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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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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你也要求我?”
“理当如此。”
“你为了他求我?”
“像我这种病了许久的人,脑子自然也是有病的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就算要付出代价,那也应该是我来付出。”
“那你准备付出什么?”
“我的生命。”
“!”
“从此以后,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了,你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我知道,你很累了。”
“孩子。”
“我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脉,是你最珍贵的。”
“是的,永远都是。”
“那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天下若随便分成三份的话,那么天悦一定是最大的一份。因为天下任意两个国家结盟,都没有天悦领土大。他们有着丰富的物产,更亏得他们有一位好皇帝,哪怕是坐吃山空也能维持上七八年。他们还有一位好王爷,骁勇善战,外敌都不敢觊觎哪怕指甲盖大的地方。姜琦就是那位王爷。
“你说奇怪不奇怪,王爷今天好像高兴的都没了眼睛。”
“是啊,一大清早要我们打扫,恨不得连地皮都挂掉一层。”
“没听说有贵客啊。”
“就是,难道是疯了不成。”
“他要是疯了就好了。”
“怎么说话的。他疯了,那边关还不得乱了。”
“我的意思是他要是疯了,那些人就不用天天登门拜访,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来到这里我们就得小心伺候着,烦都烦死了。”
“这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了,小心他们夸大,说我们王爷不是。”
“你说,我们王爷最近在忙什么?”
“忙着给你们找一位将军夫人。”
“哟……王爷,你怎么来了。”
“你们很闲是不是?要不要绕着王府跑几圈?”
“王爷,说笑了,谁不知道这王府比城郊的较武场还大上一倍,这几圈……”
“十圈……”
“……”
“二十圈……”
“兄弟们,我们走。”
“三十圈……”
“……”
“王爷,有位姑娘找你……”
“你也去跑吧。”
“啊?”
“啊什么啊,同甘共苦嘛。”
他对这个城是陌生的,陌生在于他从未想过要来到这个城。他的祖上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最后死在这里。虽然,他也不想有太多感怀,但是难免有些心中触动。姜琦看出他有些忧郁,却不懂他的忧郁从哪里来。
“你有心事。”
“嗯。”
“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
“如果,有一个人的亲人杀你全家,那这个人还能要吗?”
“你在说的是谁?”
“我。”
“……你从未讲过。”
“那我现在讲也是一样的。”
“这就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
“不是。”
“那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
“因为这个人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你说的不是我?”
“不是。”
“那你不会不要我?”
“不会。你能见到皇帝吗?帮我带两个字给他。”
“可以。”
“千华。”
“千华是谁?”
“千华不是谁……帮我带给他就可以。”
故事总要有个承转,不然的话就没有了悬念。他也不喜欢悬念,他也喜欢直接了当,然而似乎不行。对面的人仰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腹部,仿佛睡着了一样。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如此安静的样子,仿佛那就是一抹散发着温暖的阳光,在这屋子里安静而美好。
千狐,据说始于远古之初,传说中的一代妖后们。她们或妖娆或清纯,其主要目的都是魅主惑上,以达到统治天下的目的。那个时代,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公道礼仪,有的是在权力争夺,利欲熏心。她们就这样败坏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直到其中一个孱弱的小国家做大了之后,她们就都销声匿迹了,这个国家就是天悦。然而,这是在天悦的野史都没有的故事。
他们在喝茶。知言没有跟回来,所以一旁服侍的是一个女子。竹兰也是在外面野惯了的性子,所以一溜烟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女子,模样秀丽,执壶端茶添水,样样做来有条不紊,那纤纤玉指,夹起的不是一块炭,而是一朵花。
“你笑什么?”
“我想起竹兰如果夹起这块炭,那模样一定像是夹起一块鸡腿。”
“知言喜欢竹兰。”
“我知道。”
“你知道?”
“不仅我知道,竹兰也知道。”
”那他们岂不是互相折磨,很可怜?”
“有的时候,互相折磨比捅破窗户纸要好多了。”
“我们这样不好?”
“不好,若你再总是患得患失,而我总是担心你患得患失,你我都很累。”
“我没有办法相信自己。”
“你只是没有办法相信我。”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我也不明白,但是如果感情的事情要是探究明白了,那么菩萨也就成佛了。”
“你觉得菩萨也有感情。”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萨也是执着。”
“执着也是错?”
“执着也不算错,只是你不觉得他只看到眼前的地狱百鬼,却没有想到鬼是人变,他渡鬼是没错,只是他太执着于鬼,没有想过要度人。”
“你还是第一个觉得地藏有问题的人。”
“没什么,我就是切身经历罢了。所以我才选择你。”
“这就是原因?”
有的时候与其为那些已经撞得头破血流的人包扎伤口,不如写一个警示牌;有的时候,连警示牌都没有用的时候,不如给他们重新开一条路。然而,这条路必须有人先去走,否则就算你挖断了路,他们还是犹如未知,一个接着一个去跳。不过,那些没有撞死而被摔死在前人刨的坑里的人岂不是更可怜。
“你笑什么?”
“我笑我会坑死多少人。”
有的人死了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已死了,当活着的人只剩一副枯骨,当死了的人带着血肉,他们归来,是复仇还是报恩?
皇帝已经病了很久了,那是一种癔症,隔三差五发作一次。
有人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却可以困住一个人一生。名字没有了,你还在,只是没有名字的你又是什么?
破旧的房屋荒如乱葬岗,杂草丛生,在这里你要注意脚下,因为说不定你脚边就是谁的苍白骷髅。他们站在门口朝里面看。
“这里就这么荒着?”
“是的。从管氏一族被满门抄斩之后,这里就一直荒着。”
“连骨头都不收拾一下?”
”没有,天悦有传说,骨头是灵魂的寄所,一旦挪动了,就惊扰了里面的魂魄,吓跑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你们岂不是满大街都是死人?”
“在天悦,死是件大事,连死刑犯都要沐浴斋戒三天。”
“你们确定不是怕犯人吃太饱然后跑了?”
“噗……为什么你的想法总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哥哥。”
“竹兰啊,你怎么从里面跑出来了?”
“没有,就是昨天路过,看见里面的李子熟了,今天来采点。”
“那你也不该背水缸过来。”
“谁说我是背个水缸过来的,我是赶着马车过来的。”
“好吧,你开心就好。”
“王爷,你的下巴要掉了。”
“我只是好奇,这里面据说是按照八卦设了了些机关,她是怎么来去自如。”
“我姓管。”
“你姓管?好,我知道了。”
“我以为,至少你会惊讶地跳起来。”
“我要是惊讶的跳起来也不是惊讶你姓管,而是惊讶你竟然告诉我你姓管。”
“所以?”
“所以,皇上想见你。”
“如果我不告诉你我姓管,你就不告诉我皇帝要见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千华。”
“这两个字怎么了?”
“皇帝差点掐死了我。”
明明知道已经不可能,却依旧抱着希望。实际上,我们也许从来都不认为这个希望能够实现。可是偏偏总有些人信,人数还不少。
“听说了,那个鬼屋昨天进人了。”
“真的,不是说,里面有鬼,专门吃人吗?”
“你还真信啊。”
“你说,是不是那些鬼魂回来了?”
“胡说什么!”
“那个老管家就吊死在门口,说是要等鬼魂回来,给他们开门。”
“别说了,越说越渗人。”
“嗯咳!怎么都闲着没事干啊。”
“公公……“
“有什么也说于我听听……”
“我们……”
“说!不说一个个掌嘴!”
“是是,我们在说那个鬼宅。”
“那鬼宅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公公是忙人,怎么能听这些胡言乱语。”
”是啊,是啊。“
”别拍我马屁,说那个鬼宅怎么了。“
”听说有人住进去。“
”什么,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成王领着去看房子的。“
”成王?”
“是啊,皇帝竟然同意了。”
“凡是成王提的要求,皇帝一定会同意,真的是比亲儿子还好。”
“胡说什么,小心点,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
“对了,那个住进去的人什么来路?”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说姓管,连门头上的招牌都不用拆了。”
”姓管?”
“是啊。”
“这事宫里还有谁知道。”
“也就我们两个才知道,前天他们出去采买的时候听到的。”
“好的,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秘密,之所谓秘密,就是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而身为当事人的你却不知道。他很喜欢这片荒芜的景象,这里和千狐玄镜还是挺像的
“王爷?”
“你怎么都不整整?”
“我也怕惊扰了亡灵。”
“真的?”
“真的。”
“你这回答让我怎么接?”
“王爷,你来是为了什么?”
“来看你……”
“真的?”
“真的。”
“皇帝……”
“当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要提别人。”
“好吧,我听说兰州那边打起来。”
“你的消息真快。”
“我也听说西岚那边来了一位和亲公主。”
“你还听说了什么?”
“我还听说因为兰州那边打起来,西岚那边来了一个和亲公主,目的都是你。”
“皇帝让你明天进宫。”
“两害取其轻,看来王爷很懂这个道理。”
我们之所以能记住那么多,不过是我们找到了那些事物之间的相似点。我们能够分清那么多,不过是我们找到事物之间的差异点。
他在位二十年,虽然老百姓觉得这个皇帝还好,至少能吃饱饭,至少还有事做,他自己却不满意。实际上,对他不满意的何止他自己,还有其他人,只不过,当你站在了最高点,你会发现,不满意的人都在你脚下,那些抱怨的,甚至恶毒的话语会和这上层的空气一样稀薄。
他觉得这里很不好。红墙绿瓦,将一切都困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觉的这些被封闭起来的地方有一样可取的地方,那就是闲话。这些地方的闲话都是十分有趣的,就像两岁的鸡妈妈在给刚剥壳小鸡们讲述及时人的历史,它讲得十分起劲,小鸡们也听得十分起劲一样。
“我听说管家老宅住人了。”
“谁住在那里?”
”就那个人?“
”看他那样,和那个人真像啊。“
”嬷嬷说得谁?“
”还能有谁,当年的管家长子管千华。“
”我也听说过,这还是一桩大案。”
“我们都不知道。”
“这案子说来有二十几年了,你们这些后来的怎么知道。”
“等一等。”
“怎么了?公子,皇帝还在等你。”
“你就说我耽误了一会儿。”
“公……“
”嘘!“
故事都是被润色过得,如果撇开那些形容词、各种称谓,减掉多余的人物,你会发现其实都不过是两个字:生和死,连离别都省了。
他还不够老,还不够胡涂。所以,他还分得清,可惜他还分得清。他今年四十几来着?岁月对他来说也是眷顾,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他看着台下那抹浅粉色人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话说早了二十几年。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叫管千重,是管千华的亲族。按辈分千华也算是晚辈了。”
“你可比他年轻多了。”
“其实管家世代与狐通的传言是真。我们这些山里的总比山外的年轻。”
“你连笑起来都和他一样。”
“皇帝,已经离开的就让他离开好了。”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告诉我怎么放手。”
“放手,不是要你放过对方,而是要你放过自己。”
“你用这句话劝过多少人?”
“我也不记得了。”
“你这句话的效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你还说?”
“这就是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之后呢?”
该死的人死,该活的人活。”
“那我是该死,还是该活。”
“您的话,是该治病。”
姜琦这两天有些坐卧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那是一场雨之后,空气潮湿,大片的乌云努力地想要遮罩住同样努力的月亮。明光如银,倾泻下来。他在这荒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之下,那一树的桃花犹如梦幻,仿佛他真的是野狐成精,在这人间一隅悄然吸收着日精月华。若是走近些,你便会发现在旁边的廊檐之下坐着一个人,白发披肩,仿佛延伸到了他身下的木板里,面容苍白,连双唇都是白的,可是偏偏那一条条脸上的纤细脉络是那么明显,仿佛是一张网。他看着廊檐下得人,那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缓慢的,你知道他在动,可又觉得他没有动。那人就似乎是这宅子的主人。他们彼此不说话,仿佛他们不存在于同一个时空,但是确实的,他们都在看着月亮。那一轮亘古不变的月亮啊,你可能照见回乡的孤魂路。
一大清早的,他就换上了那身上次见皇帝的粉色衣装。倒不是他想穿成这样,而是他想整体地让自己看起来阴柔一点,大红色容易让人觉得艳,黑色让人觉得深沉,紫色神秘,白色出尘,蓝色阴郁,所以他想起了粉红色。粉红色很好,至少鲜嫩。人到一定年纪就要开始扮小了。
她已经老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年轻,这二十年一过,这张脸更加的褶皱。她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儿子是这个王朝站得最高的男人,她现在没有人能够管得了,所以她更加的自在。她还记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人什么事,可惜,就是想不起来。她腿脚不方便,走路已经是颤颤巍巍的了,她的眼睛不方便,看东西也是昏昏花花的。但她还是喜欢走路,沿着宫墙,一步步地走着。没有谁比她更知道这宫墙里的规矩,同样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宫墙残忍。她活着或许只是给别人一个希望,一个目标,一个标杆,戳在那里,慈祥地看着那些前赴后继的殉道者,没有别的更大的意义。
如果说皇宫里除了太后以外,还有谁是最得意的,恐怕也只有皇后了。她是大家闺秀,淑惠贤良,处事得体,为人大方,今天那个闹事,明天那个吃醋,她都调停得稳稳当当。仿佛她从不会慌张,就是稳稳当当的。也仿佛她从不发怒,就是笑语嫣嫣。可是现在,她一脚踹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将人踹得往后滚了滚。
”滚!“
皇后的后面是皇贵妃。有女人就有戏,而他最喜欢看戏。想来他现在牙尖嘴利,和这个也是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的。他站在一棵树的后面,手里拿着一管洞箫,仿佛只是路过一样的站在那里。趾高气扬的女人和嚣张跋扈的女人,也正是让他见识天悦女人的修养。
“美丽是要成本的,花的美丽在于它可以忘了根,如果它还记得那条根,它就该有一点点根的样子,然而,它彻底的完全的变了样貌,哪有半点根的影子。”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就干净了,别忘了当年是谁把那个妖孽差点毒死。"
”你也不是到处找人暗杀他,话说回来,你都找了些什么人啊,一个个有去无回的。“
“倒是姐姐手段高了。”
“我哪有你手段高。”
”哪里……“
”我听说,今天有新戏。“
”哦,那我也要看看去。“
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合群,她便是其中一个。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她的衣装并没有什么特别,她的样貌也没有什么特别。她看见了他,对着他笑了笑:连这笑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却是认识的。从很小开始,他就认识她了。
“你也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你总是未卜先知。”
“呵呵,夸我?”
“我也不想夸你,但是又不得不夸你。”
“要我帮忙吗?”
“好啊,你想要什么。”
“呃,这个我想想,在这皇宫里虽然清苦了点,好歹吃喝不愁,不如你就给我跳段舞。”
“你真是……好兴致。”
“我也好些年没回千狐玄境了,不如你跳一段祈仙?”
“是啊,你就在这里混吃混喝地混吧。”
“你怎么说话的?”
“我也不想这么说话,但是不这么说话,我对不起我自己。”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当年。”
“当年?”
“我对五百年后没兴趣。”
“这话可就长了。”
“那往短了说。”
“往短了说,就一句话。”
“哪句话?”
“你有麻烦了。”
有好人就有不好的人。他潜伏在房顶上,黑夜是最好的伪装。他接到了命令,杀人的命令。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杀了不少人,这杀人的手艺也可以说是中等以上了,所以他要了比较高的价。但是,他似乎要价高了,不是说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行,而是觉得这个人根本不值那么多钱。高手往往不愿意对低手,因为这样太拉低身份了。可惜,他的猎物实在是与众不同,他现在巴不得有个人来刺杀自己,这日子实在无聊。
”王爷,你就这么大摇大拜的走?“
“你觉得我有没有准备?”
“这天悦的杀手也都没有脑子?”
“这个说起来很真没有。我想问你,千狐玄境也有杀手吗?”
”实在抱歉,千狐的血脉多是皇室中人。“
”为什么,难道就没有普通人,就比如那卖菜的老人家,他有一双绿眸子,还有那个卖绣字的姑娘,她的绣字如行云流水一样。“
”王爷,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的习惯。千狐这个习惯是从远古就传下来的,在血液里,骨髓里,改不掉的了。凤凰宁愿累死,也只栖息在梧桐树上。“
“我去翻了典籍?”
“典籍?”
“很老很老的典籍。里面说,千狐看上的人都是一国之主。”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好像有点瞧不上你。”
“对了,那天我看见你和一名妃子在莲池边坐了一会儿。”
“怎么?”
“她是谁?”
“你关心我?”
“不,我关心我自己。”
“有人说过,皇宫是骗吃骗喝最好的地方。”
“……”
“只要你不拔尖好了。”
今天,天气不错。同样不错的还有心情,竹兰的心情。她刚刚捉弄了一个仗势欺人的混蛋,几乎是哼着歌飘进了窗户。
“你很自在?”
“哥哥?”
“你的义父好像被人劫持了。”
“……”
“是你传的信号?”
“我就是跟破皇帝说我义父要死了。”
“你知道现在你义父在绝食吗?“
”放心,我义父才舍不得死了,我记得小时候我们被困,他差点把我杀了喂三军。你看这脖子上的伤疤没有?“
”你这是携私报复。“
”对的。“
”你这伶牙俐齿……“
”唉,谁叫姥姥太厉害了,稍不留神就会被打击。对了,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你也知道她在皇宫?“
”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你知道我不知道。“
“是她不让说的。”
“为什么?”
“她说,她想见见你。”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他才三岁,伯伯带着他去上香。那个女人在嗑瓜子。他歪着小脑袋看着她两片嘴唇吧嗒一下,吐出两片褐色的瓜子皮。他皱着小眉毛,伯伯站在灵珠台前面,虔诚地好像没看见这个女人。
再见到那个女人,他十三岁,第一次任务出完之后,得到了人生第一次的打击。他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烈火里成灰之后,便得到这样的消息。他歇斯底里地冲着每一个人大吼大叫,问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他的伯伯,活着的时候明明每一个都那么的喜欢啊。女人抱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一片大海,泛滥着滔天浪花。她拉住了他,他没有拉住伯伯,宛如白鸽,坠入深渊。
今年他二十三了,第三次见到那个女人。
她在宫中快七年了。这七年过得不好不坏,地位尴尬地一直卡在那里。没有人把她当成宝,也没有敢把她当成一棵草。她去见一位故友。
“你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也以为你死了。”
“我活得好好的,别咒我。”
“你总是这样,全身芒刺,用扎伤别人来保护自己。”
“你也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什么回来。”
“他。”
“他?”
“你知道,最近边关不太平。”
“当然。这年年进贡的石榴果,我今年可是一颗也没吃到。”
“你很自在?”
“你比我自在,千狐……不错,挺好的。”
“当初你为什么不收他。”
“我就不能耍耍性子。”
“千重说你会帮我。”
“怎么帮你,你有东西给我吗?”
“我有一颗珠子。”
“千狐珠在我这里没有用。”
“我知道。但是那个人需要,对不对?”
“我想千重从来没告诉你一个秘密。凑过来,我轻声告诉你一个人。”
“什么?”
“没有主人的千狐珠全都会变成紫色,那些紫珠是蛊,服用之后,虽然可以延寿,但会全身长满蛛丝,这些蛛丝会在你的血管里蔓延,充实你的血管,直到你的全身血液被它当成养料吸干,然后……”
“……”
“你太不可爱了,好歹问我一句……算了。然后,整个人就炸开,炸的到处是血肉,这血肉也是紫色的,每一滴血都是蛊,谁沾了,谁就重复上一个人的命运:充满,爆炸,充满,爆炸……”
“闭嘴!”
“怎么,你不觉得有趣吗?”
”紫珠延寿的说法是你传出去的?“
”是啊。“
”为什么?“
”总比活挖血珠来的好!“
”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么多……“
”因为你们总是想的太少,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们被杀了,这样岂不是也算了报了仇了?对了,千重把这个给你……他是不是恨你?“
女人还是那样年轻,对面的人面相也不错,却有一头白头发。姜琦打了一呵欠,看着旁边的人:斗笠蓑衣,渔人打扮。
“你喜欢钓鱼?”
“不是,就是从来做得最多的就是钓鱼。”
“你是一个钓鱼高手。”
“谢谢。”
“你拌饵料的手法很纯熟。”
“这个是千重教我的。”
“千重?不是你吗?”
“名字而已。”
“你们是怎么排辈分的?”
“呃,要是按脉系来排,我的辈分最小,按照位置来排,我的辈分最大,按照族谱来排,我什么也不是。”
“为什么?”
“因为狐主不记载在族谱上。”
“要不我把你记上?”
“免了,我才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哥哥。”
“竹兰?”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要死了。”
“很好啊?”
“真的?”
“真的。”
“需要棺材吗?”
“你帮我安排?”
“好啊,我要上等金丝楠木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要嫁人了。”
“嫁人?为什么说要死?”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太阳晒晒就干了。”
“她要嫁给谁?”
“金丝楠木,说明这个男的非富即贵啊。”
“你们说话真有趣。”
有病就要治病,再说了他来就是为了治病的。皇帝再次发了癔症,他匆匆赶到时周围一片狼藉,据说当时要不是成王拦着,怕是有宫人要被砍死。
“鬼上身?有趣”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像是一个轮回。
二十几年过得很快。
他坐在那里,仿佛一直在那里。他在做女工,挑指拉线,那神情姿态颇为端庄。她坐在旁边,把调好的药递过去。
”感觉上味道还是差了点。“
”这枇杷膏我可是熬了好久的。“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皇帝去了木良山打猎,说是第二天早上回来。他只好拿了药方子在宫中等着。成王看着他一副失望的表情,有些宠溺地揉揉他的头。
”辛苦你了。“
”这一次要辛苦你才对。那些钱和人都是你的。“
”如果不成功会怎么样?“
”她会帮我们及时的修正,保证和之前一模一样。“
”这出戏唱得太真的话,会不会出意外?“
”应该会吧。“
”这个办法有用吗?“
”有吧,不过,等一下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尽量吧。“
差不多四十年前有两个家族结了盟。几年后,两家的孩子成了最好的玩伴。
自古共患难容易产生感情,他们在某个夜里……
那场兵变失败了,他们从此分别了。
一如当年的夜,惊雷惊醒太子的梦境,他披衣站在窗前,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什么人?”
”故人,我来是告诉你,有人死了。”
“谁死了?”
“嘻嘻,看看你的手心,你的姻缘断了……”
“姻缘?怎么断的?”
“你还记得吗你自己划伤了,那方帕子是他为你系的。”
“你还知道什么?”
“有一种香,叫入梦,在梦中你还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和最不想发生的事。”
“什么?”
“我听说,这种香在下雨的时候效果最好……”
接到消息的时候,天在下雨,打了几天猎的太子觉得有些乏味,最好的玩伴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推辞他的邀请。
他,一身雨水。不是吹的,整个天悦他的骑术最好,哪怕是最烈的马,都别想把他摔下去,所以那些路,他就是一气呵成的,连半点停顿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是谁?”
“我是谁?”
“为什么跟着我?”
“我是一个神仙,你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
“是啊,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再见他一面。”
他推开吱吱呀呀的门,毫不以外地看见那随着风左右摇摆的人形。他蹒跚着走过去。那系着人形的绳子竟然断了,人形轻飘飘地落下来。
“太子,你来了?”
“嘘,他在屋子里吗?”
“不在啊,小公子昨个出去了,就没回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小公子回来。”
“他回来了吗?”
“还没有。”
“管伯。”
“为什么喊我啊?”
“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喊您,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那些人冲进来的时候,似乎都没有看见他,径直到冲向后院。他仿佛就是一个水影,有人甚至穿过了他。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喝杯茶。”
“你是谁?”
“我是那个神仙啊,你忘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帮你实现愿望的呀。“
”什么愿望?“
”再见他一面啊。“
那抹绯色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又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口。他惊得跳了起来,赶紧去追赶。它就像一小星子火苗,不远不近就在那里,连雨水都不能把它浇灭。
“它要去哪里?”
“去死。”
“为什么会死。”
“因为你不在他身边。”
“为什么我不在他身边?”
“因为你当时就不在。”
“什么?”
“如果,你没有离开,他就不会死。”
“我为什么会离开?“
”因为你和别人在一起。“
”谁?“
”我不能告诉你。“
”它要去哪里?“
”你知道的,只是你已经忘了。“
他和那位”神仙“就站在旁边。那小火苗子也到了地点,悬崖。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吗?“
”大概是吧。“
”你不是神仙吗?“
”可能不是。“
”我真得希望你是。“
”所以,你才会告诉我,你的愿望。“
”是的。“
”那好,你现在,走过去,告诉他,你最想告诉他的话,在他还没有跳下去之前。“
”我现在去说,他能听到吗?“
”能。“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仿佛回到了某个下午。他的眼前有一只绯色的蝴蝶,他想扑住了好送给生气的人做礼物,他悄悄地靠近,生怕自己动作重了,惊走了它。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
“我一直在等你。”
“……”
也不知道是蝴蝶歇息够了,还是终被他惊到了,扇起翅膀飞走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沉默着。
“他走了。”
“我看见了。”
“我想他听见了。”
“我知道了。”
“你醒了吗?”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每一个人死之前都有最牵挂的人。”
“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是吗?”
”是的。“
”刚才,如果我拉住他会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
”我的蝴蝶飞走了。他不想让我看见他断了的翅膀。“
回去的路是安静的。
和上面的安静不同。山洞里此刻挤满了人。姜琦坐在火堆旁边,用棍子有一下每一下的拨拉着火堆,他是聪明人,所以很快地想通了一切。
“你不是来了却皇帝的心愿的。”
”我只是顺路来完成皇帝心愿的。“
”你想当皇帝?“
”我已经是皇帝。“
”土皇帝。“
”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还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你们住在哪里?“
”不愿意。“
”好吧,那我先走了。“
那一夜,破天荒的书房里没有亮灯。他推开门,却站在门口,风从背后吹进来,将他的发丝吹得飘起。原本神色木然的人抬头看见,嘴角绽出一缕微笑。
”鬼来罗……“
”别闹。“
”说真的,将来我要是死了,你还活着,我就变成鬼,天天去敲你的窗户。“
”好啊,我就不点灯,开着门,等着你来。“
”不,你要关门。“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更加像鬼一点……你干什么?好痒!不准挠咯吱窝。”
“原来鬼也怕痒啊。”
“讨厌……”
火,是一个好东西。它把一切都化成了灰。灰,也是一个好东西,只要轻轻一阵风,就可以永远抹掉一个存在的痕迹。风,更是一个好东西了,它停下的时候,连你都觉得刚才的自己都是假的。
皇帝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后面的一个月,竟然一次都没发过,人也变得精神饱满起来。那些本来还有些小九九的人,这一下子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她头不晕了,眼不花了,腿脚也好了,就是脑子突然胡涂了一般,只是拍拍自己的老儿子的手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来高兴的就是一些极其念旧的老臣了。他们站得笔直的,将身后那群新鲜面孔遮得个严严实实。
那天,皇帝在宫中设了家宴中俗称的千人宴。姜琦自然是带上他。酒过三巡,他离席。
”怎么了?“
”皇帝怕是没有几天了。“
”所以,你离席了。“
”难道要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喝酒?那酒本来就不好喝,再加点眼泪岂不是更加苦涩?“
”你什么都知道。“
”我倒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话你说过很多了。“
”是吗?“
”你总是什么都自己埋在心里,能说给我听听吗?“
”不能。“
她在收拾着细软,这里是呆不下去了。毕竟,就算是再贤明的君主也无法阻止身后那些人的作为。她既没有孩子,也没有靠山,到时候还不是要被拉去殉葬。殉葬这种破事,有过九次就够了。难道还要她召唤神龙不成。何况有些人只是记性差了点,又不是没有记性。
那一年,春,太子被派出去代天狩猎。她像一只野猴子一样蹲在最靠近路的树枝上。
”你们看那是一只什么鸟?“
”什么?哪里?“
”就在那树枝上。“
”鸮,声音凄厉,所以没有人喜欢。“
“它在哭,它在哭什么?”
“那只是它的叫声。”
“不是的,它在哭!回去!我要回去!”
那只鸮停在了她的桌子上,旁若无人地啄食着桌子上的食物。她很配合地表现出了惊慌恐惧,以及晕厥。很顺利,她成了不祥之人,皇帝从来没有踏足她的宫殿,偏生她的医术不错,太后又不是太过迷信之人,也就混得十分顺当。
”那只鸟是你的。“
”这个,臣妾想是碰巧……“
”我也想是碰巧……“
他不喜欢喝酒,因为他一喝酒就会出事。皇帝召见他的时候,他本来在喝茶,但是竹兰太过顽皮,置换他们的杯子。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的,总之还是那句他不喜欢喝酒,还是因为他一喝酒就会出事。
皇帝看见他来了,让人给他摆了座。
”你觉得现在的天悦怎么样?“
”很好啊。”
“可惜后继无人……”
“……,怎么会呢。”
“我的太子,天生懦弱,有一副好脑子却没有执行的魄力,他日登位,只怕难以服众;我的小儿子,骄纵奢淫,做个闲散王爷,我都觉得不应该。”
“那您的意思,是要我……找人造反?”
“姜琦说你的思维异于常人,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看来您已经有了人选。”
“千重。”
“嗯?”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呃,我想我永远都不是您的儿子。”
“是啊,你是千华的长辈。”
“对啊。”
她在嗑瓜子。似乎她总是有嗑不完的瓜子。随便往哪里一坐,她都可以变出一把瓜子来,她真的不是瓜子精变的吗?
“我说你们父子俩还真一个德行,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有这份闲心,下一个落脚点找到了吗?“
“找到了呀。”
“那你继续闲心吧。”
“以你和千华还有皇帝老子的关系,就算捞不到一个皇亲国戚,起码也能弄个一官半职,现在倒好,什么都没有,还被人骂成妖精。”
“你都看见了?”
“我当然看见了,那个皇贵妃是踩着多少人的骨头爬上去的。”
“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要是想当皇贵妃,就没那女人什么事了。”
“免了,我可不想做什么金丝凤凰。对了,他找你什么事?”
“造反。”
“挺好的,正好发挥一下你们管家的特长。”
“对了,阿惹的狐珠是不是有下落了。”
“你……”
“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见死不救。”
“有了,我准备去扒了那小子的皮。”
“那你下手的时候速度稍微慢点,轻点,别太狠。”
姜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似乎想象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疯了。“
”我没有。“
”他说什么你都信。”
“呃,我父亲告诉我好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你什么时候变成好孩子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
“我想想。”
“可以。”
很快,花就绽放完了所有的生命,迅速的枯萎让人措手不及。七天之后,整个天悦都是素翎百花。他和即将远行的女人在话别。
“姥姥。”
“怎么这么乖?”
“我本来就很乖。”
“算了,我当我傻吗?”
“你说为什么天悦的人都喜欢七?”
“你不喜欢?”
“不喜欢,你知道我生在初七。”
“好吧,等我安顿好了,我就联系你。”
“别,最好别,我巴不得,一辈子都看不见你。”
“好吧,那就祝你再见我一次就好了。”
“远走,不送。”
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我下一瞬间就会万劫不复。”
兵临城下,一切来得太过于顺当。他站在城门,抬头看向巍峨的城墙。夕阳照在城墙上,红色的城墙像是谁的肌理,一道道破开。若这砖瓦也有心,是不是也会觉得疼痛。
他和他之间隔了一条河,这条河穿过了城墙,在不远处分成三流各自远去。他在这边。姜琦在对面。这画面就是一个刻印在土地上的“來”,可惜,他们谁都过不来。
“你终究是一个骗子。”
“是,我终究是一个骗子。”
“那个人到底许了什么样的愿望。”
”你的权利太大了。“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年前吧,他觉自己不行了,所以许了愿望。“
”你藏得很好。“
”你应该发现的。“
”可惜,我当时色令志昏,没有注意到。“
“你走吧,天涯海角。“
”要不你给我指一条路。“
“好。”
仁者之师。这是几年之后,那支已经足够力量的队伍扯起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