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 焰》枫叶子

5、第五章

　　当天下午，杨易就过来帮秀儿收拾东西，一进门，杨易就拉了秀儿到一边：“秀儿，和我说实话，你昨天到底是不是去斜巷子的老李家了？”
　　秀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桦亭就在门口喊：“杨易，你干什么呢？”
　　“哦，没什么。这就来。”杨易赶紧转进屋子：“二爷，这些都拿走么？”秀儿站在院子里听杨易在屋子里问棣棠。
　　“本来就这些，还要问？”棣棠语气听不出来任何变化。杨易搬了箱子到院子，看见秀儿还站在那里，就问：“秀儿，你的东西呢？”
　　“哦，”秀儿回过神：“我东西不多。”
　　杨易走过来小声对秀儿说：“大爷说了，今后你到哪里我就得跟着，防着在出事儿。”
　　秀儿抬头看看杨易，一笑：“好，你替我谢谢大爷。”
　　“你别怕，还有我呢。”杨易拍着胸脯说：“对了，到了大院子可不比这里，人多是非多，不过你放心，你们就在我们楼上，有事儿喊一声就行。”
　　“杨易，你在默默唧唧干什么呢？”桦亭和棣棠从屋子里走出来，“我和棣棠要去练戏了，你要快些帮秀儿把东西搬过去。”
　　“知道了。”杨易回头喊，又回过身对秀儿说：“秀儿，你拿些轻的东西好了，剩下的给我。”说着把从屋子里搬出来的箱子搬到一辆手推木板车上，看着棣棠他们走远了，回头靠近秀儿说：“秀儿，我刚才的话你都记住了？”
　　“什么？”秀儿一直是精神恍惚，心都悬在二哥身上，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是心里总是揣着只小兔子一样砰砰乱跳。
　　“我说到了大院子里，你千万要小心叫心莲的，还有她跟班的丫头凤儿。”杨易语气极郑重的说。
　　“他们怎么了？”秀儿有些诧异的问。“心莲，不就是唱红全北平的那位么？”
　　“就是。”
　　“他们不单独有院子的么？”
　　“原先是有，但是你知道的，人红了，是非就多了，班主怕出事儿，就把他们和我们弄在一个院子了。其实大院子以前就大爷和二爷来着，自从心莲搬来以后，二爷才到小院子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两位不好惹呗。”
　　秀儿还是不明白的看杨易。杨易停下来：“同行是冤家，你没听说？心莲和二爷都是唱旦角的，偏巧二爷又生的俊俏，女人看了都生嫉妒，当然心莲就处处为难，有意刁难了。所以，到了大院子，你只管做你的事情，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还有他们要是说什么，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好了，千万不要和凤儿那丫头搭话，否则有你好看的，她要是吩咐你干活儿，你就说你只管伺候二爷，什么也不管就成了。”
　　秀儿点点头，杨易又继续拉起车子，两个人慢悠悠的到了大院子门口，杨易把东西卸下来，抬到楼下，秀儿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杨易，我和你抬上去。”
　　“行。”杨易看看秀儿，又看看楼上，站在后面：“秀儿，你抬前面，我在后面支着。”秀儿点点头，在前面抬起箱子，杨易在后面托着，两人使劲把箱子抬到了楼上的屋子里，然后秀儿就下楼把放在楼梯口的包袱拿上来，刚一蹲下就看见一双绣花鞋走过来，接着就是头上传过来尖利的嗓音：“你是秀儿？”
　　秀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杨易在楼上就下来了，边走边说：“你怎么来了？”口气很是不和。
　　“我来看看啊。”依旧是尖利的声音。秀儿直觉不是好事儿，拿了包袱就回身上楼，躲在杨易身后，那尖利的声音继续说着：“我来看看是谁说不会来又回来的，还多带了一个。”
　　秀儿看着这来者不善的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条大辫子梳在脑后，身上是眼下流行的方格布的旗袍，和平时在别的院子里见过的丫头们的服饰不一样，就小声在杨易声后问：“她是谁啊？”
　　杨易没有回秀儿的问话，对着女孩子大声说：“少惹是非，不该你一丫头管的就别管。”
　　“哟，口气不小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似的，”那女孩子没有理会杨易的话，打量着秀儿，眼里透着暗示，严厉的暗示，嘴里不屑的说：“到了东大院就要懂规矩知道么？不要到处乱跑！”这最后一句的口气特别重，就是在暗示秀儿，秀儿一个激灵，背后升起一团凉意，身体跟着抖了一下，接着就看到女孩子眼里的胜利。
　　“行了，”杨易知道她是来者不善，“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走人吧，等下二爷回来了，你可就不好看了。”说着往外撵人。
　　“得了，得了，别以为二爷在，就当是挡箭牌，这事儿还不知道班主怎么断呢，说不定连二爷都脱不了干系。”
　　“走吧，不要等到我不客气。”杨易站出一步，那女孩一惊后退一步，笑了，转身走开。秀儿抖着身子，杨易回头一看吓了一跳：“秀儿，你这是怎么了？”
　　“杨易，你说我会不会连累二爷啊？”秀儿的声音颤着问。
　　“不会，班主是讲理的人，你放心，快进屋收拾吧。”杨易拍拍秀儿的肩膀。“秀儿，她刚才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好了。”
　　“嗯，我不往心里去。”秀儿在尽力找安稳。“杨易，说不定还要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杨易看着秀儿一张惊慌不知所措的连：“不碍事儿，我就在楼下，有事儿就喊我。”
　　秀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拼命的点头。

　　傍晚，棣棠和桦亭回来的比平时晚很多，秀儿就坐在门口发呆，棣棠进门就看见她，桦亭跟着也过来了，刚要说话，被从屋里出来的杨易拉了过去小声说：“凤儿今天来过了。”
　　“什么？”桦亭惊讶：“说什么了？”
　　“就说不要秀儿到处乱跑之类的，就是警告呗。”
　　棣棠看着他们，又抬头看看秀儿，桦亭走过来问：“要不要告诉她？”
　　“说是一定要说。”棣棠简单的说。
　　“怎么说？”桦亭又问。
　　“我还没想好。”
　　“总不能瞒着吧？”
　　“大爷，怎么了？”杨易有些不明白两人的话里有话。
　　桦亭看看杨易，回头拉了棣棠一下：“要不，让杨易和她说？”
　　“杨易？”棣棠看了看杨易。
　　“对，也许这话让杨易说会比你我都来得容易接受。”
　　“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吧，是你二哥被人抓了，你能那么容易接受么？”
　　“什么？”杨易一听叫了出来，惊动了楼上门口的秀儿，秀儿一惊，看见楼下站着的棣棠和桦亭，桦亭急忙推了杨易一下，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好一阵子，棣棠抬步上楼，桦亭跟在后面，杨易站着愣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棣棠，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厨房拿晚饭来。”秀儿仿佛要躲开什么似的往楼下走。
　　棣棠一把抓住秀儿：“秀儿，你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拉着秀儿进屋，桦亭急忙跟着：“棣棠，你要是不好说，我来说。”
　　杨易最后进门，把门关得严实。秀儿被他们拉着，本来就不是很安分的一天变得更加混乱起来，嘴唇抖着，手也是颤着，“棣棠，怎么了？”
　　“秀儿，我跟你说个事儿。”棣棠深深吸一口气说：“刚才班主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件事儿，是关于你的。”
　　“班主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去斜巷子的老李家了？”秀儿开始意识到那件事。
　　棣棠回头看看桦亭，桦亭拉开他，刚要说，又说不出口，拽过来杨易：“杨易，还是你说。”
　　“大爷，我说什么？你什么也没和我说啊？”杨易有些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就刚才那句话。”桦亭提醒道。
　　“刚才哪句？就是那句？”杨易还是摸不清的看着桦亭：“你是说秀儿她二哥被抓走的那句？”杨易倒是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秀儿一听，腿一软，就地就坐了下去，幸好棣棠还拉着她，顺势把她抱住：“秀儿，是真的，刚才警察局的吴局长过来亲自说的，还问了关于你的事情，班主就说你是个丫头，跟着李婶子学裁缝，什么也没有，他们这才走的。”
　　秀儿眼里模糊得很，头脑里一片混乱，二哥，二哥真的被抓走了？不会是二哥的，他明明和自己在巷子口分开的，自己明明看见他走了的，怎么又会被抓住呢？“秀儿，你要是哭，就哭。”桦亭在一旁安慰。
　　除了身体在抖着，秀儿一直没出声儿，桦亭有些害怕，蹲下来看秀儿的脸，脸上已经全是泪，身体窝着靠在棣棠的怀里。“秀儿？”桦亭试探着喊她。秀儿，回过神，伸出手擦擦泪，站直身子：“我，我，”
　　“你什么也别说，还有今天的事儿，以后谁也不准提，这是班主说的。”棣棠说。杨易点点头，桦亭叹口气转身看窗外。

　　事情过去大半年月了，秀儿正在大院子的井边坐着洗衣服，凤儿端了一盆子东西过来，秀儿看见有鞋子挪过来，抬头看见是她，就赶紧的把剩下的洗好拧干，端起盆子就走，凤儿就在秀儿的身后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咳，这眼下的时局真是不稳定啊，听说前几天抓的什么反动派学生的，明天要在后市巷子的荒地里处决呢，真是的，喝了些墨水到肚子里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秀儿一顿，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端着东西走了，但她说的话，还留在自己的脑子里，后市巷子，明天，二哥，走着走着，念着念着，眼泪就又下来了。秀儿伸手擦了眼泪，转进大院子凉了衣服，想着斜巷子，就偷偷的出了大院子，跑到斜巷子，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人影，秀儿快步走到老李家门口，敲敲门，没人答应，也是，人都被抓了，怎么还会有人呢？秀儿心里想着，伸手一推，门自己开了，接着看见屋里乱糟糟的，还有暗暗的变黑的血迹，靠里头二哥坐的炕，秀儿觉得有些怕，赶紧关了门，出了巷子，在巷子口看见苏津南走过来，秀儿下意识的往后躲，但是自己已经被苏津南看见了。
　　“秀儿，你躲什么？”苏津南不怀好意的问，走过来，“你，没事儿的跑这里干什么？”
　　“不管你的事儿。”秀儿有些怕，但又不愿意让苏津南看见自己的软弱。
　　“班主可是明文规定不准来这里。你这可是对着干啊。”苏津南邪邪的笑着。
　　“我什么也没做。”秀儿说完就跑开了，奇怪的是苏津南竟然没有追过来，秀儿一口气跑回大院子，门口撞到一个人身上，“哎呀，谁这么不长眼睛啊？”那人借着秀儿的力气把秀儿用力的推到地上。
　　秀儿被撞到地上，抬头看见一个女人，身边是早上说风凉话的凤儿，心里想着这女人十之八九就是心莲，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擦了脂粉，本来很漂亮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人感觉丑恶？
　　“你撞到我们姑奶奶了，怎么不道歉啊？”凤儿走过来踢了秀儿一脚，踢在了秀儿的胳膊上，秀儿一吃痛跟着叫了一声，“你叫什么叫。”凤儿又跟着踢了一脚，两脚，三脚。秀儿等她踢第四脚过来的时候用力拉住她的脚把她一拽，摔倒在地上，爬起身子，还没站稳，脸上便被打了狠狠地一记耳光，秀儿顿时就觉得眼前金星乱跳，又倒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杨易的叫声，秀儿心里舒了一口气，杨易来了，“凤儿，好歹你也是在这里有身份的人的丫头，不要太过分，免得给主子丢人。”杨易的话里有话的骂着，走过来扶起地上的秀儿，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对心莲说：“心莲老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她是个不懂事儿的丫头，您就饶了她吧。”杨易陪着笑说。
　　“她刚才撞了我呢。”心莲有些不解气的说。
　　“那您不也讨回来了么？”杨易暗示她打了秀儿，心莲看了杨易一眼，看到杨易眼里的暗示，似乎明白些意思，回头对凤儿说：“走吧。”主仆两个就摇着走出了大院子。杨易在她们身后喊：“谢谢心莲老板。”说完扶着秀儿回楼上。
　　给秀儿打了些热水，“你自己先擦擦，我去拿些药来。”说着避开。秀儿拧了毛巾，轻轻的擦着伤口，但心里的伤口却裂开很大，不一会儿，杨易上来了，看看秀儿都把伤口擦好了，“你别动，我给你上药。”杨易看着秀儿的伤口：“好在都是擦破了些皮而已，你也是的，怎么能撞到了心莲？”
　　“我去斜巷子了。”秀儿小声说。
　　“啊？你疯了？”
　　“我本来是想看看，都过去半年了，也没什么风声了，谁知道被苏津南看见了，所以我就往回跑，我也不成想能撞到心莲的。”秀儿说着就掉了眼泪下来。
　　“你别哭，等会儿二爷回来看出来了，一定要问的，还有，今天的事儿要是心莲不说我替你保密，你别说给二爷听。”
　　秀儿点点头，感激的看着杨易。“杨易，我还想求你一件事儿。”
　　杨易有些预感到不是好事：“你不会是要去后市巷子吧？”看到秀儿点头，杨易一叹气：“就知道，不过也难怪，谁让里面有你二哥呢？行，我帮你，不过你得绝对保密，要是被大爷，二爷知道了，我一定会被扒皮的。”
　　秀儿什么也不说的平明点头。
　　“我帮你是帮你，但是你得要听我的，我明天来找你。”杨易说完，收拾了药，“记住，别露馅了。我走了。”临走杨易又提醒秀儿不要说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快到晌午的时候，杨易上来，“秀儿，等会儿我先走，你跟在后面，知道了？”看见秀儿点头，杨易补充说：“还有，你只能远远地看，不能靠近，知道了？”说完杨易就走了，秀儿等他走的远些了，就跟着，跟到了后市巷子，那里围着很多人，还有警察局的人，都带着枪，秀儿有些害怕，这是杨易靠过来，握着秀儿的手，拉着她走开，离人群一定距离看着。
　　就听着车辆开过来，然后是尘土弥漫着，等尘土都落地，就看见人群把个后市巷子围得水泄不通，秀儿着急向往前冲，杨易一拽：“秀儿，你忘了？”秀儿一听，顿在那里。就听着那里有人在喊，什么的反动学生会代表，让他们说自己错了，错在和政府作对，什么的，接着人群里发出议论的声音，乱哄哄的。
　　秀儿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顾杨易的拉扯，使劲的往里钻，杨易不得已跟在后面，但是还是把秀儿拽在人群里，没让她钻出去。秀儿借着人缝儿往外看，所有的人都罩着黑布在脸上，手被反绑在身后，面对着荒地空旷的一面站着。在他们身后站着一排拿枪的警察，不像是警察，士兵？
　　有个人走到一个穿着制服的胖胖的人身边说：“吴局长，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下令了。”
　　“好，给我杀，一个也不留，我要杀一儆百。”吴局长高声叫着。就听见一排枪声过后，所有被绑着的人都向前倒下了，然后拿些拿枪的走过去，朝地上的人又开了几下，秀儿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谁让你去的？”一声叫喊，把秀儿从黑暗里叫过神来。秀儿一个激灵，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赶紧爬起来，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杨易，还有一旁站着的桦亭和棣棠，班主坐在正中央，一旁还站着苏津南和管家，管家则是笑嘻嘻的对班主说：“我就说过这丫头早晚会把咱们这个戏班子给害了，姐夫您还不信，现在信了吧？我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把她留在了杂院里打杂，二爷偏不信邪，招在自己身边，这下好了吧，她就是个扫把星，姐夫你还是干脆把她赶出去吧。”
　　“就是，我昨天还看见这丫头在斜巷子里转悠，一定有鬼。”苏津南跟着火上加油。
　　“都闭嘴。”班主用力拍了桌子一下。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了秀儿醒过来了，“哟，你醒了？”秀儿回身一看是凤儿，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这之间他们一定做了些什么。班主被凤儿一说，走过来看着秀儿：“你知道错了么？”
　　秀儿没说话，只是点头。“那好。”转过头看杨易：“杨易，你知道错了么？”杨易朗声说：“知道了。”
　　“好，既然都知道了，可别怪我无情，若是不罚，我在这里就没有威严了，杨易，你说你知道错了，是不是心甘情愿领受埃罚啊？”
　　“杨易知道错了，班主，就请您不要罚秀儿，她，她也是…….”杨易还没说完，桦亭打断他：“杨易！”
　　班主没有理会桦亭只是说：“明天，桦亭，你代替榆亭挂牌，还有棣棠，心莲啊，你的戏就让棣棠替你，明天就不唱了，和我一起去陪吴局长，这事情可不是容易摆平的。”转过身看杨易，“来人，把这小子的腿给我打断了，我看他还有本事往外跑不。”班主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是呆住了，秀儿更加吃惊，“班主，是秀儿的错，你要打就把秀儿的腿打断，不要打杨易啊，都是我的错，我求你了。”
　　“怎么还不动手？”班主又一次说出口，就看见门口进来几个人把杨易带出去了。秀儿一下子坐到地上，无力的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桦亭脸上的悲哀，棣棠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心莲的得意，苏津南和管家的邪念，班主脸上的痛。秀儿一个一个的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