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烟浪迷离

7、青春搁浅

　　我是相信天道酬勤的，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就知道北大我是去定了。可为什么我的眼皮跳个不停呢？那时，老烟正对着镜子细致地描眼线。
　　她说：“莫楚回来了。”
　　我的手一颤，铅笔从手中直直地掉了下去：“是吗？我……我怎么不知道。”
　　“他昨晚在我这。”
　　“你们……”我烦躁地翻看《高考指南》，心里坎坷不安。老烟转过头，脸上绽放出如玫瑰般的笑颜，太过妖艳。
　　“苗，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应该随时都一副一脸无辜的样子。”她走过来，两双手臂像蛇一样缠着我的脖子，声音温柔得像天上的白云。
　　“你看你，成绩多好。像你这样的人和我做朋友，我是不是该说声‘荣幸‘呢？。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本诗集是莫楚写的呢？”
　　“不……我……”，我咻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停地按着圆珠笔头。
　　“嘘！别出声。知道吗，苗，你去送莫楚时，我站在车站外，怕看见你和他依依惜别。我买来冰淇淋等你，等到冰淇淋全化了你才出来。哈，我是不是很天真。”
　　老烟在我耳旁低喃，放在我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我脑子里一团浆糊，脸憋得通红，不安与急躁像条毒蛇一样死死地缠着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莫楚。哦，苗，我好像忘了，你好像喜欢他耶。这可怎么办？他说毕业后会娶我的，他这个傻瓜说要娶我！”老烟突然像疯子一样在我耳旁咆哮。
　　“别说了！别说了！”我捂着耳朵咚咚地跑了出去，心在泣血。
　　老烟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了，就像相信莫楚一样坚信不移。其实我早该清醒，自己原来一直沉沦在一种幻觉中。而我和老烟的友谊像一块发霉的蛋糕一样散发着臭味，永远遗落在阁楼小屋，连老鼠也都不愿意去品尝，最终掩埋在角落的尘土里。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说她故意的也好，说她无心的也罢。
　　相见不如怀念。
　　回忆会冲淡一切怨恨和悲痛，留下的只是美好的印象，至少现在老烟在我心里还是那个不是人间烟火的妖冶仙子，毕竟我和她之间只有莫楚这个疙瘩。
　　我没有去问莫楚他和老烟的那些事，因为觉得没这个必要。问了又怎样？难道还要自己面带微笑地聆听自己喜欢的人讲他对另一个女生的爱慕之情么？
　　我在志愿表上毫不犹豫地填写了南方的那所大学。临行前，我紧紧抱住莫楚，就让自己放纵一回吧，我如是这般想着。
　　我把脸放在他温暖的胸膛，轻喃：“莫楚，你应该是懂我的吧。”莫楚一脸风轻云淡，低声说道：“傻丫头，不值得的。”
　　然后我猛地推开了他，在所有人的不解和惋惜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远去的列车。
　　列车行驶在广袤的原野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从一条河流来到另一条河流，从一个山丘来到另一个山丘，从一片青灰色的天空来到另一片青灰色的天空。
　　原来，莫楚竟是懂我的。可懂了又怎样？有时我想，如果莫楚讨厌我，非常讨厌我，或许我还会好受些，至少会早早地死心。但像莫楚这样的男的，最不会做的就是讨厌别人。
　　他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关怀，可这不是爱。
　　接着，我到达了湿漉漉的江南。在这个空气都能拎出一把水的地方，吃了四年糖醋小排骨，听了四年吴侬软语，过了四年平凡无奇的大学生活。
　　开学后，莫楚打电话来说老烟去了法国。我说：“你别一副痛苦的语气，我听着难受。不就是法国嘛，只要还在地球上就行。”莫楚顿了顿，说道：“老烟她家里其实……”我赶忙叫停；“打住！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又自嘲似的笑了，和她做了三年朋友我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可真够失败的。
　　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过着。我也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有朝气些。参加过社团，进过学生会，在麦当劳当过勤劳的店小二，也曾道貌岸然地辅导过中学生。
　　可是我忘了，我的青春在踏上列车时就被中断了，搁浅在长年拥挤的站台和现在已成鸽舍的顶楼小屋。
　　其实仔细想想，在大学期间还是发生过两件可以被称作插曲的事情。
　　第一件发生在我大三的时候。那时莫楚已经毕业，进了一家据说很牛的建筑公司。没多久他就告诉我说公司决定排他去法国进修两年。
　　我说：“多好，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啊。说不定还能遇见老烟。或许还能邂逅几个法国美女。”
　　他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两秒，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苗，以后爸妈就托你照顾了。对不起，我……”
　　我忙说：“说这话多见外，再说了，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可要早点回来哦，我一个人照顾爸妈会累的。”
　　听说去法国的班机会从这个江南城市的上空飞过。我站在宿舍顶楼，将手罩在眼前，但乌云太厚，我看不见躲在云层后的飞机。
　　佛说：诸法空相。每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很难受，老觉得如果什么都空了，这该多凄凉啊。后来才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放不下，放不下那些空洞和飘渺。
　　曾以为这辈子都会那么偏执地爱着莫楚，可当自己明白那不过是一场幻念，没有任何结果时却觉得异常轻松。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其实真正的哀莫大于心不死。心死了，就不会哀莫了。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第二件事情是我亲妈来找我了。
　　当年她跟着一个男人走了，老爸跋山涉水地找了大半个中国都没找到，回到家乡却等到了一张薄薄的离婚协议书，甚至在老爸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我的亲妈妈也没有出现。只是没想到多年后我居然到了她定居的城市读书，然后轻而易举地和她相认。莫非这就是天意？
　　她像个高贵妇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优雅自若。正如我以前说的那样，我并不怨她在我年幼时抛弃了我。毕竟我应该感谢她，要不然我就不会遇见莫楚，也不会遇见现在这个对我很好的“后妈”。
　　我笑着向她问候：“这些年，你还好吧。”
　　或许她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坦然地对她，一时间竟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苗苗，妈妈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妈妈的时候离开了你。我太自私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可我年轻时发过誓不再回洪城。因为……因为……”她突然咬紧了唇，不知所措地绞着手。
　　我递给她纸巾，然后拍着她的肩：“妈，过去的事情谁都没有错。你也别太自责了，你看我还不是顺利长大了。”
　　亲妈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大堆钱。说是“一大堆”其实是不恰当的，因为她留给了我一张卡，如果将里面的钱取出来，应该会有一大堆，我如是这般想着。
　　我把这张卡给了老爸。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卡时，我发现他的眼里噙着泪花。
　　“你妈她……还好吧。”老爸仰头将一杯二锅头倒进嘴里，然后快要滑落出来的泪水也回到了眼里。
　　我埋头给老爸剥着盐炒花生，淡淡地说：“挺好的，气色不错。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好。”
　　老爸默默地转动着酒杯，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这样就好。你亲妈这人一向贤惠，跟着我只能受苦，是该好好享享福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我现在的妈正围着围裙奋力地刷着铁锅。老爸端着酒杯，望着老妈的背影出神。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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