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总和我对着干》素笔卿琼

3、第三章 绿侵阁窗里

　　暮色四合，西京城里透着微微寒气。
　　鳞次栉比的商铺一个接着一个关了门，街头巷尾，行人渐少，不时有执金吾徼巡而过，每到一处，民众便如鸟惊般四周逃逸。
　　丹颜执缰驾车，驶过越发清冷的街道，最终停在南街一处深宅门外。
　　这是一座从外表看平淡无奇的宅子，宅门不大，寻常的蛮子门，没有过多装饰，也没有摆放镇宅石，仅留四颗雕饰“梅兰竹菊”字样的门簪，上方横一匾额，大书“何府”二字。
　　马车停稳，丹颜翻身下车，走到门前，敲了三下门铺首。铺首，是鎏金铜制，作暴目怒瞪、龇牙咧嘴状，只需用手拍击铺首上的门环，便能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不一会儿，宅门洞开，一群人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灰袍男子，面色严肃，眼色精明，发梳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不妥。
　　他看见丹颜，微微一颔首，问道：“女公路上可好？”
　　丹颜点头，而后快速走到马车旁，轻声道：“女公，顾伯他们来了。”
　　须臾，一只修长的手从褐色的门帘里伸了出来，手如柔荑，指如青葱，白玉无瑕，仿佛能泛着淡淡的白光。
　　丹颜连忙掀开了门帘。何霁凝眸淡笑，从容不迫地下了车，微微一挽袖，雪色衣袂翻起一惊鸿的弧度。
　　澄澈的眸子扫过四方，一群大雁南飞，月色刚满西楼，照亮眉间如火朱砂，她嘴角含笑道：“顾伯，让你们久等了。”
　　顾岩认真打量了一下何霁，而后一向严肃的脸上浮现慈爱的神色：“女公，路上是出了事么？”
　　“嗯，出了点事，不过与我们无关。”何霁顿了顿，转而又道：“我们先进去，等会儿和顾伯细说。”
　　顾岩颔首，想起身后跟着一群人，忙引他们见礼。
　　何霁笑着摇头：“不行这些虚礼了，我秘密前来，可不想引人注目。”
　　顾岩看着身后低头的一干人，道：“也罢，女公舟车劳顿，也累了，让他们明日来见吧。”便延请何霁进府。
　　朱门再次紧闭，留下一地月色，和一巷冷清。

　　沿着梅园中的长廊走到尽头，曲径通幽处，便可见一座两层楼高的飞檐小楼。那是一遮掩在梅林里的阁楼，楼高不过三丈，坐北朝南，四面环以明廊，可远眺，可赏景，可发思古幽情。
　　丹颜提步快速跑过长廊，刚一转弯，便撞上前方来人。她一晃身形，往右一跳，在一刹那间躲开与人相撞。
　　她正要长舒一口气，便看见顾岩拿着一叠函帖，站在一旁皱眉看着她，脸色已经黑了。
　　倒吸口气，她尴尬地行了一礼：“顾伯”。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顾岩训斥道：“你跟着女公，更要行事稳重。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习武，一个女子，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反倒……”
　　丹颜低头作羞耻后悔状，晕晕乎乎地听了一大段话，期间还需不断诺诺应道：“是，顾伯。”
　　“罢了，你走吧，下不为例！”
　　“是！”丹颜一脸“受教了”地又行了一礼，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地往阁楼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实如利剑的目光，浑身上下无不僵硬，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又转了一个弯，终于屏蔽了那道目光，她不由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又做了会深呼吸，便继续往阁楼跑去。
　　阁楼正中一个红漆大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先入眼的是一堵上绘浩渺山水风光的折屏，转过折屏，才见楼室内景。
　　室内阔朗，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长案，上置宝砚、笔格、笔筒、笔洗、注水、镇纸等文房之物，各色笔筒、笔海里的笔多如牛毛，案前磊着层层简牍帛书和白色绢纸，整整齐齐，不知主人看还是没看。案旁则是一个花襄，插着满满的水晶球白菊。
　　左置一踏床，踏中放一小几，上有一黑白棋盘，盘是楸木盘，子是云子棋，白子如玉，黑子如黛。踏下也有一高几，比小几还高少许，上有小炉一个，茶具若干，名茶几许，茶香清心。踏上便是一圆月悬窗，一株老梅寒枝入窗，抬头可见青天明月。
　　右边置一博古架，上面除了各种古玩之外，便列着名家典籍、法书名绘。壁间挂有两副山水丹青，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名家之作。
　　丹颜一入阁内，便看见何霁闲适地侧坐踏床上，闭目合眸，一手支颐，一手执子轻敲。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似乎从中可以看出两虎相争之气。
　　“女公，我兄长有信来。”丹颜走进，双手奉上书信。
　　长长的睫毛一颤，眸子轻轻睁开，清明澄澈。何霁往丹颜一看，目光微凝，但并未说些什么，只接过信笺，道了声：“嗯，也该来了。”
　　一目十行看完，何霁连并信封一起卷了，放进小炉里，烧了。
　　“女公，我兄长说什么了？”丹颜连忙问道。
　　“丹青说，使团已经入羿境了”何霁笑道：“意味着我们只有两天时间暗藏在此。”
　　“啊，这么快！”
　　“还说，他妹妹为事鲁莽，要我在顾伯面前，替你说些好话。”
　　丹颜一听，立刻抗议：“有他这么诋毁妹妹么？我才不要女公替我说好话呢！”
　　何霁挑眉，戏谑笑道：“真不要？方才不是被顾伯捉住了？”
　　“诶呀，女公，你怎么知道？”
　　“看你一脸受惊，我想，只有顾伯有这个能力。”
　　丹颜狠狠点头：“顾伯太可怕，一听他训诫，我便想起少时的遭遇。早知顾伯在此，我便与兄长换上一换。”
　　何霁下了踏床，整了整宽袖，慢悠悠道：“真的愿意换？也不是不行，我可以招回……”
　　丹颜急切道：“不，不必麻烦了，女公，我当然要跟着你！”大不了以后躲着顾伯，她心道。
　　“好了，逗你玩的，急什么？”侧眸却看见窗上寒枝，何霁微微出了些神，而后勾了嘴角道：“走，收拾一下，我带你去逛逛这异域的繁华。”
　　“啊？”
　　“啊什么？你不是一直念着出去么？”何霁说着，便一拂雪白长袖，背着手，信步踱了出去。
　　“女公，等等我啊~”
　　丹颜眼睛一亮，咧咧嘴，连忙追了出去。

　　日头正好，何霁带着丹颜一路从南晃到北。
　　她们都是做男子扮相，丹颜自是不必说，一身褐色胡服，寻常小厮装扮，手中抱着一把长剑，原本就如男子样，扮了男子更是雄雌莫辨。
　　何霁却不做胡人扮相，一身天青色素面刻丝直裰，墨发用碧玉簪结于发顶，脸上稍稍画了些妆容，先将黛眉画粗、鼻子画塌、嘴唇画厚、脸色涂暗，再将眉间朱砂用额带遮了，如此一来，竟遮掩了原本六七分颜色。且自她换了男装之后，通身气质也跟着一换，背着手闲庭闲步，也不故作男子的龙行虎步，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完全看不出女子的神态，看见的人都觉得，这只是一个有点秀气又有些风度的富家郎君罢了。
　　何霁身着汉服行走街巷，在这以胡人为多的城市，也并不打眼，这与羿国的风气无不相关，或者说与羿皇有着密切的关系。
　　天下人皆知，羿皇虽是胡人，母亲却是汉人，跟着母亲长大的他，自小便对中原文化多有推崇。自立国之后，更是大胆启用汉人，并规定全国上下必须穿汉服，习汉礼，说汉话。因而在羿国，随处可见身着汉服的胡人，也多在羿国游学经商的汉人。
　　何霁站在容客店前，看着铁画银钩的泼墨汉字，她笑了笑，举步往里走去。
　　丹颜跟在身后，奇怪道：“先生，前方不是有更好的正店，为何去这家？”
　　不是丹颜嫌弃，而是这家的确十分寒酸。店门陈旧，门可罗雀，小二在门口吆喝着也无人瞧。再往里一看，嗬，木桌木椅旧碗壶，半俗半雅壁镶花，清茶淡饭桌无人，掌柜急来小二闲，好一个惨淡经营的客栈。
　　何霁却道：“你听小二在吆喝什么？”
　　丹颜仔细一听，听见小二口中口齿不清地吆喝着：“梨花白啦，梨花白啦，上好的梨花白，南地最正宗的酒，赶紧来瞧一瞧，尝一尝啊！”但仍旧不知所以，只得疑惑问：“好似在喊梨花白什么的，先生，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梨花白，产自南地，是用那里特有梨花酿制而成，味淡偏甜，无色，有梨香，酒劲也小，是南地女子十分偏爱的一种酒，但在这北方却不大受欢迎，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因而这里才会如此萧条。”
　　何霁正说完，门口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小二转头望里面大声喝了一句：“打尖两位！”又笑脸盈盈请道：“二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我们这有上好的梨花白哩，只此一家，错过再无！”
　　何霁随小二进入，甫一入客栈，便有一人笑脸迎来，也是一身小二装扮。再看，门口的吆喝的那位已经退回原处。
　　“客官，你想坐哪？楼上的，靠窗的，雅的，俗的，任你选哩！”
　　“客官，要我说啊，座位还是选楼上雅间好，那视野是一个好啊，推了窗肯定能看见半个西京。”
　　……
　　一路上，这位小二好似许多天没说话，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恨不得将他们客店夸得上天下地无人能比。何霁倒不介意，颇有兴趣地听他天花乱坠地吹。只是，她身后的丹颜苦了脸，天晓得，丹颜最怕莫过碎碎念。
　　好在也没几步路，何霁亭亭站于中央，环顾四周，嘴角一弯，手一指，“我想，就坐那儿吧。”
　　小二顺眼瞧去，到口的话一下咽进肚子里，“呃……客官，这个位置看着不是很好……”何霁所选的，是正对门口的一张桌子，干扰大，隐蔽差，外面经过之人，稍稍往里一瞧，那是一清二楚。一般说来，这样的位置便是人多之时，也没几人愿意坐的。
　　何霁哂笑，举步兀自往那张桌子走去，一摆衣袖，便坐了下去，且正脸直对门口。
　　小二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不由犯嘀咕：这是什么毛病，好位置不坐，偏偏选一个最差的。
　　丹颜站在何霁身旁，看着小二一直傻愣着，出声询问：“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小二回神，忙赔笑道：“别看我们这不大，也是鼎鼎大名的正店，酒都是我们自己酿的，正是南人最爱喝的梨花白，看您二位是汉人吧，一定要尝一尝！”
　　“行，来一壶梨花白，再上三个特色小菜，菜不论贵，好吃就行。”丹颜看了一眼何霁，转头吩咐道。
　　小二眉开眼笑，弯腰鞠躬，殷勤道：“好勒，客官请稍等片刻，酒菜立马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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