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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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隐？”夏目金色的眸子微微圆睁，流露出几分惊讶。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好几日没出现的友人，发现他起色还不错，就是夏日的短裤底下，纤细笔直的右腿打着厚厚的绷带，于是夏目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灯隐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移，也看了看自己打满绷带的腿，晃了晃牵着夏目的手，“没事啦。”他看夏目倏然暗下去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补充道，“等到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夏目的眼神又晶亮起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灯隐笑盈盈摇摇头，“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和夏目说的。”说完他拉着夏目往前走，“好久没有吃到塔子阿姨做的饭了，今天我要跟你一起回家！”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夏目不经意地问，“灯隐最近都和寒川君在一起吗？”
“是啊。”灯隐一手牵着夏目随着有些雀跃的步子晃啊晃，一手伸了个懒腰。“夏目，你还记得双叶村那棵树嘛？很高很大的那棵。”
夏目点了点，他对那棵树有些印象，因为当时燕的影子就站在那棵树下面，北本还说过，就算是水库积水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那棵树树顶上最细的枝条。“那棵树怎么了？”
“那棵树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妖怪。”灯隐指了指自己的腿，“这个就是在那棵树上弄的。”夏目赶紧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没有其他狼狈的伤痕才舒了一口气，“其他地方受伤了吗？你最近是因为这件事才没有来学校，是吗？”
灯隐点了点头，“因为我受伤所以寒川一不小心把她放跑了，我们还在试图找她，不过没什么头绪。”
“如果是住在树里的妖怪的话，我好像知道。”落后他们后面半步的燕小声地插话。她有点害怕刚才突然打断她的灯隐，声音也有些怯怯的。
“嗯？”灯隐转过头去看她。
燕看了看夏目，然后对灯隐说，“住在村口的妖怪叫做青榕，她曾经是个很好的妖怪。”
“沙沙沙——”树丛发出细微的声音，倏地钻出一只猫来，斑眯着眼睛打哈欠，“夏目，我来接你了。”话落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好吃极了。这种好吃的味道它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哟，灯隐小子！”打着招呼，他还打量了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嘲讽道，“你们在干什么呢，还是小孩子么。”
“你烦死了！”夏目面色阴沉，灯隐示威似的冲斑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啊，要下雨了。”燕看他们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看了看天色突然说道。“啊？”夏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燕又说道，“我知道的。”灯隐歪着头看了看燕，“可以预言下雨的鸟，原来如此，我记得你，你是燕子吧。”
“是的。”燕开心的答道，她认真的看着灯隐，“刚才没有认出大人，大人现在和原来不太一样了呢，我曾在夏夜里见过您。”灯隐点点头，似乎不愿多说，但也认可了她的说法。
只剩下夏目有些疑惑，好像很多妖怪都曾见过灯隐，燕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雨终于下下来了，带着润泽的水汽。
三人一猫抱着塔子煮的热姜茶，看着窗外细密的雨幕，一边听燕回忆起自己的故事，等她说完，室里陷入一片灯隐突然说道，“说说那个青榕的事情，可以吗？”
“当然。”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姜茶蒸腾的热气慢慢氤氲，室内弥漫着姜的味道，辛辣中带着丝丝的甜意。
“村口的那棵树长在那里很久了…”
树长百年有心，青榕是从别处来的妖怪，但是就是却一直一直一直住在树心里很久了，久到连燕都不知道她在那里多久了。
她常常是穿着一身青衣，静静地站在村口，看着双叶村里所有的风土人情，闻着每家每户的炊烟和鲜香，也认真聆听着每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满怀壮志的少年在她耳畔的轻语。
总有实现了心愿的人们在树下焚香还愿，于是慢慢的她成了这个村子的守护者，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保佑他们安安稳稳免于天灾和人祸。
直到有一天在这里的人们拿到了一些钱，然后决定离开这片土地。
可是青榕走不了，她已经在树心里扎根了。她与其他的妖怪不同，她不仅仅舍不下故土，她更舍不下这些她世世代代庇护着的人们，当他们走过的时候，她总是发出乞求的声音，“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可以实现你们的愿望啊！”“不要走！”
可是村口形形色色的人们没有人听见她的乞求，他们只是说着看到的新房子有多整洁多好看，说着山下的见闻与趣事，没有回应，也没有留恋。
终于，当她看着面前拿着斧头的人影，青榕到底是妖不是佛，她心中怨气陡生，一念之间成了恶妖。然而，正当她欲作乱时却被恰巧路过村庄的高人发现，引来一道天雷，成了焦土。
“但我还是觉得她不坏，”燕的声音很轻柔，“她从来没有要害这些人的心思。”
灯隐若有所思，他对这个故事抱有怀疑。当然不是怀疑燕本身，她在妖怪之中的年纪太小了，有一些又是听人说的，这个故事实在是有太多巧合了。
“先睡吧。”夏目拉了拉灯隐的衣袖，他没穿往日里那件宽大的浴衣，反而裹得有些严实，夏目没有发现他的一场，不过还是催着受伤的他早点睡觉。
晚上塔子知道灯隐受了伤特意熬了一大锅骨头汤，喝得所有人身上都暖暖的，听完了很久以前的故事，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雨下的并不久，前半夜就停了。
相隔了那么久，难得两个人重新一起去学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一些惬意。空气中散发着雨后青草的香气，灯隐有些一瘸一拐，走在夏目前面半步，走到河堤上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悄悄往后伸了伸手。
夏目愣了愣，然后笑起来，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好看，然后轻快地往前走了一步握上了灯隐的手，也是一如既往的，干燥而温暖。
当两人进入教室的时候，灯隐的回归显然引来了兴奋的西村和北本，西村甚至把整个人压在了灯隐的身上，惹得灯隐一阵讨饶，“腿腿腿腿腿，注意一点啊混蛋，伤口要崩开了！”
西村连忙道歉着从他身上下来，夏目赶紧去扶，却透过领口的缝隙瞥到他胸口腹部上也全是绷带，甚至透着隐隐的血色。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灯隐昨日晚上穿的如此严实，担忧地问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西村和北本也紧张的围过来，灯隐却摆了摆手，“没事，已经不疼了。”
北本又关心了两句，“怎么弄的这么严重。”灯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答道，“没什么，楼梯上摔了一跤。”
等到所有人坐定，北本突然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夏目，“夏目，这是你上次说过的谷尾崎先生的地址。”夏目赶忙道谢，等到捱到了下课便带着灯隐和燕往纸上写的方向赶去。
灯隐的腿走起路来仍然不太方便，眼见着夕阳漫天，天色渐渐暗下去，夏目只好商量着带着燕先跑，灯隐再慢慢地跟上。
灯隐歪了歪头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从腰间摸出那根褪了色的毛笔，在空中描摹了几下，勾勒出一只胖乎乎的动物，看起来有些像放大版的猫。
灯隐撇了撇嘴，画画真难。然后有些嫌弃的做到它背上，让他带着自己往夏目他们消失的方向跑去。
路上留下一地深深浅浅的墨色梅花爪印，然后又很快的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灯隐远远看到夏目的时候，就感到他有些失落，他收笔一挥，墨迹就消散在空气中。他慢慢地挪着步子，朝夏目走去。
他看了看前面高兴雀跃的燕和毫无知觉的男人，就大概知道了夏目有些难过的原因。他走过去，把下巴搁在夏目的肩膀上，就听见夏目问他，“为什么我看得见呢。”
灯隐看着他在夕阳下柔和的侧脸，满腹的道理全都说不上来了，只好说，“能相遇的都是缘分，即使是孽缘，有的时候也不能说它就不美好了。”夏目侧过头去看他，在夕阳下，灯隐的头发在那么一瞬间好似柔和的金色，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呼啦——”天际边惊起了暮归的飞鸟，夏目突然喊了句，“灯隐——”
灯隐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他，正巧夏目也转过头来看他，唇上多了一抹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点夏日的湿润和甜美。灯隐甚至下意识的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夏目这才回过神来，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害得灯隐差点失去重心一个踉跄。
“你…”夏目看着低垂着眸子的灯隐说不上话来，幸好这时候一只千纸鹤沙沙沙飞过灌木丛，落到灯隐肩上，带着几片小雪花。灯隐低下头拆开千纸鹤，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说道，“我先走了。”话罢，便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灯隐。”夏目叫住他，灯隐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夏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沉默了半晌，有些丧气，说道，“不要再受伤了。”
“我会的。”
灯隐轻快地答道，他捏指吹了个口哨儿，墨白相间的大鸟兜头飞下，灯隐猛地翻身跃起坐上它的脊背，拍了拍它的头，随即便向天际飞去。
夏目看着夕阳下飞远的影子，巨大的翅羽带起一阵卷着热气的风，纷纷扬扬的落下几片混色的羽毛。
当灯隐骑着风鸣和莺歌赶到的时候，场景看起来有些惨烈，脚底下的树林七七八八倒了一大片，到处都是撞击的痕迹和散落的树枝。寒川倚着一个倒了的大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是三道狰狞的血口。
灯隐看着地上倒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那是寒川的手下魇妖放出来的分枝，带着他不喜欢的雪花的气息。那天家附近，在他胸口留下疤痕的就是这些可以读取人心营造梦魇的家伙。他的嘴角微微上勾，带着一丝天然的嘲讽和冷漠。
“她又跑了。”
寒川面无表情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站起来，地上的黑影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烟灰，然后慢慢的聚集起来，变作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慢慢融入了寒川的影子。寒川注视着对面带着笑意的灯隐，“看来，你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灯隐。”
“呵。”灯隐轻笑了一声，指指胸前早已结痂的伤口，那是那个清晨被魇妖弄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你这个人，坏得很。”寒川苦笑，“不用那么记仇吧。”
灯隐摸了摸周围树木折断的地方，放在鼻尖嗅了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身上好像有无字宝石的碎片。”
“就是镶在权杖上的那一个？”寒川惊愕的看着他，“原来是这样，属于长夏的无字宝石可以反噬凛冬的力量。你用了我送给你的伞，所以才伤得那么重。”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有些抓狂地瞪大了眼睛，“你果然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赶紧把碎片找回来吧，不然问题就大了。”灯隐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寒川叹了口气，撕了衬衫的下摆草草包扎了伤口，小声骂道，“小心眼。”
接下来的几日，寒川和灯隐便昏天黑地的找寻线索，却始终没有进展。
此时夜已深了，灯隐伸了个懒腰，看着榻榻米上那些雪花似的纸片，揉了揉肩膀打了哈欠，对身边还在看千纸鹤送信的寒川说道，“我出去一躺。”
还没等寒川回复，就轻巧地翻墙，踩着细树枝儿去了夏目的房间。他看得出来夏目这两天有些忧心忡忡，前几天却疲于追查妖怪的行踪无暇顾及，正巧趁这会儿没有头绪，也出来透个气儿。
他悄悄从外面移开窗，就听唰地一声，里面窗帘被猛地拉开，吓得他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屋顶去。不过里面及时伸出了一双手，将灯隐紧紧抓住拉进房间里。
“呼——”灯隐被拉得扑进房间，将夏目压在了榻榻米上。灯隐居高临下，望着身下闭着眼的夏目，浅金色的睫羽微微颤抖，由着月光在眼下留下浅浅的阴影，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夏目“嘶”了一声，才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灯隐骑在自己腰间，柔软的发丝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清爽的香气，让他一时想起那天夕阳之中的触碰，也带着这种清甜的气息。他有些慌乱地推开灯隐。
灯隐顺势从他身上下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我看你白日里忧心忡忡的，就过来看看你。”
夏目也同时开了口，“那天你们要追的妖怪追到了么？”
灯隐摇摇头，“没有，一点头绪都没有。”
夏目安慰道，“没事的，总会找到的。说不定她会来找你们也说不定。”灯隐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你又在忧心些什么？”
“燕的力量好像衰弱了很多，连显形的时间也变短了。”夏目垂下眸子，“虽然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个人，但却觉得并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这种心情，是有了羁绊吧？”夏目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月华，带着小心翼翼的茫然。灯隐慢慢挪过去，坐在他身边，悄悄搭住他放在身边的手上。
“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情。”灯隐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如果你觉得还并没有帮她实现愿望，那就继续去做就好了。”他歪了歪头，小声补充道，“但是我不太喜欢你和别的东西有羁绊，不管是妖怪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是什么意思？夏目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正想要提问，肩头却一沉。他下意识撇过头去看，就看见灯隐阖着眼睛，眼下还有浅浅的青影，看起来已经许久不好好歇息了。夏目小小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一室静谧，夜色正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