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二】 ...
-
天色暗下来，道路两旁的树林显得有一些阴沉，黑色的羽毛不时地从树林中吹出来，好像来自什么不知名的鸟。“天变冷了。”夏目呵了一口气，灯隐“嗯”了一声，有些敷衍的应和。
“怎么了。”夏目向来对于情绪要敏感一些，他抿了抿嘴唇，问道。“没事。”灯隐望向四周，似乎藏了心事，却什么也不可说。夏目心中似乎有些膈应的情绪，似乎违背了他一向来的好脾气，像是在恼怒灯隐的隐瞒，又是在生气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灯隐慢慢的放缓了步子，落在了他们后面，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周围的树林，他小心的自言自语，“起西风了。”天边划过两只乌鸦，一白一黑，慌乱地扑腾着翅膀，煞是显眼。灯隐的眸子微微缩了缩，深深看了一眼前面和三都相谈甚欢的夏目。
他慢慢走进了林子。夏目和三都都毫无察觉，只有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人，但却没有叫住夏目，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他开始追着乌鸦的方向全力奔跑，发尾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凌乱的响声，他身后拉出一道浅淡的金色光影，又好像没有，山里越来越凉，细碎的冰棱在脸颊上刮过，带出细小的伤痕，在冰冷的空气里阵阵作痛。
他在林子深处停下脚步，这已经靠近山腰了。都说山间多精怪，这话大概没说错，越往山里走，妖气便愈发丰盛起来。明明是在夏季里，树上却挂了霜花，削尖的冰棱带着冷光挂在树上，带着渗人的含义。
“哼。”灯隐轻轻哼了一声。“扑棱——扑棱——”羽毛和空气摩擦发出声响，黑白乌鸦争先恐后的落在他的肩膀上，瑟缩在他的脸颊旁边，甚至往他身后躲去。对面的山石带着冰霜和寒气，慢慢的山石上露出一个人影。他穿着白衣，裹着雪白的狐裘，好像并不是处在夏季一样。在柔软的狐狸长毛中露出一张苍白秀丽的脸蛋，他的睫羽布满了寒冰，朱唇轻启，“好久不见。”
灯隐嗤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这才是灯隐的本性，满脸都是无所谓的嘲笑和讽刺，为数不多的温柔一面全都展露给了夏目，“不如不见。”那人也不恼，只是张口说道，“他在找你。”灯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知道了。”
“那你打算什么回去？”那个苍白的男子又问道。
“不回去。”灯隐轻描淡写的说。
“他已经知晓了。”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又说道。
“你不会告诉他的。”灯隐的脸上竟然带着笃定，然而其实他心里有些打鼓，但是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男人冷着一张脸，毫无表情，问道，“为什么？”
灯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撸顺了风鸣身上的羽毛，莺歌连忙蹭了蹭他的手。“凭我，救过你一条命。”灯隐似乎有恃无恐，那个男人却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他不说话，身边的气息却愈发冷淡了起来，地面凝起了霜雪，在这个夏天里，四周的天空却似乎有稀薄的雪花飘落下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问灯隐。
“不是，” 四周的冰冷让灯隐觉得很不舒服，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叹了口气，回答道，“我是请求你。”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下，然后慢慢温暖了起来，灯隐笑眯眯的看着他，男人望了他一眼，“你已经弱到这样的地步了么。再这样下去，就没有办法做我的对手了。”
“是啊。”灯隐笑着点点头，似乎说的事情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正如你所见，我已经无法再回去了。”
“我最近会留在这里。”那个男人突然转变了话题。
“？”灯隐挑了挑眉，“和我没关系，你别把他惹来就行。”
“不会。”那个男人答应道，他慢慢走下石头，身上的狐裘渐渐消失了，银白色的长发渐渐变短到了齐耳的长度，身上的白衣也化作了普通的学校制服，他说道，“最近这附近不太安宁，他不知道你在这儿，只是叫我来帮你看看，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灯隐笑了笑，问他，“他还没有选出新的孩子么。”
男子哂道，“哪有那么容易，若不是你就这么不见了，恐怕他根本就不会放你走吧。”
灯隐扬头看了看天色，一只湿淋淋的纸鹤，倏地穿过树林和冰冷的空气落在他肩上，他的眸子微缩，显得有些凌厉，他猛地一伸手，风鸣和莺歌立刻心领神会，飞到半空中，猛地拉长了翅羽，交颈而鸣，尘烟四起，化作一只墨白相间的大鸟，伏下翅膀。
灯隐纵身一跃落在鸟背上，冲男子说了一句，“走了。”大鸟便扇起了一阵风，绝尘而去。
男子冷冷清清的抬眸看去，只是说道，“明日去找你。”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落在了灯隐耳朵里。
然而此刻的灯隐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只纸鹤是他留在夏目身边的，现在湿淋淋的回来，想必是夏目那里遇上了危险。他摸了摸黑白鸟的脑袋，嘴上说道，“再快些。”黑白鸟果然展开翅膀，飞快往湖泊方向飞去，风刮在脸上，吹得生疼。
“大人，这里怨气好重。”风鸣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脆，在风中丝毫没有被吹散，灯隐垂首去看地面上张牙舞爪的树枝猛地天空中窜来，手掌一挥，几道纸鹤便张开锋利的羽翼，扬起清脆的鹤唳迎了上去，他们化作无止尽的锁链和带着怨气的藤蔓纠缠不休。
“再快一点。”灯隐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翻滚的湖水，他已经看见了斑巨大的白色尾巴在空中招展，缠满了黑色的怨气，像个称职又显眼的警告。
“你又变重了，大人。”黑白色大鸟又用力扇了扇翅膀，小女孩软糯着声音抱怨道。
“真是抱歉。”灯隐瞥了一眼，又望向湖边，他猛地一蹬，跃上距离最近的树顶，双手触碰树枝稳了稳，他像一只在黑夜中穿行的猫，踏着树枝，往湖边跃去。
大鸟受不住这样的力气，猛地分开重新化作了两只气喘吁吁的乌鸦。
“我们是不是被大人嫌弃了。”莺歌拼命的扇动着小翅膀，忧心忡忡的问风鸣，风鸣没有答话，只是望向不远处的湖面。
当他堪堪落地的时候，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夏目跪在地上，斑的尾巴微微打卷，把夏目安安稳稳得圈在正中，保护得好好的。三都往湖中走了几步，连腿上的毛因为被水打湿而变得沉重都没有阻碍他的步伐。他大声地冲着水面呼喊道，“观栗！观栗！”
灯隐站在树后面，离夏目仅仅一步之遥，他看着夏目，夏目看着水面，灯隐看着夏目。灯隐垂下眸子，如果没有自己的话，其实夏目也一点问题都没有，斑的实力啊，他比谁都清楚。在危机来临之前，就提供有力的庇护，连灯隐都不知道，这对夏目，对他自己，究竟是福还是祸。他本觉得喜欢便要将人圈在自己怀里，可是冰雪气息的到来让他迟疑，甚至收敛起来。
如果那个人赋予的能力一直这样肆无忌惮的使用的话，恐怕很快就会被他找到的吧。他的脸上还挂着轻轻的嘲弄，不知道是在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
斑似乎有所察觉，往灯隐藏身的树看过来，他用长长的吻部拱了拱夏目，夏目转身摸了摸他的鼻尖，轻声的问道，“观栗不见了么？”斑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往灯隐那个方向望去，“啊，大概是和地灵一起沉到湖底了吧。”他终究什么也没有提。
湖旁的水草轻轻摇动起来，一瞬间，灯隐好像受到了威胁的猫科动物，连耳朵都快要立了起来。一只类似蝌蚪的妖怪从水草里游了出来，三都兴奋的跑上去，把他抱起来，兴高采烈地喊道，“观栗！”
夏目似乎松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太好了。”灯隐看着夏目，夏目看着抱着观栗转圈圈的三都，露出算得上是欣慰的笑容，灯隐最喜欢看夏目这样子的笑容，好像整个世界的冰霜都可以融化一样。他转身，沿着树林的小径想要离去。
斑回头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咬住夏目的衣领，夏目不满的回头刚想要说什么，就看见灯隐的背影，白衬衫在晚风中猎猎，显得单薄而纤弱。他张了张嘴，叫住他，“灯隐！”灯隐果然停下了步子。
夏目几步追了上去，抓住他的手，语气难得有几分责备，“你倒哪里去了，手怎么这么冷。”然后他连自己都被惊讶了似的，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抱歉。”灯隐回过身，轻轻笑了一声，问道，“有什么好道歉的，明明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请不要这么说。”夏目微微语塞，然后才说道。他总觉得最近的灯隐有一些奇怪，又好像有什么透明的墙，始终将两个人隔开。和他一样能感受到妖怪世界的灯隐，他似乎下意识的想要靠近一点，不想变得生疏。这样强烈的愿望，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太弄的明白。
“走吧。”灯隐主动向夏目伸出手来，“回家。”
“哎？”夏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牵住了灯隐，“不用管他们么。”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的三都和观栗，似乎还在拌嘴的样子。灯隐却说道，“笨蛋，仔细看他们的表情，他们早就和好了，走吧。”
夏目垂下头，轻轻笑起来，点点头，“回家吧。”斑已经又重新变回了喵咪的样子，甩着小尾巴仰着头慢吞吞跟在他们身后，这两个人似乎也和好了吧，虽然之前也不知道再闹什么别扭。他摇摇头，难得没有插话，只是跟在他们身后，不近不远。
前面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温暖的月色却在两个人逐渐蔓延，似乎一切在这个月夜，都刚刚好。灯隐停下脚步，看了看山间的月色，轻轻说道，“今夜月色真好。”
“嗯？”夏目没有听清，转头去看他，月光柔和了灯隐的五官和轮廓，似乎变得更加好看了些，让夏目似乎一瞬间脸红了一些。
“没什么。”灯隐笑着摇摇头，夏目也不追问，月色正好，月夜正长。
第二天夏目和灯隐一起走进教室的时候，就对上了脸红的笹田和她略带奇怪的目光，不过难得的，她没有凑到夏目身边来追问，这让灯隐难得的有了一个清静的早晨。说是清静也不见得，北本和西村又恢复了勾肩搭背的样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看着杂志。
灯隐还在放空，夏目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等他回过神来，又指了指门口，然后率先走了出去。门口正是走天帮了大忙的田沼，灯隐也站起身，打算打个招呼，走出教室却愣住了，门外分明还站着一个跟着田沼来的，银发银眸，一脸冷然，不是昨天那个男人有是谁。
田沼介绍道，“夏目，灯隐，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寒川。”他转头又和寒川介绍道，“这是夏目，这位是灯隐。想必你们早就认识了。”说完，他又解释说，“灯隐，寒川说和你相识，所以让我带他来找你。”
“麻烦你了。”灯隐客气的道谢，然后抓住寒川就往楼梯间走去。他虎着脸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寒川依旧冷着脸，不过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子，灯隐看着盒子愣了一愣，“这是……”
寒川打开盒子，乘着的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毛笔，仔细看的话，笔梢还刻着秀枝二字。他解释道，“你不能再用那些他给的了，还是用回你的纸鹤和笔吧。”他的语气淡淡的，却让灯隐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最后，他只能说一句，“谢谢。”
田沼和夏目站在走廊里，夏目看着走远不见的两个人出神，反倒是田沼先开口，“没想到他和灯隐那么熟。”
夏目点点头，似乎不愿意多提，只是说道，“啊，昨天谢谢你。”
田沼说道，“没关系。”
夏目揉了揉眼睛，田沼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夏目摇了摇头。
从看到寒川的那一刻起，夏目觉得，让他和灯隐的关系变得难以磨合的秘密，似乎终于要一步一步的揭开谜底，让他隐隐期待着，又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畏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