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录》叶青陵

12、第十二章

　　钟隐言非在帐外再等不下去。只是此前冰续言称姑娘，却使他们不可贸然进入帐中。虽只有他们几人听见，但两位公子变了姑娘，这自然另需考量。
　　“让开、让开！”
　　一个脆生生的女音响起，言非回头，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娃娃跑了来，身后跟着气喘的金丸。
　　“君上，属下阻拦不力——”
　　此话一出，金丸面色通红重重一跪。拦不住跳河的俘虏，如今连个女娃娃也拦不住！
　　“都让开！我家公子呢？是不是在帐子里？”
　　没人追了，女娃娃却还是冲撞不停。钟隐面上未见愠色，依旧是淡淡的。到底言非挡了一挡。
　　“你家公子姓甚名谁？”
　　“公子姓罗，名……不能告诉你。”
　　那女娃娃身量纤纤，嗓门却高，眉目间尽是焦急之色。
　　“快让开，我家公子不好了！”
　　“让她进去。”钟隐开了口。
　　“那吴公子也不是等闲的，不会有事。”

　　又有人掀帐进来！
　　祭红怒极，看也不看，长鞭带着雷火就直冲那女娃娃面门。谁知她极敏捷，腾挪躲闪间还不忘叫嚣。
　　“离洛姑娘远点啊你！”
　　祭红收鞭，这才瞧她一眼。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瞧。
　　“……你倒命大。雪崩压不死你，齐天竟也没杀你，还让你得了个人形。”
　　“关你什么事。”女娃娃眼珠转了转，显出一抹幽幽的蓝。腰间玉带取下，哆哆嗦嗦给齐洛系上，“冻冻冻死我了——”
　　“什么东西？”
　　“说了你也不知道。”
　　女娃娃给齐洛重又盖好被子，手心覆上齐洛的额头，念念有词的。等她撤手，祭红见齐洛额前的龙纹也消失，恢复往日光洁。
　　“她什么时候会醒？”
　　“等你这讨厌鬼出去就会醒。”女娃娃白她一眼，又对着冰续扬扬下巴，“还有这个人，出去出去。”
　　祭红眯起眼。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她。
　　女娃娃又打了个哆嗦，在齐洛枕边寻了个地方把自己团起来，撇撇嘴不吱声了。

　　入夜，言非坐在冰续的榻边，取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冰续醒着，看着他不说话。
　　“好些了？君上很担心你。”
　　冰续垂了眼，嗫嚅着，唤了他一声。
　　“言非。”
　　将帕子放置一旁，言非坐正了。
　　“我在。”
　　“……洛姑娘的身体里，不止一个灵。”
　　言非久久沉默，冰续从被子里伸手，抓紧了他的袖子。
　　“她姓齐。齐洛。”
　　“不。”言非握住他的手，“他是罗公子。等他醒了，他就会离开的。”
　　“对、对……”冰续松了手，看见言非皱起来的袖子，又急着抚了抚。

　　齐洛的帐外很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人群都散去了。祭红坐在帐外，将袖子翻上去。月光下她的小臂上蛇行着诡异的纹路，像有人正拿着笔在她手臂上书写着什么。笔墨所到之处，她的皮肤也泛起焦黑。
　　第二道鬼王令，调查洛水。
　　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祭红转身入帐。
　　“你不要以为凭你就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一看见她进来就怒目而视的女娃娃听见这话，眼里的戒备更浓。
　　祭红毫无避忌，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齐洛的脸。
　　“究竟何时会醒？你还有事要和我解释。”
　　“把你的手拿开！”女娃娃龇着牙就要扑上来，祭红轻蔑抬手，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
　　“呃……”
　　被扑上来的女娃娃压住胸口的齐洛，难耐地哼了一声。祭红回头望她，齐洛的睫毛颤了颤，倏尔就和她眼神对上。
　　“洛姑娘醒了！”
　　女娃娃大概还不了解自己这人身的重量，攀着齐洛的肩不起来。祭红提着她的领子把她移开，齐洛才喘了一口气。
　　“你？”
　　齐洛收回眼神，转而看了看这个和自己过分亲昵的女娃娃。
　　女娃娃笑着眯眼，头顶现出毛茸茸的耳朵来，对着齐洛动了动。
　　“是我，齐天将军和司命大人救了我。”
　　齐洛眼睛亮了起来，撑着身子坐直了，还伸手摸摸她的耳朵。
　　“我……”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齐天将军不是不想出来找你，是司命大人说了，一切都是你的试炼。你在这里发生的事，司命大人都从镜里看到了，我是被齐天将军派出来的，但是司命大人一定也知道，她没有拦我……”
　　“说够了吗。”
　　齐洛带笑听着，祭红却是对她说的没有丝毫兴趣，一双眼只是望着齐洛。
　　“我有话问你。”
　　齐洛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女娃娃。
　　“你，叫我横云就好了。”
　　被齐洛盯得有些不自在，女娃娃低着头，“我以前是没有名字的，后来齐天将军问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我说、说就叫横云罢。”
　　“好，横云。”
　　齐洛看不得别人黯然模样，不愿多提，“你先出去一下，我不会有事的。”
　　横云嗯了一声，收起了耳朵，跳下了床。掀帐前还不甘回头。
　　“洛姑娘，她如果不轨你一定叫我！我答应了齐天将军的！”
　　齐洛笑了，笑得很暖。
　　“好。”
　　从噩梦里醒来，却听到了这么多的好消息。齐洛的眼眶微微有点湿润，望向祭红的眼睛里，也仿佛起了一层雾。
　　“你问吧。”

　　看着她这个模样，祭红却又不着急了。她打量了齐洛一会儿，开口却是不相关的。
　　“你好像并不十分相信她。”
　　齐洛没有否认，揉了揉眼睛。
　　“总还需要时间。”

　　祭红不置可否，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你为什么叫齐洛？”
　　齐洛想了想，点头道：“你没想错，就是洛水的洛。从前母亲对我说，我的名字是司空大人取的。兄长唤作天，我唤作洛，一在天一在地，是长幼乾坤之理。”
　　“为何你能操控洛水？”
　　“不是能操控洛水。”齐洛一顿，瞄了瞄她放在床沿的手，“就好像你能引火，没有什么不同。”
　　祭红看她垂眼，睫毛不自然地抖动着，苍白的脸晕起了一点软软的红。她偏过头去。
　　“你不能杀人。”
　　“对。”
　　祭红换了一个问题，齐洛如释重负，“我身上流着的是齐家的血，修的是太平道。沾上人命，必万劫不复。”
　　“那些东西还算是人？”
　　“是。”只对这一个问题，齐洛尤其的肯定，“和我们不同，他们是另一种人。我们虽分天人鬼，道有不同，究及本源却不能说有多少分别。而修罗道的人，他们的变化已经追上了本源。”
　　祭红狐疑。
　　“修罗？难道不是上古时期就已经消亡？”
　　“上古时期道有百家千家不足为奇，修罗道在其中确实默默无闻。无论诞生还是消亡，世人都知之甚少。我也是看他们遇水变化不知疼痛，且眼中虽凶狠，却并无狂乱之色……是谓‘通人性、明人言、性暴烈、力无穷’。”
　　听齐洛缓缓道来，祭红略一颔首。
　　“我出去看看。那位人皇审出了什么来。”
　　她刚要起身，手腕就被齐洛拉住了。温热的感觉顺着小臂往上爬，祭红感觉到一阵疼痛。
　　“下雨了。”
　　祭红没听到雨声。但也没动。
　　静了一会儿，横云从帐外伸了头进来。
　　“公子，下雨了。”
　　“正要叫你，进来吧。”齐洛松开了祭红，对着她招招手，“下雨了会很冷的。”
　　横云应了，脚步轻轻的，往齐洛身边一钻。豆大的雨珠开始击打帐子，闷闷的声响，听起来却像是恫吓。
　　帐内陈设简单，这一张床榻承着三个人。
　　祭红斜斜望她们一眼，在齐洛身上转了一转。她现在倒是知冷知热，越发像个普通人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救冰续？”
　　“他没骗你，我确实并不全为救他，修罗邪道，行凶伤人让我看见了，没有高高挂起的道理。”
　　齐洛声音渐弱，低着头静了一会儿，又去望祭红。
　　“在通灵人面前不能撒谎，所以我告诉了他你的名字。对不起。”
　　祭红挑了挑眉，重又坐到了齐洛身边。
　　“我倒不记得何时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齐洛的眼睛亮亮的，盯着祭红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怒意。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伸出一指点了点祭红的心口。
　　“我看得见。”
　　祭红微微敛了眼神，看了看她的指尖。不说话，也没动。
　　横云看她们眼波流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雨越下越大了，风里裹挟着凄厉的啸叫。帐里那盏油灯灭了，三人的呼吸声都有些乱。
　　“洛姑娘……”
　　“还是叫我公子。”齐洛抚了抚她的头顶，“别怕。”
　　“修罗属水，这么大的雨，你倒不准备插手了？”祭红是在黑暗里待惯了的，于此没有什么不适。但看齐洛也不动，觉得奇怪。
　　“我们总要离开的。” 齐洛另一只手空捞了捞，拉住祭红，“有冰续在，他们不会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