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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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是一只金奔巴瓶。
一只被摆在高台上的驱邪的金奔巴瓶。
我的主人是得道高僧；他被誉为第一高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
他什么都知道。
也许就是因为我的主人佛法高深，功力深厚，在他的佛法教化之下，我有了自己的意识。
我成形了。
成精之后，我时常会趴在高台上，看主人念佛,抄写经书，偶尔开化那些蒙昧的百姓。
他还常常弹琴。他的琴声，悠扬而快乐。
我的主人没有烦恼，或者说，什么烦恼都不会困扰他。
他弹琴的时候，一直是安详而温柔的，似乎琴声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有点羡慕那把琴，他能带给主人安乐。
那把琴，看起来很精致，它能表达出主人的情感，也许它与主人心意相通。
看的久了，我似乎看见琴身里头有个身影，翩翩起舞。这使我毫不怀疑，在那瑶琴之中，有另一个同伴。
同为器灵的伙伴。
他为什么不出来，老是待在那琴声里做什么？
我不高兴，我为什么不是主人手中的琴灵呢？
我开始变着法儿地骚扰那只器灵，试图将他找出来。要么让他与我解闷，要么让他站在一旁，反正，不要老是待在琴身里。
因为，我不高兴。
没想到最后，出来的不是琴灵，是一只女鬼。
叫阿春。
出乎意料，那只女鬼与我合得来。我会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我会半夜三更地与那只女鬼嬉戏，一个弹奏，一个跳舞。
后来，在我的说服之下，女鬼不总是待在琴身里了。
除了休息，她不会再留在琴身里跳舞了。
不过，主人的琴声依旧悠扬。
我心里暗暗窃喜，女鬼与琴灵，终究是不一样的；琴离开了女鬼，依旧是主人手下的琴。
这把琴没有琴灵；这偌大的寺庙里，没有其他的器灵。
我是唯一的。
闲暇的时候，我会偷偷弹奏主人的琴。
弹奏这把琴的时候，我恍恍惚惚会觉得，我与主人，是一体的。
我在弹奏他的曲子，我在抚着他的琴。
他仿佛，就在我的身边。
无主的琴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主人似乎发觉了我们的存在，可是，他没有行动，既没有将我们视为妖物扔进除妖池，也没有心狠地念法将我们渡化。
我们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有的时候，不仅仅是夜半，就是在白日里，我和那只女鬼也会出来玩耍； 我们似乎在挑战主人的底线，满不在乎。
我知道，他不会惩罚我。
不是我们，是，我。
琴声扰了僧人们的休息，他们总是找主人，委婉地劝告他不要半夜弹琴。
主人也不恼，点头微笑。
把人送走的时候，他还是温文尔雅，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后来，主人把琴放在了隔壁的禅房。
主人很少弹琴了，转而对着木鱼，一声一声地念着清心咒。
我和那只女鬼分开了。
女鬼有点不高兴，她会溜进主人的禅房，缠着我与她弹琴跳舞。
我拒绝了。
主人在念经；他的声音很好听,比我的琴声好听。
我不想走。
我痴痴地趴在房梁上，看唇红齿白的清秀和尚字正腔圆地念经，无比认真。
我得承认，这个情景，无比魅惑。
我不满足于只待在高台上看他念经了。
我开始在房间里头闲逛，偶尔翻他抄写的经书，偶尔坐在他身旁看他磨墨。
他一定看不见我。不然，他怎么会允许我在他念经的时候，坐在他面前盯着他看呢？
我心底高兴得不得了。
主人的琴声也是一等一的好。
可是他很久没有弹琴了。
久到，他再次弹琴的时候，我恍恍惚惚觉得，他的琴声，不应该是这么乱的。
应该，应该，应该是悠扬而安详的啊？
为什么这么乱呢？
是不是琴坏了？
我于是去找那只女鬼，询问琴的事情。
女鬼最近不住在琴身里了，她觉得寺庙枯燥，就跑到了外面。
我找了许多地方，终于找到了女鬼。
可是，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气息奄奄。
她说，她遇上了一个道士，那道士想要将杀了她，她费了很大的劲才逃出来。
我和阿春也算是朋友，我下定决心要替她报仇。
于是，我单枪匹马地闯进那个道士的道馆，气势汹汹地打伤了那个道士的徒弟。
我没有正面对上那个道士。
柿子得挑软的捏。
我凶巴巴地警告那群卫道士:不准欺侮女鬼阿春。
然后我就雄赳赳地走了。
我很自豪，我觉得，自己很爷们儿，保护了自己的朋友。
我带着阿春回到了主人的禅房。
阿春支持不了多久了，她得投胎。
我准备带着阿春现形，然后让主人帮忙，帮阿春投胎。
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的主人，很善良。
他会答应我的。
果然，听了我说的故事，他答应了。
他说，他会亲自主持一场盛大的仪式，送阿春投个好胎。
那个时候的我，太心高气傲，看不懂主人温柔的微笑背后，隐藏着多么无奈的悲伤。
举行仪式的那天，风和日丽。
仪式的前半部分举行得很顺利，顺利到，我觉得，阿春以后一定事事顺遂。
天不遂人愿。
在仪式的尾声，那群可恶的道士无礼地闯进来了，他们高声冷笑，诅咒投胎的女鬼世世不得善终。
生生世世，横祸而死。
我很愤怒，阿春进了轮回，她今后的命途算是毁了。我很想冲上前去，狠狠地教训这群王八蛋。
可是我的主人拉住了我，摇了摇头。
道士看着主人的行为，他们以为主人怯懦了，越发趾高气昂；他们觉得这还不够，蛮横地要求主人将我交给他们，任意处置。
我想，把我交出去的话，我会不会烟消云散？
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间听见道士怒骂主人不知好歹，这句话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们凭什么骂我的主人！
我顿时怒火冲上心头，一下子挣开主人的手，咆哮着撞向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白胡子老道。
我的主人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老东西，你凭什么骂他！
也许我的瓶身坚硬，砸在了那个老头子的命脉上；也许我的怒火滔天，那个老头子被吓得魂不附体。
那个老头子就这么死了。
哼，早就该死了。
我看见了自己的壮举，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完全无视了身后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们是如何的睚眦欲裂。
我回头看着主人，却见他一脸惊惶:“小心！”
什么？
小心！
我茫茫然扭头，只看见一道寒光，直直地劈向了我的背脊。
我险险地避开，肩膀不可避免地被劈中了。
真疼啊。
我甚至听见了瓶身咔嚓碎裂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主人咬住牙，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
我从没有见过主人哭泣的样子。
我不舍得他哭。
所以，疼也要忍着。
我努力裂开嘴，朝着主人微笑。
我觉得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丑，因为主人没有被我逗笑。
还是很疼。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
我觉得自己很窝囊，为什么，我会怕疼呢？
“你今天活不了了！”
身后的苍蝇真的是好吵。
嗡嗡嗡的，烦死了。
我有点困。
“我……”我不想理会身后烦人的家伙，我觉得，我要趁着我睡着前，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
“主子……”
“闭嘴。”主人怒骂，他扑过来蒙住了我的眼。
他轻轻喟叹，无奈而且温柔:“真是败在你手上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周围有一层温暖的力量包裹着，像是主人的声音一样，温柔治愈。
主人的声音，像他本人一样美。
天下一等一的美。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破庙里头。
这个庙宇看起来年代久远啊。
这里是哪里？
我的主人呢？
我爬起来，环顾四周。周围的环境很眼熟，很像我之前待过的那个寺庙。
我心里头哂笑:怎么可能呢？我的主人天下闻名，怎么可能会栖居在这个破庙里头。
我一直待在这个寺庙里。我等啊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等着我的主人来找我。
他一定是生气了，才把我扔在这里。毕竟，我之前闯了祸。
但是，我确信，我的主人会来找我的。
一定会的。
我等啊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为什么主人不来呢？
我的心里渐渐惶恐起来。他是不是觉得我闯了大祸，不想要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除非，除非……
不会的，不会的。
我依旧在那里等。
等了好多年。
一个人等待，漫长而且无聊，我找了一把琴，自娱自乐。
这把琴和主人的那把很像。
可是没有女鬼阿春，更没有主人在一旁观望。
我闭着眼，我觉得，我的主人和我成为了一体，尽管，这不是他的那把琴。
我的琴声招来的一个老鬼。
那个老鬼每天都回来听琴，她托着腮，饶有兴味。
“嘿！要不要跟我去冥界，给我弹琴。”
我不理她。
“喂，你聋啊！”
聋就聋吧。你不是我的主人，我不需要听你说话。
“诶，我以前听过你弹琴诶，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挺像的。”
我顿住了。
那个老鬼见我停下了，更加来劲儿:“你给我弹琴吧，我能给你永恒的生命，我能帮你脱离器灵的身份。我是冥王。”
“你是冥王？掌管凡人生死么”
“是啊。”
“我也想掌管凡人生死。”
她嗤笑:“你？你不行。”
“如果你答应了，我就给你弹琴。”
老鬼思索了一会儿:“行啊，那你把灵魂卖给我。”
“不行。”
“为什么？”
“我如果把灵魂卖给你，他就不会认出我了。我也不会弹琴了。”
“那你总有得点东西和我交换啊。要不，记忆怎么样？”
“记忆？”
如果我没有记忆，记不得我的主子，我会认出他吗？
为什么不会？
我的爱，深刻至心底，铭记在灵魂。
我的灵魂，记得他的模样，记得他的音容。
“好，我同意交换记忆。”
“好啊，那么，你之后就是我麾下的灵魂摆渡人了。以后不是金奔巴瓶，你得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
换，就换吧。
“赵吏。”
老鬼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赵吏？恩，你的名字，随你高兴。”
我叫赵吏。
冥界的灵魂摆渡人。
赵是冥府之王的赵，吏是主人的吏。
替地狱帝王驾车的御夫 ，只愿意会我君上的意。
我是个灵魂摆渡人。
我不知道我活了多少年，大约是很久很久。
我的心告诉我，它很空；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找不到他。
我看尽世间的丑恶，心中失落，找不到心底的归宿，四处漂泊。
我找不到他。
年代动荡，百姓难安。
我的眼睛，渐渐看见不了世间的美丽了。
我找不到他。
既然眼睛无用，不如今后不要了吧。
我闭着眼，觉得我的眼睛真的是要离我远去了。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点大概的影。
战争开始了。我又要开始忙碌了。
背靠着荒郊野岭的大树，我准备在这里等着那些灵魂，等他们走到我面前，带他们去投胎。
我一直在等。
等得有点困。
也许，我会在这无穷无尽的炮火中睡过去。
直到，有一个稚嫩而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休憩。
那个声音很美，尽管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一定和他本人一样美。
我听到这个悦耳的，如同山间清泉一般灵动的声音的时候，觉得空落落的心，被填满了。
“老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