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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枉凝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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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并不知晓你的根底,我年纪小不经事,你又百般撩拨我,我只当你跟我有一样的情意。我整日跟在你身后,你不加提点我也就罢了,还眼睁睁看着我陷进去,难道你一点看不出来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吗?阿鲤,你毫不愧疚吗?”金小楼一吐为快,“我怎么办……”声音又低落下去。
云鲤惯性使然,又想伸手安抚一番,顿觉不妥,恐又添误会,默默收回了手,“我……从未往那方面想,对那些事也不甚在意。”自省一番,“现在想来,是我不对,该早日跟你们坦诚,是我妄尊自大了。”若说之前还存了几分侥幸,等事情办完回返丰州,再去领金小楼,现下那点心思也被磨光了。
金小楼黑眸灵动一转,有了主意,“这样,反正我年纪尚幼,兴许感觉错了也不一定,在我弄清前,你得留在我身边。若是不然,也得带了我走。”这叫缓兵之计。
想到温景延,不禁打了个战栗,“方才楼下那个,姓温名景延,上京温翰林家的幺子,他娘亲跟我娘亲是嫡亲姐妹,我也唤他表哥。此番碰见他,少不得他要逼我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不能让他带我走,横竖我现在是赖定你啦!”
好你个刁蛮金小楼,平日原来藏得这么好。云鲤听得呐呐不能言,垂眸认真思索。
金小楼见了便又软和,巴巴扯着云鲤衣袖轻轻摇晃,“好阿鲤,别抛下我嘛。”
这副音容笑貌最是让云鲤难以拒绝,云鲤本想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她向来极怕麻烦,然眼下自己亏欠在先,只得点头应承下来。
屋内顿时响起嗤嗤的笑声。云鲤微微抬眸,看着金小楼洋洋得意的样子,恹恹想到,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
一时无话,云鲤转身往门边走去,金小楼见了,慌忙又要跟上,“我让小二送些吃食上来。”金小楼才记起自己饿了一路。
侍卫见二人一直未出门,房内又没有明显动静,他随侍温景延多年,见过金小楼兄妹,不敢造次,一时拿不准主意,便回禀了温景延。
温景延等得久了,听后只略一挑眉,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两人在廊上四目相对。
这是怎样一对眼睛,重睑清润,双目如潭,恰若水中望月,又似云边探竹,好一双似冷非冷含烟目。他从他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其人若非深藏不露之辈,便该是澹泊寡欲之流,温景延一时无法断定。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清眉朗目,美如冠玉。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又见目如悬珠,瞳隐闪烁,眼间凛凛。云鲤自认有识人之能,其人外现宋才潘貌,内秀波谲云诡。这样的人,令人捉摸不定,云鲤要应对起来颇费心神,因而向来是敬而远之。
只现下为了金小楼少不得虚与委蛇一番,“她还饿着,若不介意,请入内稍候。”
这少年言语有礼却疏离,温景延又怎不知话里的锋机,扰人进食,是为失礼,若是平时,他定不该多做逗留。
施施然入内。
他定是故意!云鲤心下不喜,碍于金小楼惧怕他,便改了主意,只近了栏杆往下喊虎子,“那桌吃食收了,另送一份热乎的上来。”见虎子应了,便转身回房。
温景延神态自若,金小楼却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摆放。云鲤在两人之间坐下,桌上一时静默。
虎子端了食盘进来摆放妥当,又轻手轻脚带上了门。金小楼望着热腾腾的饭菜,见两人都没动静,也不敢下手,暗自捂着饿瘪的肚子悄悄咽了咽口水,又拿眼悄悄瞅温景延,哪想对上了眼,慌忙往桌外撤了撤,心里叫苦不迭。
云鲤看在眼里,只做不知,细心替金小楼布了菜,打破沉默,“温兄既然来了,想必不只是为了看我二人用膳吧。”
温景延嘴角噙了笑意,眉间却有丝隐藏得极好的暗讽,“若非大雨困了路,等我到了丰州怕是该人去楼空了。”话中显有暗指,“阁下这话不觉得由我问出来更合适嚒?”
“不关她的事,是我一时贪玩出城,没想到出了意外。”金小楼虽是怕极,却更担心给云鲤带来麻烦,鼓起勇气道。
温景延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你自小贪玩也不知收敛,这回长了教训,休息一晚明日正好随我回去。”
这话明显戳中了她的软肋,小心翼翼道,“我……我自己回去,路上野景还没赏够呢!到时磨磨蹭蹭,怕耽误表哥行程……”又疑惑,“表哥怎么突然来江州了?”
温景延不疾不徐,“我前几日从江州修书给小宴,看你这样,他该是未同你说。也就罢了,你竟是连外祖母五十大寿也未放在心上嚒?”
该死!又让他抓到把柄了!金小楼懊恼,一边腆着脸,“哪能呀!心里记挂着呢!不然怎么哪也不去,偏刚好往这条道上跑呀!”
温景延不置可否,“你有这份心,那再好不过。我派个侍卫回丰州通报小宴一声,明日一早你随我去江州。”慢悠悠随一句,“你爹娘早前便在江州准备,该是有段时间没见着你了。他们本要亲自来先接你过去,奈何脱不开身,当时又只我一个晚辈在场,不得已才自动请缨。”
说罢顿了顿,一字一停,“你又不是不知,你有多麻烦。”
金小楼只想先应付了他,脑筋一转,附和道,“是呀是呀!再麻烦不过我金小楼,表哥你快回房吧,离我远着点,麻烦少一点。今日赶路劳顿,表哥累了吧,早些歇息,少不得还得多麻烦几日呢!”一副为他考量的样子,说罢自己倒先侧头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何时这般胆大还敢呛声了,温景延目光转向旁边坐着的少年,目光深深,不紧不慢道,“也是。我让店家另替你备间房,早点休息,明日早起赶路。”
金小楼却立马不安起来,“我……我我,我不换房间!”居然顺手搂住云鲤手臂,“这荒郊野外的,我个孱弱小女子,我我!我害怕!”
温景延嘴角笑意更浓,看的金小楼腿脚发颤,“我派侍卫守着房门,表妹放心。”又转向云鲤道,“舍妹不懂事,少不得要麻烦阁下了。”
云鲤轻声安抚小楼,回道,“我随意。”
这时小厮却又来报说今日大雨滞留了不少过客,这间客栈不大,此时已是没有空房了。
金小楼窃喜,温景延看着她那副样子,哪不知她在想什么,开口道,“既如此,温某让侍卫们腾一间房出来,还望阁下不要在意。”
云鲤却打定主意,也不看他,“小事而已,不用费心,我随意在门外将就一晚,你们自便。”又转向金小楼,轻声道,“你别怕,我守着你。”
这便是不会丢下她了,金小楼安心之余,争取道,“那你陪我说会儿话。”只拿眼睛去瞅温景延,分明是要赶人了。
温景延一挑眉,轻轻拂袖而去。
“你立刻骑上最好的马赶去丰州金府,把这信送到金小宴手里。明日卯时之前回来。”温景延回了房间,才收了那副无害的表情,在火上烘干了墨迹交予亲信,又吩咐其余侍卫暗中守着金小楼房间窗外。
另一间房内,烛火明灭,金小楼灯下赏着云鲤险些看痴了,脸上灿若生花,缠着她手臂,由衷赞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呀!”
云鲤闻言,伸手勾着脸庞,入手清凉滑腻,却总觉缺了点什么,云鲤寻思半晌。
又是这副不经意间懒懒散散的神态,金小楼简直是爱极了,却又听到云鲤认真说道,“我这样的,没什么。似你这般灵气活现的,才属少有。”
金小楼时岁一十四,自小听惯了金小宴的揶揄冷讽,此番听到这般夸赞,自是喜难自禁,又不好太得意,当下张开双手捂着脸遮掩。
从指缝间尚能窥见她掩下的是何副眉飞色舞之态,云鲤眼波一动,却话题一转,轻声言道,“本来若你身无牵挂,我带你走也没什么,到时将你原封送回,再行赔礼之事。”
云鲤想到母亲的事,心里又生渴望,“我自小无父无母,更遑论外祖一辈一概不知,你有家人牵挂,比我也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小楼,我会陪你到江州。”若不是看金小楼明显意动,云鲤断断不会说出这番话,她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紧要关头,却不介意强推一把。
“那之后呢……”金小楼有些慌。
云鲤却垂眸一笑,又瞬间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金小楼说的磕磕绊绊,“外祖母身体不好,生姨妈的时候年纪太小,生我娘的时候又坏了身子,外祖父怜惜她,让她搬到江州的庄子上修养,我们这些小辈每年基本都要去江州一次,今年是办暖寿,因此爹娘和姨母他们早早就先过去准备了,我……”
金小楼绕着头发,“可是我也不知为何温表哥从小就爱作弄我,明明论关系,他跟我该更近才是,还不如江家表哥呢!”气得金小楼一嘟嘴,“他这个人最是表里不一,我见了他都绕着走,才不想跟他一路呢!”
这一番长篇大论,金小楼想是还没反应过来,云鲤却看出来了。
终究难断亲缘,好姑娘,一时迷了心窍,却也不忘本心。这样的金小楼,她才会高看几分。
“不用担心,我陪你。”
“阿鲤,你对男的也这般吗?”金小楼不由问道,怎么也想象不来。
云鲤面色古怪,“女儿如娇花,合该宠着护着。男子若也需要这般,不若早早脱身下辈子投了女胎才是。”
“唉,你怎么不是男的呢……”金小楼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