于还是自杀了。最近看报纸，说是中国农村妇女的自杀率相当高，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那白虎呢？白虎是怎么回事？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开口了，说是那时候认为是白虎克了表哥表嫂，再加上又是荒年……我想起来了，一些片段。那年春节，也是这样的日子，桌上总算有了一盘肉，当时觉得极好吃，偷偷包了一些想给白虎，怎么也找不到它，最后却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白色的毛，当下晕了过去。我的白虎，从小当猫养大的白虎；长得比我还大的白虎；不爱理人的白虎……我还记得那种心痛的感觉，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再感到疼痛了，只略微留着些酸酸的滋味。那一次，我病倒了，发了几天高烧，醒来就不太记事。再后来，舅舅接我去城里读书，满脑子就只有升学的事情。现实足以让所有的人变得麻木，包括我自己。白虎的影子带走了童年的一切美好回忆，譬如天真和理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白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