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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已矣 ...

  •   金小楼实则早早便清醒了,却不想立马睁眼。
      他……金小楼烦躁之下又有些伤心。
      她说,她心喜我,言语凿凿,她该是多情之人,她偏又是女子。
      从初见的倾心,到相识的热情,至共处的亲近,金小楼清楚自己如飞蛾扑火般热烈执着,却并非只为着个惨淡收场。
      她有些挫败,她看不透云鲤。
      直至脚步声渐渐远去,金小楼才慢悠悠疲乏坐起,俏丽杏眼失了平日神采,苍白着一张小脸对着门外,还欲语还休。
      扭头见金小宴沉着张脸盯着她,眼里却隐隐担忧显现,眼帘略颔,再一睁眼,却是惯常的明艳笑容,瓷白的糯米细牙,配着失了血色的菱形小嘴,金小宴看得颇不是滋味儿。
      “大金,小的口渴。”语气甚是欢快,金小宴听着又似以前的泼皮金小楼,暗自松口气,正要亲自斟茶予她,却又见金小楼一眨眼功夫便笑变了味儿。
      金小楼眼里蓄满了清泪,只兀自睁大双眼,似怕淌泪,银牙紧搁下唇,都泛了白却犹自不觉。忍得嘴唇双肩都抖动起来,才不得已屈腿抱臂,头埋进臂弯,轻声开口,声音沙哑沉闷,犹带小心翼翼的颤抖。
      “哥,你怎的就男女不分呢,真丢人呀……”
      金小宴斟茶的手便顿时僵在那儿,他无言以对。
      真丢人呀,喜欢上相处短短几日的人也就罢了,自己这般热情却原来一开始便是错误,金小楼闷闷地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流泪,却不是只因云鲤是个姑娘,而是因为即便知道她是姑娘,金小楼当下也无法将自己将这漩涡中摘出来,她有些沮丧。
      人说少女情怀总是诗,怎的偏偏到她这儿就全是愁呢?不管不顾贪恋少年郎的俊俏容颜,金小楼头一次怨上了自个儿这脾气。
      那次偶然间看到的话本,两个女子相恋,好似称作,“连发”?金小楼不禁脑海冒出这两个字。
      呸!金小楼唾弃自己,心下又混乱起来。
      清风苑。
      一柄镶玉金鞘小刀,一张泛黄牛皮图纸,一把香妃竹面扇,一方古朴乌木盒,一袋莹润走盘珠,多是鲜有其比的珍宝,更衬得近旁几身寻常男子长衫越发黯淡无光。
      云鲤下山所带之物不过寥寥,入了世才知她所着所佩着实打眼,后才随意置购了衣衫,好不多引人注目,如此这般下山从侍卫那所换钱财便用了个精光,好在金小楼帮着去自家当铺兑了银票,这才解了后顾之忧。
      如此特别又善解人意的俏丫头,不能领回去真是憾事。云鲤犹自憾然,素手灵活蹁跹,便将一应物什装进了包袱,打了个端正的活系,便是收拾妥当了。
      不得不说金家教养有方,纵是多有不快,也不在小事上与人下绊。看着丫鬟送来的丰盛晚膳,云鲤饭量不大,又素不喜鱼肉,草草用了些素食便去了院中踱步消食。
      有清风徐徐而来,云鲤闭眼感触,似又回到山上,思绪便有些恍惚。
      青云山绵延数千里,最高峰纵深不过两千余里,位于大兴东南部,东连浦城,南接阳关,西临广谷,北与丰州下辖中江县毗邻,素有大兴脊背之称。且有外山内山之分,外山可供山下百姓采药延续之用,内山若非熟悉之人指引,外人轻易入不得。
      白云山庄坐落于其中一座名为太光的内峰,依山而建,山内有庄,庄外有山,混为一体,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云鲤自小深养山中,性子又平淡,若说对山外光景有些什么想法,也仅限于那点微末的好奇罢了。
      少时一日偶然去了小叔叔书房,见小叔叔手执一副牛皮图绘,问了方知此为大兴地图,方知她所住不过天地一隅,难得缠着他询这问那,当天便由着自己性子不知深浅地下了山。
      哪能料想到还未出了内山便迷了方向,虚耗了半日,好在偶遇庄内侍卫引着外人来庄,这才安然无恙。
      此事倒让她长了教训,本也就是一时兴起,要是真让云鲤顺顺当当出了山,按她的性子只消看一眼山外,便也失了兴致,偏事未竟,倒埋下了苗头。
      及至她十五岁生辰当日,不巧白墨不在庄内,只捎了礼物与她。她察觉那日小叔叔心绪不定,桃花酿一杯接着一杯咽下了肚。
      云鲤看着他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听着小叔叔断断续续,口不择言。她能感受到小叔叔言语间的烦躁苦闷,听他说,她的母亲是个多么美丽娴雅的女子,她的目光何其温柔如水,他说她的笑都带着沉沉的暖意,她的声音让人过耳不忘,他说,她的母亲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桃花醉后劲绵长,阿鲤听他语序混乱,囫囵听不清楚,便凑过头去。小叔叔气息沉沉,云鲤不由凝神,他的声音明显带了无限苦痛。他说,她的母亲一出生便被云家厌弃,她大多岁月孤苦无依,她跟爱的人有缘无分,又被迫跟不爱的人纠葛不清。
      他说,她的母亲死前形容枯槁,烧成了一柸黄土,最终也没能入得了云家的祖坟。
      他说,他很庆幸最好的岁月全都有她,上京,丰州,江州……塞外……
      他说,他却帮不了她,他爱了她那么久……
      声音渐渐低去,终是不敌酒意沉沉睡去。云鲤望着小叔叔酡红的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她端起桃花醉一饮而尽,喉间窜来火辣的烧灼感,她却越发清醒。
      起身望着满院子的落英纷飞,往日的美景怎的看着这般萧索,云鲤觉得今日连微风都带着凌冽的寒劲,日光穿过桃树枝桠,落下点点斑驳光影,似她自己那般平静了十几年的心忽的起了裂痕。
      从未有人提起过她的父母,他人不提,她便不问。乍然听闻,她感到陌生又渴望。
      她去了常去的悬崖边静坐了一晚上,听着那般畅快凌厉的风声,看着山间明月,她才觉得心亮堂了几分。有些事一旦埋下了苗子,稍有风吹草动,便再难压抑。
      便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这回她不止要出山,还要去母亲生活过的红尘体验一番。
      第二日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偷偷摸去了小叔叔书房要顺走那张牛皮图纸,这几年阿鲤弄清了内山的线路,但要在山外方便行事,带张地图显是有益无害。
      分明听见浣清姐姐仔细叮嘱小丫头莫去扰了二庄主清净,昨日贪杯,今日还未醒呢。
      却不想被抓个现行。
      小叔叔不该正在卧房休憩?她看着披襟散发,闲卧书房的小叔叔顿时体会何谓事与愿违。
      她做这些偷摸行径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无疾而终,这次该也不例外了,她心想,却是下定了决心如何也要下山。
      却听到小叔叔的声音传来,状似无意,“看你在山上懒懒散散,不若下山替我走一遭。喏,这些东西收着,到山下莫惹是生非,闹得你姨姨知晓我放你下山,没得连累我。我不爱碰银子,这你拿去花用吧。”
      一张泛黄牛皮图纸,一袋莹润走盘珠。
      “替我送到上京,给江致远。”一把香妃竹面扇。
      “他现在当了太尉,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怎么给他,你自己想。”
      她不知小叔叔是看透了她的那点小心思,抑或只是刚好那般巧合,两人不谋而合,便缄默不语,静静躬身听教。
      又见小叔叔开了锁匣,拿出一方老旧乌木盒,轻轻摩挲,望了片刻才递了过来。“路上看着消遣。”声音极轻,眼神却极重,随即颇为嫌弃挥了挥手,“还不快走,事情办完早点回来,别乱跑,若野了心,我便亲自下山抓你。”
      思绪千回百转,云鲤取出乌木盒,手指顺着纹路轻轻滑过。不过巴掌大小,乌木造成的盒子,泛着经年的朴质,盒身光滑,非是几日摩擦把玩可成。
      她想起小叔叔酒后失言,终究无法想象那样一个随性风流之人,时常对着心头挚爱的遗物到底会是何副神貌。
      盒内整整齐齐放着一沓手记。
      云鲤来途中打开看了,才知晓是她生母遗物,那时她才知道小叔叔那刻眼里透出的深意到底是谓何。
      这哪是拿来随便消遣的,恨不得放在心头细细研赏才是。
      她轻轻取出最上层的一张。
      “光武贰年四月十六,终至塞外,过往种种,已成云烟。”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尝忆三四月,那般春和景明,却谁知五六年,到头来终成空,七玄琴再不谭,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断,十里亭人不在,百般想千般念,又如何?怪只怪缘已尽,份不来,庆相识一场,留个魂牵梦萦情得寄。”
      “只苦吾儿,少小离父,童山濯濯。暗想当年,本是人和物美,却抵不过个因缘造化遣人弄愚。今已至此,但成惆怅,纵时光荏苒,明镜照形,余犹不悔。惟愿吾儿阿鲤,云氏裳鱼,安乐一生。”
      又附簪花小楷,云素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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