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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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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应钦说要他学,果真是一点不带含糊的。隔天季如殷便被塞了几册子春宫谱,连图带字,详尽得事无巨细。季如殷想到他匆忙藏在抽屉里的那几簿旧书册,正想一并收合到一处,却如何也找不见它们了。
他有些羞恼。早上他是被文应钦出门时的动静闹醒的,横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动他屋里的东西了。
几天后文应钦过来做“考核”,
384字缺失
文应钦压在他身上歇息了片刻,对他道:“一把骨头,抱着都硌人。”
季如殷抬头看着他说:“那我以后多吃一点。”
文应钦笑了,“这么想我抱你?”
季如殷闭了闭眼睛,道:“文大人说我硌人,我也被自己硌得疼啊。”
文应钦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说:“下个礼拜有支天津班子过来,台子定在映湖街的大戏园里了。我让人给你裁身新衣服,到时你跟着一起来。”
季如殷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睁了眼,问:“跟你一起去?”
文应钦说:“要做什么式样的衣服,你自己告诉裁缝。”说着,他搂着季如殷翻了个身,两人的上下倒了个个儿,“若是讨了我的喜欢,这戏,我便让你坐在我大腿上看。”
季如殷可不想坐在文应钦腿上看戏。他要当真坐上了文应钦的大腿,别人可就要把他当戏看了。裁缝一来,他便把自己的私心说了。他很是羡慕能上学校的男学生,觉得他们的校服好看极了,尤其是那些所洋学校的新式制服。
裁缝听了他的意思,大刀阔斧地给他裁了套小西服,说是怕夜里风大,又给做了件时髦的斗篷。
到了看戏那天,季如殷换好衣服站在走廊上,眼瞅着一个个打扮得像花蝴蝶似的小姨太太们涌到大厅里,七嘴八舌地聊天吃茶。也不知道这文公馆里究竟有多少辆汽车,孟副官进来一位位地将女眷请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便也接连不断了。看着她们个个结伴说笑而行,季如殷忽地觉出几分寂寞来。
这处地方终是不能久留的,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曾真正欢迎过他,势必会容不得他。
这天津班子演的是出《玉堂春》。季如殷来的最迟,甫一入园,胡琴便拉开了。他随意寻了个空座坐下,见文应钦正坐在不远处,身周莺燕环绕,显是彻底没想起他来。
季如殷抓了把果脯,安逸地架起腿,全心沉浸到了戏里。一出戏唱罢,他又溜得飞快,盼着汽车早些载他回家,好叫他悄无声息地窝回房里去。
季如殷随意爬上一辆汽车,一抬头便看见了车窗外头孟副官为难的脸。“季少爷……”孟副官拉开车门道,“这部汽车是要载文大人和宋小姐的。”
季如殷一听,慌忙下了车,歉意地冲他笑了笑。
孟副官说:“季少爷不如坐我的车吧。往前数第三辆就是了。我还需在这候一会儿文大人,稍后就来。”
季如殷顺着他的意思找到了车,这头刚拉开车门坐上去,那一头的车门就被拉开了。来人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气,季如殷定神一看,是个颇为眼熟的小姨太太,年纪约摸十七八九,好像是姓柳。
季如殷也不算太诧异,来时他落了单,这趟回去,总也要有个落单的。他犹豫片刻,张嘴叫了声“柳小姐”。
柳小姐对他甜甜一笑,说起话来也像是能掐出蜜来:“好弟弟是姓季吧?”
季如殷不大喜欢她,含混糊弄了几句便不搭理她了。车里有些说不出的闷,他倚在车窗上安静了一路。
汽车陆陆续续回到了公馆,文应钦到得早,季如殷下车时候便看见他站在门口,也不知是在等谁。
“应钦!”季如殷还没站稳,同车的柳小姐就风一般地扑进了文应钦的怀里。旁的姨太太们在后头窃窃私语,季如殷这才想起来,近几天文应钦好像都是在这个柳小姐的屋里睡的。
“应钦……你带回来的这个小白脸真不像话,刚在车上对我动手动脚的。”
季如殷一怔,一时间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看不出文应钦的脸色变化,可身旁的士兵已经把枪举起来对准他了。
柳小姐很是撒娇地把身体往文应钦身上贴了贴,又道:“应钦……家里有这种人,你可得留个心眼啊。”
文应钦若有所思地望着季如殷,说:“你过来。”
季如殷走到他跟前,说:“我没有。”
文应钦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我没有问你。”
季如殷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他心道:恶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诬陷,怕也只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傻子才会相信。可男人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什么都做得出来。
文应钦握着柳小姐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后退了几步。那力道显然是把柳小姐按疼了,她蹙着眉头正要挤出几点委屈的眼泪来,孟副官率先将枪眼对准了她。
季如殷蓦地打了个寒颤。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刚才还会说会笑的柳小姐就变成了一具满是血窟窿的尸体。近距离的枪击声让他的耳朵暂时地失聪了,他的鼻腔里都是血腥味,他看到文应钦的嘴唇动了几下,可他听不清他的话,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文应钦走到他跟前,一手揽上他的腰,强硬地推着他往里走。文应钦说了几句话,季如殷听不清晰,他便不说了。等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文应钦才抚摸着他的耳垂,将嘴唇贴到他耳朵边上,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证明给我看,她是在说谎。”
季如殷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他的鼻子还是只能闻到血的味道,耳朵也辨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我要怎么证明?”
文应钦的手顺着他的颈线落下,由轻至重地扣住了他的脖子,语气里凭空生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想怎么证明都好,但你要是证明不了,我就杀了你。”
季如殷许是惊怕过度,他在文应钦的臂弯里颤抖了一会儿,便似是觉不出惧意了。文应钦也只是能叫人生死,这吃人辱人的世道,一个死字有何好怕?活的年岁或长或短,终将殊途同归罢了。
季如殷阖了眼,小声道:“我说的得不得理,全凭你信不信我。若你本就是不信我的,我说什么都是徒劳。”
文应钦松了手,转而解开了他的斗篷,说:“机会我已经给你了。”
季如殷哆嗦着点了点头道:“是我自己不珍惜。”
文应钦笑笑,提高声音道:“孟津南。”
孟副官推门而入,冲文应钦稍一躬身,道:“柳小姐房里的闲人已经清干净了。”
文应钦说:“你带季少爷回房吧。他受了惊吓,让厨房给他炖点补汤。”
季如殷一出门,腿便软了个通透。孟副官一把搀住他,语气很是客气恭敬:“季少爷,冒犯了。”
季如殷觉得头疼,疼着疼着又晕。他一点儿也看不明白文应钦这个人,除了知道他姓甚名谁,见过他从头到脚不穿衣服的样子,其余的他都完全不了解。寻常人杀条猫狗也是下不去手的,可人命在他眼里形容草芥,一文不值。他便是成天同头狮子睡在一个窝里,若非这狮子饿极了,也定不会随意将他拆吞入腹。
孟副官将季如殷送到房门口,玉姐便眼尖地踱步过来了。孟副官见势,极轻地在季如殷耳边说了一句:“柳小姐死有余辜,少爷别放在心上。”
玉姐赶忙把人扶过来,进了房门,麻溜地替他脱衣卸鞋。
“得亏就皮鞋上沾着不干净的东西了,我拿去刷一刷便好。”
季如殷麻木地躺在床上,心想,血迹都在他的斗篷上了。他刚才来不及细看,想必文应钦身上也是溅了一身血。难怪他闻什么都觉得腥臭恶心。
玉姐伸手掂了掂他的额头,抹了一手的冷汗。她擦了擦手,问道:“季少爷要不要吃点宵夜?我去厨房弄些白粥吧?”
季如殷摇头,话里简直听不出几分生气:“我没有胃口,你只管早些去休息吧。”
玉姐望了他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坐到床边同他小声道:“季少爷,这家里除了宋小姐,其他人都是说死就要死的。你也别太往心上去了。”
季如殷睁着眼睛,偏过头来看她,干涩道:“但凡他看不顺眼了,想杀就杀了么?”
玉姐知道他说的是文应钦,于是又道:“除开宋小姐,别的小姐们都是巴结文大人的那些人送来的礼物。”
季如殷的心思也并非尽是怜悯,柳小姐诬蔑他在先,依照文应钦的性子,恐怕死的不是她便是自己了。他没什么资格怨文应钦心狠手辣。
“所以住在这公馆里啊和谁不对付都不碍事,就是千万别惹宋小姐不高兴。宋小姐虽然包容,可要在她眼皮底下挑衅生事,她定不会轻饶。”
季如殷回忆片刻,发觉在文应钦身边紧挨着坐的人确实不曾变动过。印象里对方极少说话,穿衣打扮也并不见得如何争奇斗艳。他有些后悔跳进这个龙潭虎穴了,当夜他既欲出逃,就该毫无留恋地逃出城去。若是那般,他还会对文应钦存个好印象,说不准每回念起他来,心里都是有丝甜的。