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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家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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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儿。”
夜探丞相府归来的第二日,正要去京兆府的苏芸被上朝将行的尚书大人拦了下来。
“父亲。”
苏芸恭敬而立,心中猜测是不是昨日的事露了形迹。
“为父之前跟你提过今年的新科状元,你可还记得?”
见话题不牵扯丞相府,苏芸暗自松了口气,“记得,可是姓谢,临安人士。父亲说过,今年文武状元头衔皆为此人揽得,因而深得女皇赏识。如此看来,是要入职翰林院了?”
“不错,女皇陛下已下旨封翰林院修撰。但你母亲前日回张府后带回口风,此人却不会久留于翰林院,下次提携将会是入主兵部。”
苏芸的母亲是前太子太傅、今翰林院大学士张廷誉之女,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可信的,“兵部尚书柏卫廉柏大人,虽因护国公府的缘故手上没有实权,但为人谨慎颇得女皇信任,会在上任不到两年就被初出茅庐的一位状元郎顶替吗?”
“此事的确尚不可下论断,但女皇对这新科状元的重视却不言而喻。”实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苏大人似乎因这个新生势力产生了一丝忧虑。
“桓……芸儿,你今年可是十八了?”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苏芸愣了愣,久未从父亲口中听闻的那个名字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月初八,便是十八了。”
“这些年,苦了你了。”一只略带暖意的大手按上肩膀,“桢儿还小,我苏府如今也只有你能帮衬为父。当初听你母亲一言瞒了你孪生胞弟夭折的消息,却要你借着桓儿的名字活了十五年。人人都言苏家二小姐久病缠身,深养闺阁,因而至今都没能给你寻一门亲事,你可怨为父?”
的确,苏芸已经用苏桓的身份活了十五年,从胞弟夭折开始,她就被当做男儿教养。苏家的千金修琴棋书画,可她每日接触更多的却是策论兵法、刀枪剑戟。
苦吗?因小女儿心性贪玩却被责难不思进取时,是苦的;因修习武功浑身伤痕却不能吭声时,是苦的。可怨?她想是不曾有过的,或许苏芸已经被她活成了一个影子,可作为苏桓的人生,却也是真实的。
“父亲言重了,女儿不曾有怨,也未有嫁作人妇的心思,能帮上父亲的忙是女儿的福分。”
“能有你这个女儿也是苏家的福分。”尚书大人收回手,苏芸却瞥见那双深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思虑。
新科状元得女皇赏识,说明女皇有意培养新势力,如此一来,原本的朝堂格局就会发生改变。父亲如此忧虑,难道女皇想削弱的对象是以苏家为首的六部?可六部一旦式微,丞相府便再无掣肘,仅凭一位状元郎,如何能制衡朝堂权势……
多思无益,苏芸敛了思绪,看着尚书大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却蓦地生出一种棋子般被摆布的悲凉。
苏芸只在京兆府待了半日,便只身前往了城南陶家。
陶庶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一身粗麻短褐并不起眼,但那双灵巧的手却令人称奇,绳墨与鲁班尺在这人手上仿若称遂心意的活物。
最擅长建造宫室台榭的名匠此时却在做一个女子用的的妆匣,苏芸并未出声,只是默默看着那个精巧的匣子在匠人手中最终成形。
“陶先生,在下京兆府法曹参军苏桓,此行是想问先生几个问题。”看陶庶在架子上放好妆匣,苏芸开口道。
“且问便是。”不似寻常人对她的身份有所畏惧,这位得京城官宦人家偏爱的陶先生很是从容。
“陶先生可去过丞相府?”
“去过。”陶庶拿起一截木料,似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那陶先生可还记得,丞相府里哪些东西出自先生的手笔?”
“记得,当然记得。”陶庶放下木料拿起绳墨,“那红木的太师椅,杨木的方桌,黄花梨的书案,榆木的布架,都是草民做的。”
苏芸踱步到木架跟前,仔细瞧了一眼那被妥善安置的妆匣,“先生在隐瞒我一些事情。”
“大人这话说得冤枉,草民皆是据实以告,岂敢隐瞒。”陶庶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上的活计,仿佛苏芸的存在就是一缕空气。
“这妆匣内里还缺最后的打磨,先生却弃之做起另一个物什,是怕心中有事毁了这佳作吧。”
“大人对这女子的物件倒是清楚得很。”
本是一句打趣,苏芸倒听出几分心虚来,“先生可否告知在下丞相府中所见?”
“性命攸关,自是不可。”陶庶停下手中的动作,状似无意地看了窗外一眼,“迁都之后,这长安城里的海棠却不似故都繁盛了。”
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却让苏芸悚然一惊。
海棠花姿潇洒、艳美高雅,因而深得先皇喜爱,曾经的大楚都城,满目皆是海棠花开似锦。因“海棠无香”之憾,皇城花匠还在先皇的授意下栽培出花期长、有花香的靖南海棠,此后一条启夏长街四季常沐花雨,香雾空濛。
而迁都之后,“国艳”海棠却不似往日风光了。新都长安位居北地,本有西府海棠争春,可新都八街九陌的规划将原生的海棠花树毁坏不少,之后也未有补种。新城建好后,女皇下令街道两旁统一栽种槐树、白杨和柳树,也只有未经改动的朱雀大街还留存着一定数目的西府海棠。
苏芸之所以为这“海棠不似故都繁盛”之语心惊,却是涉及到皇族旧事。大楚自古以来都是以男子为尊,在女皇登基之前,从未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而这一奇举的契机,则是当年太子意外于围猎中坠马身亡,子嗣单薄的先皇闻讯悲痛不已,当即就生了一场大病,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先皇驾崩,太子殒命,帝位就落到了唯一的子嗣睿王身上。睿王地位本不高,其生母只是皇后宫中一名卑微的宫女,在为皇家诞下一子后便病死在临时安置的行宫里。因这场意外,睿王立时有了坐上龙椅的资格,但对睿王下手害死太子的猜测也一时甚嚣尘上。
睿王性格软弱,最终不堪压力剃度出家,传言其王妃刚好诞下一子,却也在睿王府里众人被遣散后不知去向。大楚无主继位,一直骚扰北方边境的劼穷和下则联兵攻楚,时局一时动荡。当时还是皇后的慕容氏站了出来,力排众大臣求和之声,任命李陵为镇北大将军,以雷厉风行之势调集军队守卫国土,最终夺回失去的城池,逼退野心勃勃的劼穷和下则联军。
之后女皇登基,大力整顿吏治,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员。柳相便是此时崭露头角,李陵也因退敌之功获封“护国公”。曾经力主求和的大臣悉数被贬谪,朝堂换了片天,加上后来迁都之事,太子坠马而亡是出自慕容氏设计的言论也隐隐冒头。
女皇并非太子生母,而且与太子生身母亲淑妃也多有不合,因此传言愈演愈烈,找寻睿王之子、秦家血脉正统的言论也渐渐出现。女皇一直隐忍不发,却在一次国宴时当众下令斩杀了一名言及“海棠不似故都繁盛”的佘隅使臣,自此诸多猜测不满偃旗息鼓。
如今这陶先生却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来,是当真认为她好拿捏?若是在寻常朝廷官员面前冒出这么一句,怕是早就被打进了刑部大牢里。
苏芸迟疑片刻,还是向陶庶道谢后转身出了门。她倒的确被拿捏住了,陶庶这句话,分明暗示丞相府里的秘密和当年的皇族旧事相关,难道是……睿王之子?
此事暂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自然也不会把陶庶抓进大牢。这件事,沾身即是祸,苏家行事一向谨慎,尚书大人向她阐明那些过往,就是希望她能审时度势。
只是,与她同闯丞相府的那人,又会不会及时止步呢?
苏芸回到苏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大哥!”一名容貌清丽、身着红衣的少女迎上前来,正是苏芸的小妹、尚书府的三小姐苏芊芊。
“芊芊。”苏芸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就如一个真正的兄长。
苏芊芊抬起头,问道:“大哥今日怎回来得迟了些?”
苏芸解释道:“京兆府里似会有些调动,于大人找我谈了些话。”
“大哥要调到别处去就职?”
“现在还不清楚,若有变动我会知会你。”苏芸带着苏芊芊到了偏院,将怀里一本包好的书递了出去。
苏芊芊接过,刚打开一双杏眸就蓦地亮了起来,“《商律九章》!我就只提过那么一句想看……谢谢大哥!”
看着小妹眼中纯粹的感动,苏芸心间也一阵温暖。
“你早些回去吧,玉娘看不见你要担心的。”
“知道了,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哥!”
少女抱着书雀跃地离开,苏芸在原地站了片刻,决定下次还是一便给小妹带些寻常女子喜欢的物件,不然玉娘又要念她了。
尚书府的三位千金,大小姐苏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更有倾城之姿,与丞相府千金柳岑歌并称为“长安双璧”,若不是与护国公府二公子李霄早有婚约,提亲的人怕是要把门槛都踏破了;二小姐苏芸……这个倒不谈也罢;而这三小姐苏芊芊,琴棋书画都会一些却不出挑,反而对那些晦涩的律令典籍情有独钟,倒也得了个“才女”之称,就是令玉娘颇为头疼就是了。
说来好笑,苏芸在京城贵女里名声不显,却是被划进了“长安五少”的名号里。这长安五少里,浪子两位,君子两位,豪士一名。浪子自然少不了行事乖张的柳瑾知,另外一位是以潇洒不羁著称的李霄。而这豪士,则是护国公府的大公子、驸马兼镇远大将军李策。
至于苏芸,或者说苏桓,则是在君子之列。和她并称的,也是护国公府的公子,排行第三的“光风霁月”——李霁。
如此看来,若是等她及冠,来说媒的人也不该太少才是?
苏芸摇摇头,终是放下这好笑的念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