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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省亲夜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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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梅树差不多都成活时,苏芸和苏菀定在了同一日省亲。
北方边境局势不稳,李霄不日便要率黑云军余部奔赴边疆。这对新人也才享了几个月的太平,地位崇高如李家,除开驸马李策因着安和公主的缘故并不行军,其他几位公子皆是常年驻守在军营里,与家人聚少离多。
以苏芸的身份回到尚书府,事实上是一种相当怪异的感觉。因着她多数时候都作为苏桓存在,身为苏芸,也就理所当然与府中众人都不亲近。
苏菀和李霄早到一步,苏芸才迈步进正厅,便听闻一阵欢笑声传来。她和谢沈安的出现让屋子里活跃的气氛凝滞了一瞬,苏芸略有些不自在,谢沈安却是忽的拉住她的手置于掌心。
谢沈安十分自然地将她引到众人跟前,拜过了上方的父母,二人在苏菀和李霄对面落座。
苏芸与苏菀目光相接,远山芙蓉的女子眸中神采焕发,倒似离开了尚书府才真正拥有了自在的人生。苏芸回以一笑,目光移向一旁整冠束发格外庄重的李霄,心中反而不由轻松几分。
闲谈了一会儿,苏父提议三人对弈。苏菀自请去准备茶点,还带上了苏芸一起。
“他待你可好?”
苏芸闻言微愣,不知苏菀为何有此一问,但看对方神色如常,须臾还是答道:“他待我很好。”
“那便好。”苏菀低头认真斟茶,“若他日后苛待于你,你又不想回这儿,可以去护国公府寻我。”
如果说此前只是好奇,如今苏芸心中便只剩震惊。她虽对苏菀抱着姐妹情谊,但二人之间,原有一道毕生也跨不过的坎,她不曾想有朝一日苏菀会释怀至此。
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了。
苏菀之母陈氏,本为尚书大人发妻,两人相濡以沫度过了籍籍无名的日子。女皇陛下登基后,尚书大人得到重用,一次宫宴上更是得到太傅之女也就是苏芸母亲的倾慕。张太傅有意撮合,却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为侧室,陈氏得知此事,心中郁思难解,不久后因一场重病离世。
苏芸的母亲风光嫁进了尚书府,生下苏芸苏桓这对双生子后,陈氏的存在似乎也渐渐被遗忘。可苏芸知道,苏菀不会忘记,她大概还是恨着她们的。苏桓还在时,曾叫过苏菀一声“阿姐”,那时的苏菀还没学会藏起恨意,只是叫着“我没有弟弟”便将人推倒在了地上。
苏家的男儿一向看得金贵,可尚书大人却终究没有责罚苏菀。苏芸曾经以为是尚书大人对发妻的情谊使然,可经过了这些年,才也明白对苏菀的优待不过出自一份愧疚。
愧疚是会随所谓的“补偿”而减轻的,在利益的权衡面前更是没有多少分量。苏菀与李霄的婚约如是,苏芸与谢沈安的婚约亦如是。
苏芸是在玉娘进府后彻底看清了尚书大人冷酷的一面。苏芸的母亲本就体弱,剩下双生子后气血虚亏,大夫诊断将来难再有孕。尚书大人极力安慰表示并不介意,可苏桓在三岁时夭折,不到一年玉娘就被接近了府中。
如今想来,苏芸的母亲倒是极了解自己的丈夫,让她顶替苏桓活下去,却是保全她们母女地位最好的选择了。
“谢谢。”
茶点已经准备好,在苏菀预备离开前,苏芸开口郑重道了一声谢。
苏菀并未停步,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出了门。苏芸看着那一向透着孤寒的背影,却由衷感觉到心间淌过一阵暖意。
离开丞相府已是日落西斜之时,苏芸和谢沈安并肩走在长安城街头,宁静中倒透出一种平淡的温馨。
“跟我去一个地方。”
谢沈安似是忽的想到什么,拉着苏芸便舍弃了回家的方向。
他们竟是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谢沈安找了一匹马,二人直奔骊山而去。
苏芸不久前才来过的地方,至少此时没有了一个冷花红需要她操心。二人沿着山路前行,最后停在山顶一处平缓的空地上。
“今日天朗气清,观星最合适不过。”
谢沈安的一时心性,苏芸倒也习惯了,“城门一关,今夜不仅可以观星,还可体会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气概。”
“夫人雅兴。”谢沈安笑笑,转眼脱了外袍铺在地上,示意苏芸坐过去。
苏芸在谢沈安身旁坐下,摸了摸身下上好的绸缎,只能叹一声此人败家。
“今日省亲,可有需讲与我听的事?”
夜空澄澈,新月恬淡如水,漫天星辰闪耀,将那些心情中的沉闷都驱开了去。
“你可是觉得我受了冷落?”今日甚至连苏芸的母亲,也未有和她私人的交谈,“是你多虑了,尚书府的相处之道本就在于克己守礼,既是嫁给了你,我又怎会受到冷遇。”
谢沈安轻笑,带着半分无奈,“你总是看得很明白。”
“不过半梦半醒,却还谈不上明白。”苏芸看进谢沈安眸中映衬的星光,忽的轻声道,“等入秋了,去一趟临安如何?”
谢沈安闻言一愣,却也马上明白了苏芸的意思,“你可知,我告诉你身世,已是把你牵扯进了麻烦里,你又何必要泥足深陷。”
苏芸道:“与你结为夫妻,已是最大的牵扯,你又何必再担心这些事?”
谢沈安定定看了她半晌,又转过头望向天边的星辰,开口道:“分别时还太小,我并不知晓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听说,父亲性子温和喜爱玩闹,母亲倒是颇有魄力,将家里大小事务打理得十分妥帖。”
苏芸安静听着对方讲述那些本该被掩埋的过往,四周有虫鸟低鸣,反而衬出一种温柔的静谧。
“他们感情很好,夫子说,为了把母亲娶进门,父亲吃了不少苦。如今想来,却也是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不知父亲是否会后悔当初将母亲拉进自己不幸里。”
“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预料将来的命运。”苏芸目之所及,一颗流星悄然飞逝,“幸福的日子即便短暂,也好过绵延一生的苦痛与遗憾,珍惜当下便好。”
谢沈安再次看向她,神情里有一抹毫不掩饰的探究。
“怎么了?”苏芸有些莫名。
“我在想,夫人你这颗明珠究竟是因何蒙了尘。”
在夜色的遮掩下,苏芸蓦地红了耳根,只得转移话题道,“你曾说我是一支红烛,如今却又成一颗明珠了?”
“现下还可比作星辰,”谢沈安笑得肆意,“我听起来像不像那花言巧语的登徒子?”
苏芸也被逗笑了,哪有人将自己比作登徒子的。
“今晚当真要歇在这山上?”
“今晚的确要夜宿,但恐怕满足不了夫人的雅兴。”
谢沈安伸手将苏芸拉起来,还不待她询问今晚夜宿何处,身旁的人便骤然揽住她的腰身,凌风跃向不远处的山崖。
饶是苏芸不觉得谢沈安此举是要与她玉石俱焚,还是在二人踏空之时轻吓出声。谢沈安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沿着石壁边的野藤飞身而下,不过片刻两人双足便已踏地。
苏芸压下悄悄提起的内劲,佯作惊魂未定抱了抱双臂,环顾四周,发现二人却是立足于崖壁的一处凸起,再往里延伸则是一处入口狭窄的山洞。
“小心。”
像是料定她不会被吓破胆,谢沈安转而牵住她的手,挡住入口处尖锐的岩石将她拉了进去。
这山洞入口处极为逼仄,然而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苏芸看着谢沈安打开火折子点燃墙上明显人工布置的烛台,再见到简易的床铺和桌案时,便没那么惊讶了。
“我于偶然间发现此处,殿试前便是在此地安身了一段日子。”
苏芸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她本以为这地方只是谢沈安的闲暇雅趣,却不料竟是对方曾经的安身之所。
从苏芸见着谢沈安起,他就已经是身手极佳的夜行者、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以致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也曾有过落魄的时候,而为了到如今的位置,他又要付出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
“这里如此隐蔽,你是如何发现的?”
谢沈安行至桌案旁,将案上一只木雕小猴递给苏芸,“山中多顽猴,我在林间练武时,常有一只花面小猴相随。一日,这小猴偷了我的东西便往山顶跑,那时不曾多想便追着小猴来了这崖下,不曾想竟发现了此处。”
谢沈安说得轻巧,苏芸却能想象那是如何重要的物件,以致如此冷静从容的人都乱了分寸追到崖下,“东西找回来了吗?”
“那小猴酷爱偷些珠宝首饰,不仅东西找了回来,还收获颇丰。”
眼前的人神情轻松,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苏芸发间。苏芸下意识伸手去摸发间,触到一个熟悉的物件时不由浑身一震。
“是这支簪子。”
苏芸取下那日谢沈安赠与她的玉簪,失去束缚的青丝摇曳披肩。
“是母亲留下来的。”
谢沈安的声音很轻,目光似带着温度抚过苏芸指尖的玉簪。
“我……”
有一瞬苏芸想将玉簪还回去,她受不起这样贵重的礼物,更惊惶于这种赠与里的深意。
“既赠与了你,便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谢沈安一眼看出她的想法,然后同那日一般,他走到苏芸身后,替仍在思绪中纠缠的人挽好发,又取过那支玉簪,轻轻插进她发间。
“日后若真的想还我,叫那花面小猴放在此地就是。”
苏芸的思绪从初识玉簪意义的震撼里转到手中木雕小猴的憨态可掬上,转瞬却也没了再作挣扎的心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