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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陈东所在的秘密使节队毫不引人注意地登上了码头。以陈东的观察看来,这个码头并没有那些所谓官府的人,大金的、大辽的、大宋的都没有,纯粹是商人们为了靠岸方便而自己搭建的。这里设施简陋,收费低廉,脆弱如丝的那一点点秩序维持在人人都张扬地要求绝对自由的气氛中。在这样的气氛下,赵良嗣和呼延庆的作用就更加凸现出来了。他们俩人带着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码头,时而和这个人说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语言,时而向那个毫不起眼的肮脏胖子行礼,完全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待众人在一家偏僻、狭小的客栈里休整两天后——特别是西北四军汉完全恢复后——秘密使节队才重新骑上他们的马匹,向内陆的深处走去。
      辽东在陈东眼里也一天天丰富起来。他看到,这里的树木尽是高大挺拔根深叶阔的类型,连草似乎都要比南方的长得高些,而他熟悉的沃野千里村落不断的温馨景象也不见了,这里的少许农田一望可知,是费了很大力气从茂密的树林里一点点开拓出来的,与周围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相比,那一点儿农田和村落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而村落中木讷和警惕的村民又让陈东感到,这些狭小农田上的人绝对没有掌握什么先进的耕植技术,他们是一群无力在树林中、在山谷里追逐野兽的病弱之徒,他们接受了自己做为弱者的命运,他们不再把精力投入到改变生活上,他们就打算在一团和气中苟且偷生了。
      像时时负责用女真语和当地人探听情况的呼延庆一样,张宝胜这时也越来越活跃了,特别是在经过几个和平、落后的村落后,张宝胜越来越显示出自己做为使节队中唯一的正牌军官的价值。他先是喝斥四军汉要把腰刀按宋军的规矩挂在腰上,而丝毫不顾及真正的商队决不会这样做,然后他又要求他们以战斗队形护卫在使节队周围,好像他要指挥他们在荒无人烟的树林中杀开一条血路一样,最后,他甚至妄想在众人休息时也以军中的宿营规矩安营扎寨,只是因为马政马大人没有理睬他,带着自己的仆人马义自顾自地休息后,他才讪讪地不再坚持了。可是他却变本加厉地要让西北四军汉尽显他生怕坠落的大宋军威,于是一身便装的西北四军汉只有时时刻刻保持住他们的军官要他们保持的龙虎之势。
      三十余天后,使节队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经常用眼睛打量呼延庆了,因为,他们早该进入女真人的势力范围了,而呼延庆也一再说,据沿途村民告诉他的,随时都可能碰见女真人的大队人马。可是女真人的军队和政府还是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四军汉中的兄弟俩甚至抱怨说:“看看路上的那些百姓,这里怎么会有国家?莫不是大金国什么的都是说书先生编出来的!”对这样无知的话,马政和赵良嗣脸上毫无表情,张宝胜却喝斥两兄弟闭嘴,虽然他骂骂咧咧的神情表明他也不是很相信呼延庆。
      直到又一个让人烦闷、困倦的下午,当使节队的人大多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打盹儿时,突然马政马大人的仆人马义惊呼了一声:“有人!”立刻,所有人都清醒了,大家顺着马义的手指,看见他所在的右侧方的密林中,一个披着兽皮的长发男人正骑着一匹矮马转身逃去。那身影似乎还很惊慌,但是非常灵活,只奔出不长的距离,他斑驳的身影就眼看着要消失在密林中了。
      不等呼延庆和赵良嗣发话,张宝胜立刻大喊大叫起来:“王虎、王豹快给我追!吴强、刘飞还不拐到前面去截住他!”待四军汉手忙脚乱地赶上去后,他还止不住嘴地说:“这深山密林的,哪里找得到人?这人一定是个猎户,抓住他做向导再好没有了!”这时他也已经抽出腰刀,打马向前追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使节队的其他人也只好一个个催动马匹相续跟了上去。
      只追过一个小山坡形势就大变了。陈东和马政、马义及载有辎重的马匹最后越过缓坡,可是一越过这道缓坡他就看见坡的这面已经不是密林而是开阔地了。就在这片开阔地中间,张宝胜正在用他变了调的大嗓门喊道:“警戒!警戒!”他的身后是已经拉住马缰的赵良嗣和呼延庆,而先前追去的四军汉,吴强、刘飞正惊恐地向赵宝胜的方向跑来,王虎、王豹已经不见了踪影。
      略微定神后,陈东就不再为这一场景感到奇怪了。他看到,在最前方三百步之遥,一排身着铁甲的武士正以相隔十步的距离拉成散兵线向前稳步压来,这十余名武士中居中的几人正在阳光下利索地收着强弓,转瞬间也像其他人一样亮出了腰刀。他们没有向前疾冲,好像敌意也不十分明显。可是就在他们马前不远处,陈东又看见了两个趔趄的身影。那是刚才不知所踪的王虎和王豹。他们两人的马不知为何不见了,而且似乎是一个架着另外一个在拼命地向回赶。他们两人在草丛中起起伏伏时隐时现,眼看就要被逼近的那一排武士踩在马蹄下了。
      就在陈东为王氏兄弟紧张,并奇怪吴强、刘飞等人为何不上前救援时,忽然又听到一阵马蹄踏地的震动声在周围响起。他不能再去关心前面了,原来左右两侧同时各出现了一排象前方一样的骑马武士,所不同的是,左右两侧的武士已经在他没注意到时逼到了百步之内,亮晃晃的腰刀、蓄势待发的弓箭惊得这落在最后的三人几乎跌下马来……

      片刻以后,使节队的十个人又相聚在了一起,不过他们是在马下被一根长绳索绑在一起的,连受了箭伤的王虎也不例外。但是因为又和自己人聚在一起,陈东还是安心了许多。回想一下,他对自己刚才被人推下马来,随意绑缚的情景很是不满,虽然是呼延庆一直高喊着要大家不要反抗的,可陈东明白,那一刻自己并不是识大体地服从了呼延庆的命令,而是被彻底吓懵了——被仿佛地底下冒出来的这一批武士,被这个密林深处的一个标准陷阱——吓懵了。他不得不承认,当那些突然出现的武士接近自己左右时,他完全忘记了要去抵抗,震惊和恐惧一时完全控制了他,他相信,要是那批武士不是推他下马而是挥刀砍他的头,他也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大刀划过自己的脖颈。
      现在,陈东以为好多了,虽然右肩挨了一箭的王虎还在弟弟的怀里喘着粗气强撑着,虽然呼延庆还在滔滔不绝地用他的女真语向任何一个走过他身边的异族武士哀求,虽然那批打了他们埋伏的武士对他们马匹背上的货箱明显比对他们感兴趣,可是陈东知道自己又能思考了。他看到,这批武士像主人一样把他们使节队的马匹赶在了一起,并对马匹的品质毫不隐瞒地表现了自己的满意,而且他们还落落大方地将使节队的货箱一个个打开,对里面的各种器物都审视了一番。待这一切都结束后,才有一个带队军官模样的人走近他们这批俘虏,把呼延庆单独挑出来问话。
      被绑得像一截浮出水面的木头一样的呼延庆就立在众人面前和带队军官对话。他的神情非常紧张,汗水顺着眉毛鼻子往下流却不能擦拭一下,还好,他也知道整个使节队的心情,所以他总是和带队军官说几句女真语,然后又回头用汉语向大家解释一番。
      呼延庆说,这位大人看了我们的箱子,发现有很多大宋朝的东西,但没有成批的货物,想来我们不是普通的商人。
      呼延庆还说,这位大人说,我们也许是使节,也许是大辽国的奸细,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把我们当作大辽国的奸细就地处决。
      呼延庆最后说,这位大人看出我们的马不是大辽的军马,而是大宋常用的西夏骏马,而且我们的货箱中有不少大宋皇家器物,所以他决定暂时把我们当作大宋的使节看待,不过为防意外还是要绑着我们的双手。
      虽然还是要绑着,整个使节队已经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满头大汗的呼延庆保住了众人的命,每个人都禁不住要真心地感谢他蹩脚的女真语了。
      原地休息一夜后,这队女真武士夹带着使节队再次上路了。陈东偷偷数过,俘虏了他们的女真人共有二十五个人和马,他们把使节队的人双手反绑架在马上,安置在他们队伍的尾部,仅仅只派了四个人来看押。没人在乎俘虏的颠簸,整个队伍走得很快。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领头人选择路径的不同以及队伍中主要成员的变化,陈东感到,这支马队穿过密林的声音明显小于人数更少的使节队。前进、转折、再前进,陈东只知道他的马紧紧地跟着前边的马,他想象着,最前面的领路骑手一定像走在通衢大道上一样毫不犹豫地在这密林中向前疾走。
      走到第二天,陈东忽然意识到阳光大多数时间都从不同的方向晃着他的眼睛,他略一思索不禁大惊,他们这是在向南方走啊!是抓获他们的这支女真人的部队主力在南方?还是女真人的王室去了南方?陈东不得而知。他只是想到,他们这支使节队看来是过于深入北方了,女真人也许和呼延庆与赵良嗣介绍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还好,第三天这支女真人的小队就把他们带入了一个大营地。这个营地好像建成不久,除了人和马常走的地方,不远处的草场和野地还是一片繁盛。女真人小队的归来引起了整个营地的沸腾。各处的帐篷和木屋里一下涌出了很多的孩子和妇女,这些赤脚奔跑的大人和孩子看来是急着辨认和迎接自己的亲人,他们踢起的尘土比马群还要厉害。一路上严肃安静的女真武士这时也放松了表情,他们不时冲着人群中的一两个人扬手、微笑,回应他们的大声询问,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下马去拥抱亲人,他们依然维持着队列,紧跟着自己的首领向营地的中心走去。
      在一处大帐篷前,整个队伍下了马。女真人不由分说,把陈东等一干俘虏推进了一个牲口棚里,这里有粗大的栅栏和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看来是女真人传统的牢房。
      女真人小队怎样在大帐篷前复命,陈东就不得而知了,而且他的问题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解答。赵良嗣和马政保持着沉默;张宝胜和四军汉叹气的叹气,骂娘的骂娘;马义在不断地揉搓绑住他双手的粗绳;而呼延庆则贴着栅栏缝向外张望,妄想找到一个可以对话的人。
      惶恐不安的一夜终于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呼延庆被当作使节队的首领被单独带出去审问了,很快他回来说,这里的长官不能和大宋的使节对话,他们又要被送往上一级了。于是,另一支女真人的骑兵小队就又带着他们上路了。还是向南,不过这一次女真人不再绑缚这些南朝使节的双手了,虽然依旧没有还给他们自己的兵刃。
      这一次他们走了五天,一座原木搭建的城寨接纳了他们。总算这一次使节队没有被再次扔到牲口棚里。在这个看上去不大却很坚固的城寨里,他们被安置在了一所简陋的木屋之中,只有张宝胜还在不识趣地抱怨,其他人回想路上看到的一切,知道这简陋的木屋已经是女真人对他们的优待了。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了,使节队慢慢地就在这所木屋中住下去了。如果满足于不再深山密林中颠簸的话,那么,每天吃着粗食修养身体,完全忘记沐浴更衣也是一种很好的选择。正式的会谈依旧没人通知他们,但是呼延庆也终于找机会向女真人说明了,那个不大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马政才是他们的首领——使节队的正使,从此,每天热心地找女真人交涉谈判事宜的就成了他们两个人。而相对悠闲的其他八人中,四军汉受到张宝胜的严令禁止,不得在女真人中随意走动,以防意外。马政的仆人马义即便有主人的许可也不敢乱走,何况他的主人也没有允许他这样做,剩下的只有赵良嗣和陈东了。但是赵良嗣经常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进出,不向任何人谈起他的行踪,连他的名义仆人陈东也不甚搭理,这样陈东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过陈东很快就发现,就他个人而言,离开木屋走走根本不算什么,张宝胜的如临大敌很有些不必要,要知道身处敌营,性命本来就在别人手上。一天早上,陈东在他们的木屋前和卫兵胡乱比划了几下想方便的手势,卫兵就莫名奇妙地放他出来了。
      走在女真人的城寨中,陈东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他看到,这里的房屋都是木头和粘土搭建的,除了瞭望台和唯一的一处官府大院,没有房屋是一层以上的,笔直的大道上时常有奔驰而过的马匹扬起呛人的灰尘,街上几乎没有店铺和做生意的人,但人人都在忙,闲逛的好像只有孩子和狗。这里太糟糕了,和汴梁简直是两个世界,陈东不由自主地想。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一只街边的大狗忽然向他狂吠起来,陈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是这只大狗显然盯上了他,狂吠不已的同时很快地一步步逼上前来,它的支出口外的獠牙像射手手上的箭尖一样,在陈东的眼前骇人地闪动。陈东越退越慌,几乎要踉跄着跌倒了。那只大狗无情的眼睛与锐利的牙齿已经使他相信,他就要被这只可怕的猛兽咬死在这个他甚至不知道地名的北方蛮荒之地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喝斥止住了这只大狗。已经跌倒在地的陈东感到一只有力的小手稳稳地扶住了他,陈东在这只手的帮助下迅速站好并任由他扑打自己身上的尘土。等到他回过神来,要向对方衷心地表示感谢时,他看到救他一命的竟是一个只有他胸口高的孩子。这个孩子也在急速地说着他听不懂的女真语,好像是在向他解释或者道歉。他面向陈东时神情还像个孩子,可是当他转向那只大狗时,他的声调立刻严厉、高亢了起来。那只看上去比这个孩子还要粗壮的大狗在这个孩子的呵斥声中竟丝毫不敢反抗,只是乖乖地悻悻地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了一边。
      陈东完全镇定下来了,他和孩子比划着手语交谈起来。孩子好像知道他是谁,准确地指出了他居住的木屋的方向,然后又指向另一方,好像是介绍自己家的方位。陈东则抱拳感谢,指指大狗,表示刚才真的好险。孩子笑了,不屑地向大狗摆摆手,说这是小事一件,也可能是说这狗并不危险,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比比划划间,小孩把陈东带到了一所木屋前,不等陈东有所表示,孩子已经冲着木屋大叫起来。
      很快,一个梳着大辫的健壮女子跑了出来。她一见孩子和陈东在一起不禁一怔,立刻快速地用女真语和孩子说起话来。陈东对这种复杂的交流一句也听不动,他不禁后悔起来,要是当初在路上多和呼延庆学点女真语该多好。但是这个看上去脸膛黑红,年纪并不大的女真女子显然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严厉地喝斥了大狗并让它蹲在一边,然后在孩子背后拍了一掌,就赶紧把陈东往屋里引。
      有口难辨的陈东只能随着年轻女子进了木屋。在这间简陋、阴暗的木屋里,陈东就着昏暗的堂火看着主人一会儿为他倒水,一会儿为他看伤。窘迫的陈东只有屡屡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把仅会的几句女真语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就在他还想着怎样感谢主人的好意时,他发现,年轻女子已经为他准备下饭食了。这更让他不安了,可又不懂得怎样阻止主人,于是,大碗的肉和大碗的酒又很快摆到了他的面前,而且这像是特意为陈东准备的,年轻女子并不让眼馋的孩子多吃,只是一个劲地劝陈东多吃。
      等到天色渐暗,陈东决心结束这给了他无数意外的拜访时,年轻女子又从屋内拿出一件兽皮大衣给陈东披上,丝毫也不顾及陈东惊诧的表情。然后,她又命令那个闯了祸的大狗和孩子把陈东一路送回使节队居住的木屋。
      身穿兽皮回来的陈东令整个使节队啧啧称奇,张宝胜接过皮衣看后,肯定地说这是水貂皮,在汴梁城能值五百贯钱。呼延庆和赵亮嗣态度较平淡,说女真人性情豪爽,这样的事他们虽没见过也听说过。只有马政略显忧愁,感叹为何与他交涉的女真首领没有这般豪爽。而马义和四军汉则与张宝胜一样,满眼只盯着大衣,既兴奋又嫉妒。
      陈东自然也知道水貂皮大衣在汴梁城的价值。他想起丝竹巷里的霏霏就曾艳羡地说起她的一些姐妹是怎样穿着王公贵族相赠的水貂皮披肩来表明自己的身价,而那些小小的披肩是完全不能和自己这件大衣相比的。陈东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向这两姐弟回赠一份礼物,可是他想起自己这次出门完全出自意外,不要说贵重物品,就是连随身的各种衣物、用具也是赵良嗣帮忙准备的。在他失望地在袖口、腰间摸索时,一个硬硬的小挂件忽然被手指感到。陈东立刻记起,这是他离开镇江,前来汴梁求学时,她的母亲亲手为他挂上的玉佩。母亲当时流着眼泪说,从今往后他就只能靠自己了,希望这小小的玉麒麟能保佑他平安。他感怀母亲的慈爱之心,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这件小小的玉佩贴身佩带,今天,攥着这支小麒麟,陈东感慨地想,也许只有这件东西可以表表我的寸心了。
      主意已定,陈东就紧紧攥着这支小麒麟沉沉睡去了。第二天一早,当众人忙的忙、闲的闲,各得其所时,陈东再次溜出木屋,向那给了他莫大温暖的房子走去。

      十余天后,当呼延庆来告诉大家又要起程时,陈东已经和那一户女真姐弟成了好友。只要每天使节队和赵良嗣不需要他时,他就会毫无疑问地向那一处温暖的木屋跑去。现在,他已经能用女真语亲热地喊年轻女子为“舒塔”,小男孩为“赫塔”了。他还知道,舒塔是赫塔的姐姐,他们的父母在多年前的一次狩猎中双双亡故,这些年是舒塔把赫塔抚养长大的,他们还为陈东起了个女真名字叫“东嘎”。东嘎整天呆在舒塔和赫塔的房子里,他们干活他就跟着干活,他们吃饭他也端起饭碗,连他们的大狗“棍子”他也混熟了,要不是赵良嗣和马政都说使节队成员不得单独在外宿夜,东嘎一定舍不得离开他们温暖的火塘与火炕。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马政和呼延庆一样兴奋,他甚至抢在呼延庆前面告诉大家,女真人已经准备正式和使节队谈判了,但是因为军情紧急,女真人很客气地要求大宋的使节能够随他们的援军一起向南开拔,因为女真人的皇帝和他的主要大臣与将军都在大金国的南方与契丹人作战,那里会有一次重大的作战行动。而且马政强调说,女真人这次非常客气,还承诺绝对保证我们在前线的安全。他感慨地说,希望这次能够不负圣命啊!
      只是陈东却感觉有些奇怪了。他知道他本来就是想来看看北方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而随着使节队前进就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他现在竟有了一丝不愿前进的倦怠,是因为舒塔气味浓烈的木屋吗?还是因为赫塔对他彻头彻尾的信赖?当陈东有些丧气地来告诉两姐弟自己要走的消息时,舒塔和赫塔都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赫塔跳到他的背上快活地大喊道:“东嘎,你以为就你能去吗?我们城寨的谋克(女真氏族长)是我家的叔叔,他告诉我们,我们都要去打仗了!”陈东被赫塔压弯了腰,可他还是惊奇地问了出来:“你们也要去?”看着舒塔清澈透底的眼睛,陈东相信了,随后他就明白过来,惊诧道:“你们就是要去前线的援军!”
      “我们都是战士!”赫塔松开陈东,像壮汉一样扬起他的小胳膊喊道,“我要有战马了,我要有铁甲了,我还要很多奴隶,我要做一个猛安(女真部落军事长官)。”
      舒塔任由弟弟做着美梦,并不喝斥他的张狂。她还偷偷地向陈东眨了两下眼睛,好像也要陈东成全他弟弟的美梦。城寨中的所有女真人很快都动员起来了。在他们的谋克带领下,他们第二天就踏上了南进的道路。
      使节队和谋克长官走在一起。赵良嗣趁这个机会小声指点陈东:“这小小的城寨也就三百余户人,按大金的规矩只能编成大金的最小军事单位谋克,而十个谋克才能编成一猛安。两年前我来大金时,他们连十个猛安都没有,也就是不到三万人,那时他们已经在商议灭辽的计划了。”赵良嗣对预料中陈东的惊异表情并不在意,他继续说:“不过女真人从来人都不多,他们个个都是好战士。我在大辽时曾听到一种说法,说女真人不能过万,过万则天下无敌。今天看来确实如此。”
      陈东也留心看去:这支女真人的队伍果然个个都是士气高昂的样子,他们穿皮袄戴皮帽,以自己习惯的方式佩戴着箭壶、长弓和刀枪,而另一匹马上则是他们的铁甲和简单的食物包裹与水袋,哪里有一丝出征的凝重气氛,简直就像南方秋天农田里的农夫一样高兴。
      这时赫塔竟骑着一匹大马摸过来了,他的那只大狗也摇头摆尾地跟在马后。他一见陈东就兴奋地大喊:“东嘎!东嘎!你怎么还在这里,去跟我和姐姐一起走吧?姐姐还给你准备了一份腌肉呢!”说完,不等陈东有所表示,他就抢过陈东的马缰绳,把陈东从使节队的队列中拉了出来。
      整个使节队都看见了这一幕,没人去阻拦和责备这个莽撞的孩子,他们都注意到,这孩子甚至煞有介事地把箭壶紧紧绑在了背上,让几十支雕翎箭杆从脑后长长地支出。赵良嗣、呼延庆和马政尚不在意,张宝胜与西北四军汉却感情复杂地翘起了嘴。
      陈东被赫塔拉出队列,一路向前去找舒塔。在不长的队伍前列,同样一身战士装束的舒塔正回头愉快地看着他们。陈东被舒塔的装束迷惑了,他迟疑地问道:“你也要上阵吗?”
      舒塔笑了,她反问道:“你不是见过我打猎吗?为什么我不能上阵?”
      “上阵与打猎岂可混为一谈?”陈东还是疑惑。
      “打猎、上阵不都是舞刀、射箭吗?怎么不是一回事?仗打赢了,收获还比打猎多呢!”舒塔轻描淡写地说道。
      “看来你们城寨的人都很喜欢打仗啊?”陈东话语间已经有些沉重。
      “这两年皇帝年年向南进攻,随皇帝出征的,家家都比以前富裕了,你想,谁还会不喜欢打仗。”舒塔也认为自己的道理很过硬。
      正说话间,整个女真队伍又沸腾起来。只见又一队人马从附近的山林中冒了出来,看旗号也是应召前去助战的另一支谋克女真兵。两支同样兴高采烈的女真队伍走到了一起,一时间唿哨声、欢呼声、问候声、笑骂声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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